◆文/[苏联]邦达列夫
她紧紧依偎着他,说道:
“天啊,青春消逝得有多快!……我们可曾相爱还是从未有过爱情,这一切怎么能忘记呢?从咱俩初次相见至今有多少年了——是过了一小时,还是过了一辈子?”
灯熄了,窗外一片漆黑,大街上那低沉的嘈杂声正在渐渐地平静下来。闹钟在柔和的夜色中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钟已上弦,闹钟拨到了早晨六点半(这些他都知道),一切依然如故。眼前的黑暗必将被明日的晨曦所代替,跟平日一样,起床、洗脸、做操、吃早饭、上班工作……
突然,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脱离人的意识而日夜运转的时间车轮停止了转动,他仿佛飘飘忽忽地离开了家门,滑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那儿既无白昼,也无夜晚,既无黑暗,也无光亮,一切都毋须记忆。他觉得自己已变成了一个失去躯体的影子,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隐身人,没有身长和外形,没有过去和现在,没有经历、欲望、夙愿、恐惧,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多少年。
刹那间他的一生被浓缩了,结束了。
他不能追忆流逝的岁月、发生的往事、实现的愿望,不能回溯青春、爱情、生儿育女以及体魄健壮带来的欢乐(过去的日子突然烟消云散,无踪无影),他不能憧憬未来——一粒在浩瀚的宇宙中孤零零的、注定要消失在黑魃魆的空间的沙土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呢?
然而,这毕竟不是一粒沙土的瞬间,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他心衰力竭的刹那间的感觉。由于他领会到并且体验了老年和孤寂向他启开大门时的痛苦,一股难以忍受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他怜悯自己,怜悯这个他深深爱恋的女人。他们朝夕相处,分享人生的悲欢,没有她,他不可能设想自己将如何生活。他想到,妻子一向沉着稳重,居然也叹息光阴似箭,看来失去的一切不仅仅是与他一人有关。
他用冰冷的嘴唇亲吻了她,轻轻地说了一句:“晚安,亲爱的。”
他闭眼躺着,轻声地呼吸着,他感到可怕。那通向暮年深渊的大门敞开的一瞬间,他想起了死亡来临的时刻——而他的失去对青春记忆的灵魂也就将无家可归,飘泊他乡。
(苏华译)
这是无可厚非的,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在某个时候,可能涌上心头,成为一种失意的回忆。因为寻求灵魂的归宿是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愿望,而灵魂则是其生活遭际的反映,当人对当前感到迷惘、看不到未来的路时,就仿佛失了根的浮萍,心空空的,空空的……荡来荡去,没有停歇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