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有一缕阳光就要灿烂:最抒情的中外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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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绳索

◆文/南子

铁链。粗糙的绳索。在微亮的光线下散发出冰凉的质感。

“一股冷意从并拢的脚底升向膝盖,热量在精神的弧线中散去。如果不使我暖和起来,那么,我准会战栗,在寒冷的炼狱之火中冻僵。”

铁链往往是用来捆绑的牵引重物的,比如一只开合的木箱,一艘欲随波而去的小船……

小女孩的脸紧贴在栅栏杆子上,小胖手握住一只剥了皮的香蕉,身体尽可能地向前倾,伸长并靠近它。

“吃呀,吃。”

小女孩的声音像天使。

沉默的大猩猩朝小女孩望去,舔了舔干燥的双唇,疲惫的双眼闪过一丝温柔,但很快又消失了,像块沉默的石头那样一动不动。

人群散去。大猩猩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绳索。

我的词汇中又增加了一个词。一个无论在何时都可以感受到将一件庞大的物体捆绑起来的一个词。

然后是女人。

其实,女人的身体似乎更容易感受到一根绳索所表现出来的意义。正如女作家海男所说:“我的绳索是一条道路。我的命运就是一条绳索……绳索好像与她的未来有关系,好像正在展开,试图席卷过去……”那根绳索,制造了关于她命运的一种神话。

的确,绳索在女人的历史中反复出现。尽管很多女人并没有尝试着用绳索捆住自己的身体。绳索对她们而言只是一个词,但那种被捆绑起来的疼痛感却总在她们的身体之中。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

但我要说的是,绳索在她们的生活中的具体显现,正由有形而变得无形:婚姻的气味、膝下三岁孩童的眼神、有窥视欲的女友、闪烁其词的情人、灶台边的灰色围裙,以及停滞在抽象道德意义上的环形涟漪……绳索,像一种更为原始的符号,让女人时时承担这一个词的重量,感受到命运没有加以改变的某种可能性。

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些用绳索捆住的女人。

她们是一群精神病人。是用粗大的脚链束缚住了的女人。

1793年,巴黎的一座女疯人院。18世纪,欧洲只把疯人院看成是人类堕落的地方。当有人主张释放疯子时,保守分子竟说:“什么,你要放掉这些野兽?你自己是不是也疯了?”

画面上,有数位倚靠在门框上的女人。昏暗的灯光下,她们衣衫褴褛,下垂的乳房露了出来,一缕缕垂落下来的头发像一堆枯草被风吹乱,还有深陷在阴郁中的眼睛。啊,那样的一种深邃孤独中的眼睛。画面上,她的头微微低垂着,握紧拳头,紧紧贴住因过度紧张和恐惧而变形的脸颊。

连同她的手、脚被冰冷的铁链缠绕。赤裸的身体、铁链……尽管后来的性——譬如某些女性在私生活领域中扮演受虐性角色,用铁链缠住自己丰满的裸体,或让性伙伴用皮鞭抽打自己,似乎这样,更能有办法暗示着情欲的勃发……

但此时,被束缚住的女性的身体与性无关。

甚至与悲喜无关。

而离她身体很近的另一个女人正懒散地坐在地上,两腿平齐着微微叉张,姿势显得很不体面,浮肿的脸上露出愚钝的、满不在乎的笑容。

画面上的她们,宛若一幅破碎了的风景。

用冰凉粗大的铁链紧紧捆扎,精神能够飞升吗?我说的是她们,倒不如是在说我自己。

我所敬重的一位“学者型作家”赵鑫珊说他自己许多年来。养成了热心考察精神病院、停尸房、墓地、监狱和荒野的习惯。在他的眼里,那都是一本本打开的哲学教科书。那里有活着的弥陀、庄子、柏拉图和海德格尔。

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一个人无论是长久地默坐,还是独自在路上行走,常常会感到同样的一副铁链正将我脆弱的身体还有精神紧紧捆扎。这让我如同被放逐到黑暗的天际。没有人说话,这种不好的感觉让我快要窒息。

这时,我极端地以为我无法从她们中寻找到她们。如果寻找,我会把自己的视线从人群中,从周围的女人中移开,在尘封的女性历史中,在生长的词语密林中辨别她们,接纳她们。

就如同接纳我自己。

作者是写女性所遭受的有形无形的苦难,这里的苦难无疑是一种群体苦难,由画联想开去——它与幽闭苍白的月亮有关,它与绳索有关。绳索作为一个比喻暗示了女性自生以来身处的形形色色的困境……本文借由一幅画生发了如此广袤的联想,用诗意的语言探讨了女性命运这个难以说清的问题,给了我们如此多的艺术遐想和生命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