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有一缕阳光就要灿烂:最抒情的中外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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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祈求

◆文/林敬钧

我曾在长城上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画家画鹰。在北方特有的那种干燥湛蓝的天空下,苍劲古朴的长城默默地蜿蜒于群山之上。画家在一块白布上泼墨挥毫。长城上风扬起老人的白发,鼓动每一个人的衣襟。他展开那面墨迹未干的鹰旗,雄鹰起伏振翅,直欲破空而上。

阳光照在大地上,也照在猎猎作响的鹰旗上。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一种热血冲破冰层的眩晕,一种沉淀压抑已久的力量的猛烈爆发:天空、阳光、长城、老人、长风、鹰。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鹰,却是我第一次为鹰震撼。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峭壁上看到了鹰的巢穴。那只是一个粗陋的石坑随便地搭上几根粗树枝,其余一无所有。它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后来我看到南方一种色彩艳丽的鸟精致而温暖安全的巢时,我想到了北方的鹰。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鹰的身上有一种冷峻而直入人心的力量。我明白鹰不需要巢穴。它从不躲避风雨。它是天地间飞翔的精灵,高傲、敏锐、凶猛、无畏,永不留恋巢穴的温暖与安乐。

我带一身风尘回到家乡,听说公园里来了个动物展览团。我想起了鹰,于是我去了。

从羽毛的颜色和体形可以看出,那是一只已经苍老的鹰和一只年轻的鹰。鹰架距我不到三米。那只苍老的鹰的羽毛零乱而支楞突兀,腿上有一根粗大的铁链,它埋头翅问。那只年轻的鹰目光迟滞,仿佛在看什么,又什么也没看到。

一个小孩,忽然放肆地把手中的香蕉皮扔向那只埋头的鹰。他一定不知道他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因为他还在得意地笑。那只鹰猛地昂起了头,有力的颈部弯曲成了一个矫健而凶猛的弧度。我看到它眼中凌厉地闪过什么,它闪电般地直掠下来。

然而那长不足一米的铁链狠狠地拽住了它,它猛然回坠,被倒吊在高高的鹰架上,晃来晃去,那只年轻的鹰展了展翅以便站稳,它冷漠地看了看脚下的同伴,又把茫然的目光投向远方。

那个被吓呆的孩子这时才清醒过来,悻悻地抓起一把泥沙朝那倒吊着的鹰狠狠扔去,又嘿嘿地笑起来,一边捡石块,一边大声地骂。那只苍老的鹰耸着翅,挣扎着,发出一串低沉的鸣音。它的声音在颤抖。我分明感到一种苍白而强烈的悲怆冷冷地漫过心头。我拦住那个小孩。

鹰渐渐停止了挣扎,静静地倒吊在高高的鹰架下。利爪笔直地伸向天空——那里曾是它的家园、梦想、荣耀和骄傲。四下沉闷,天地间只有蝉在不停地叫。

搏击的生命才是有意义的生命,自然界中无论何种生物都是如此。高飞的灵魂才是生存的希望。当每一双翅膀在高空中掠过,留下的那条漂亮的弧线预示着那是一个搏击的人生,壮美的人生。本应翱翔却不能高飞酌生命是苍白的,本可以施展才华、一展宏图却不得不苟且忍辱、默默无闻的生命则是一种深深的悲哀。

我不知道鹰是否会流泪。

那夜我在山顶坐了很久。天上有月,月旁有星;山上有风,山下有楼。我在山顶大梦一场,一颗泪珠从天上落到我的手上。

清晨我再去看那两只鹰的时候,苍老的鹰依然倒吊着,只是刚刚死去。喂鹰的人说,野生的鹰是没法养活的——它不吃东西。他告诉我那只年轻的鹰是人工孵化的。

天空是蓝色的,一切都很安静。我想起北方的天空、阳光和鼓动衣襟的长风,想起伤痕累累的长城上那面猎猎的鹰旗。我不知道那只年轻的鹰在寻找什么,但我想那一定是一只被束缚的鹰对祖先血脉相承的东西的渴求——它一生未曾飞翔。

我知道鹰的灵魂在天上。我祈求世上善良的人们,给鹰一颗翱翔的心,让高飞的灵魂永不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