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胆说出你的爱:最经典的爱情散文(时文选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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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红帆船

◆文/佚名

读初中时,我在杂志上看到了一个故事,说一个住在海边的女孩在苦难的生活里挣扎,她的妈妈临死前鼓励她只要坚持,因为终有一天会有个王子驾着红色的帆船把她接走。她咬着牙等呀等,王子果然来了,驾着美丽的红色帆船来接她,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我也想成为童话中的那个女孩,因为我得了一种名叫“系统性红斑狼疮”的病。我脸上出现了大片红色斑块,头发大把掉落,身体也因为服用大量激素而臃肿不堪。我被迫停学了,整天在家和医院间奔波。

那年,我16岁。我自嘲地想:“我的王子是不会来了,他看都不会看我这个怪物的。”但是我依然很努力地配合医生的治疗,因为我的生命中还开着其他娇媚的花朵,它们需要我活着。

上天怜悯着我,在大量药物和定期化学治疗下,我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被病折磨的外貌也有了些改善,除了脸上时不时还会出现红斑外,其余都日趋正常了,尤其是体重。这真让我高兴,爱美是人的天性,更何况我已年满18岁。

这年的春天,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是一名大学生,他深知我病得严重,为我的勇敢感动着。春天本来就是容易发生故事的季节,他经常陪我在附近的广场上散步。有一天,走着走着,我说起我的眼睛也许突然会瞎,他怔住了,连忙说:“不会的,你不要乱讲。”我故意逗他,拼命说:“就会,就会。”他一下掩住了我的口,望着我:“那就让我来做你的眼睛吧。”

我们就这样相爱了,那年的春天美极了,他喜欢往我的长发上偷偷撒花瓣,我在每天午后收到他的情书,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暑假。他放假回家了,他不是本市人。我打电话给他,有一次是他妈妈接的:“你就是小卉吧,你应该知道我不同意你和灿的事,原因我相信你也清楚。他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不希望你连累他。”冷冷的声音,我听得表情麻木,汗湿的手指用力地抓着听筒回答她:“你放心吧,我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的生活里。”

我做到了,把满怀的粉色柔情一把一把碾得粉碎,虽然我是个有病的人,但我像正常人一样依然有着爱与被爱的权利,我要捍卫我的自尊,哪怕心痛得如同扎满了荆棘。他就这样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还是会想起他,毕竟我们曾经拥有一段美好的时光,真的很美。就在这一年,我靠自学拿到了大学专科文凭。

第二年的春天,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很大的公司里做采购员,这家公司的老板是妈妈的朋友,所以对我很是照顾。

我被领进采购部时,心里慌张极了。虽然部门里只有六七个人,个个还都挺年轻,但我毕竟没有任何社会经验,像块崭新的橡皮泥,散发着香喷喷簇新的气息,却有些未经雕琢的呆板与僵硬。

我的上司扔给我一块抹布,让我自己打扫好角落里的那张办公桌。我高兴地擦着桌子,有种感觉——谁在看我。是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很秀气的模样,高高的个子,宽而平的双肩将一件浅灰色的西装穿得很出味。他站在那儿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然后就平静地走开了。

采购部的工作很紧张,我只能边学边做,一个月下来已渐渐走上了正轨。

那个观察我的男孩子是我的同事,大家都叫他小东,东北人,比我大6岁,理工科硕士研究生,是老板的秘书,但不知为什么老板要他在采购部实习一段日子。

我和他不知是八字犯冲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总是要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个鸡飞蛋打。午餐时间是我们争论的固定时刻,偌大的办公室就听见我们两个辩来辩去。其余的同事从来不劝,都捧着饭盒坐在周围饶有兴趣地听,还到外面宣传,说什么听我和他吵嘴最好玩了,请大家都来听,开心开心。有一次,他把一只塑料圆珠笔放在电梯门口的地毯下,和我打赌明天一早上班时这支笔会不会被人踩碎。傻瓜都知道上班人那么多,肯定会被踩个稀巴烂的。第二天一早,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刚到办公室就跑到电梯门口掀地毯。就在这时,电梯门突然开了,因为是上班时间,里面塞着满满的人,那么多双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从北京回来,大家又开始各忙各的,小东与我的约会一直没能如愿。不是他忙就是我要开会,两个人又只是在走廊里点头而过了。

我们公司有众多年轻漂亮的小姐,脸上还有红斑的我真是排不上队。但也许是我超过常人的努力,也许是病让我对这个世界更加友善,更加珍惜,我知道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走进社会,但我的表现是优秀的。也不知是怎么了,从到公司的第二季度起我就不断地收到鲜花。

我坚信这些送花者应该是不知道我有病的,没有放在心上。

就连我的上司也是每天一枝玫瑰。我的内心充满了歉意,可我无法再去轻易尝试什么,怕有个万一,两人都会受到伤害。

公司里其他部门有些年轻小伙子,经常来到我的桌前约我吃饭或讨要我家里的电话号码,听得坐在我后面的上司鼻子里喷火。我总是拒绝再拒绝,心想,你们都不知道我的情况,快走吧,不要再来搅乱我平静的生活。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在电梯门口婉言拒绝一个贸易部的男孩的电影票。正在为难时,突然听见小东高呼我的名字:“你今晚不是早就约好我请你吃饭的吗?怎么忘了。”我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是呀,我不正在等你?”说着我们一同迈进了电梯,同那个神情尴尬的小伙子道再见。

那晚,他终于实现了请我吃饭的诺言。找了家情调浪漫的酒吧坐下,他捧杯啤酒,我品茶。他问起我的上司和我之间的故事,我告诉了他。我需要向人倾诉,可没想到会是他。我通篇没提到自己的病在里面所占的角色,他也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也许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好,在他面前有了种轻松。那夜我们聊到了很晚,彼此都带着些微微的醉意告了别。

以后的日子里,他开始经常约我出去,我也总是心无芥蒂地愉快应约,我们总能玩得很开心。渐渐地我对他提起了我的病,说出了许多我对生病的感受。他只是听,默默地看着我。

我们并不是恋人。真的,只是朋友。说说话聊聊天的朋友。他是个好男孩,是个会让我心动的男孩,这点曾让我不安。如今大家做起了好朋友就好多了。

在一个平常的早晨,刚上班,就看见花店送花的姑娘笑眯眯地向我走来,一共19朵,正是我的年纪。我打开了夹在花中的卡片,上面签署着大大的“陈东”。是他?!怎么可能?他竟莫名其妙送我花,还是玫瑰!他到底知不知道红玫瑰所代表的意思?

这束花扰乱了我所有的心思,他却一天没和我有任何联系。我就这样上了一天糊涂班。终于到下班时间,我捧着花,飞也似地逃窜回家。等了一晚上电话,依然没有什么消息。我望着在窗台上盛开的玫瑰,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过是那可恶的小子开的玩笑,你收到的玫瑰还少吗,几曾这样在乎过?蒙上被子,睡觉!

第二天,这位肇事者终于现形了。他约我晚上去一家有名的饺子馆吃饺子,我平静地同意了。我们见面时,依然和往常一样,那束玫瑰好像没有存在过。我已经断定这是他的恶作剧,多想什么反而会自寻烦恼。何必呢,没有爱情的日子很轻松,可以这样相安无事地吃着美味可口的饺子,何乐不为?落座后,他抬脸问我:“你知道今天要告诉你什么吗?”我笑着摇摇头,把一个西红柿馅的蒸饺塞进嘴里。“我喜欢上你了。”当时他就是这么说的,我的脑子里“轰”的一下给炸蒙了,心里像有着一窝受了惊吓的蚂蚁,在四处逃窜。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然后问道:“喜欢?你的喜欢是什么意思?”我很满意于自己的声音竟是如同平常那样四平八稳,好似没有任何波动。他望着我说:“是爱。我真的爱上你了。”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乱了。怎么会又发生这样的事呢?糟糕的是,我发现自己的心竟在为他的告白而欢欣。难道我也对他动了真情?

吃完饭,我们散步到一座天桥,看着车水马龙从脚下呼呼经过,城市的灯光亮得刺眼,他从我的身后搂住了我,我拒绝,他说“风大”。便不再由我分说了。在他的怀里很温暖,想起以前自己曾经想过,能靠在他的肩膀上的女孩肯定会很幸福,没想到我竟成了这个女孩。

我明白自己已经陷进了这段无意发生的感情中,而且已不知不觉地陷得很深。我渴望拥有小东,渴望能立刻答应他,和他一起经历所有的欢喜与忧愁。但我不能,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我的所有,他也许只是爱上了一个在他面前活泼开朗的我,而不知这后面隐藏着种种危机。我很可能突然会被送往医院抢救,甚至还会失去生命。他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地在爱。可我不能如他这样,我必须告诉他我所有的一切,也许这样会吓跑他,但我情愿冒险。

他静静听完了我的所有,沉默了一会儿,他紧紧地抱住了我:“你真是个好孩子,吃了这么多苦,却总是为别人在着想。以后让我们一起去面对那讨厌的病,你不会再孤单了,有我在你身边。”我缩在他的怀里,两行泪从眼角滑落。小东,说说是很容易的事,但你不明白和病魔抗争的艰辛。但不争气的我,是如此爱听你说的这些话,就算你在骗我,我都无悔。我心甘情愿地陷进了他无限的温柔里。

恋爱的日子是色彩缤纷的。我们利用节假日跑遍周遭所有值得游玩的地方,美丽的风景映衬亮丽的心情,我们深深陶醉在爱与被爱的喜悦里。可我的喜悦里总有些阴影,当我坐在草地上,突然关节痛得站不起来时,我不敢对他说;当我头部血管炎发作,疼痛难忍时,我不敢对他说;当病情突然有反复上不了班时,我干脆对他避而不见,怕他见着我的憔悴。我担心如果告诉他,他会怜悯我,我想在他面前维持一个健康的形象,哪怕这只是个幻想。

我的父母和外公外婆都极关心我。当他们得知有陈东这个人的存在时,他们深深不安了起来。因为医生说我这个病经不起刺激,否则很容易危及生命,然而这世上最会刺激人的就是爱情。他们无法阻止我的感情,只能寄希望于陈东会是个能关心体贴他们宝贝的小伙子,他们想见陈东,我一直含糊着。

他还是站在了我的长辈面前,爸爸妈妈望着他,好似在望着我的命运。

他礼貌地回答着各种问题,多大了,是哪里人,在哪儿毕业等等。我坐在角落里看着,真不知道谁会提出关键性的问题,我等待着。是外公,他自从我生病起,就买回了大堆的医学书籍,研究我的病,还制作了表格每日根据我的病情发展做记录。他最了解我的病情,自然是他来说最合适。

“你知道她生病吗?”“知道。”“可知道是什么病?”“是红斑狼疮,她患的是其中较难治的系统性的。”我吃惊地望着他,我可没向他介绍得这么详细,他如何得知的?他接着说:“这是种免疫性疾病,80年代时5年的存活率还很低,现在好多了,但死亡性还是很大,需要用大量药物控制,需要患者自己注意保养和观察自身病情发展。”现在不止我一个人吃惊了,爸爸问道:“小卉告诉你的吗?”他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我:“不,她不愿告诉我,她有时不舒服也总想瞒着我。我自己去买了本《哈里森内科学》,书里看来的。我一定要了解,否则我就照顾不好她。我也打了电话告诉了我的父母,开始妈妈想不通,她不知道我为什么爱上一个有重病的姑娘。第二天没想到爸爸自己打电话过来,说他和妈妈商量了一宿,说他们相信他们儿子的眼光,要我把你带回老家,兴许老家林子里空气好能治好你的病……”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我发现了自己的愚蠢,原来那么长时间我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他只是在纵容我的骄傲与虚荣。他比我勇敢,我选择了逃避,他则是坦然面对。我又一次落了泪,朦胧中好似看见了红帆……

一年后的秋天,我成了他的幸福的小妻子。我们去了他的家乡,他的家在东北的大山下,那里参天密林里的小径,似通向被人遗忘的古堡;清澈见底的小河,流转着不知被准撒落的花瓣。他的父母与我好似也前世有缘,就像我的父母一样疼我,爱我。

我的家不在海边,我还是看见我的红帆船漂洋过海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本来是一个不幸的女人,是爱情抚平了我心中的伤痛。我惊讶地发现,爱情竟能感动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