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成
高中的时候,学校有一红一白两幢教学楼。高三那年,坐在白楼教室的窗口,隔着一排挺拔的白杨,每天,我都能看到红楼的那位女生。她托着腮,一副痴痴的样子。
一个春日的午后,阳光暖暖地斜射在那女孩敞开的窗棂上。红色的墙砖如天然古老的画框,青青的爬藤蜿蜒绣在画框上,衬得窗里的女孩如一幅天作的油画。在那个柳絮纷飞的下午,我年少的心怦然而动。
高考踏着蝉的鸣声越来越近。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时,被打乱班次的同学捏着准考证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找考场。我先进了对面的那幢红楼,然后找到考场坐下,抬起头,发现身边的窗子正对着对面白楼我的窗口。
抽屉里有一个没有收走的作业本,上面写着一个名字——乔玉。
乔玉的名字就这样牢牢地记住了。临去上大学的时候,跑去看榜,乔玉的名字竟在我名字上面不远的地方,是西安的一所学校。
在哈尔滨上学,坐在四楼教室临窗向下望着空空旷旷的操场,突然间心里像漫了雾一样填满了那个叫乔玉的名字。
我一遍遍地在纸上写乔玉的名字,字写满了纸。拿起笔给乔玉写信,正是大二的秋天。两年前一个男孩于红楼白楼间的无声凝望浸了淡淡的秋气,封在一个洁白的信封里。查了邮编,写上记忆里的红榜上的学校与系别,信就这样寄出去了。
按常理这信是很难收到的,我的心却从此宁静下来。我对自己说:就算给那个美丽的小岛放出一只漂流瓶吧,老天会给它安排一个彼岸的。
圣诞节,天空飘起了漫天的雪。我正站在桌上指挥大家挂联欢会的彩花,下面有人用东西打我的手。接过来,是信,陌生绢秀的字体来自西安。
“如果不是新年我们给收发室大扫除,如果不是我莫名其妙地去翻那堆旧报纸,”乔玉说,“我永远不会看到你的信了。”
我的信在收发室里沉睡了两个月后,竟被乔玉自己翻了出来,这是不是天的杰作?
我开始与乔玉通信。乔玉的信写得整整齐齐,像写字帖一样的信一次比一次厚。她像一个拎着裙裾过河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却又十分自信地步入我们营造的浪漫纯真的氛围里。那些日子,等信成了我们生活中新的内容。在一封信的末尾我告诉她明天我必须去砍一棵树了。
“为什么要去砍树?”她来信问。
“修理收发室被我踏破的门槛。”我说。
寒假中乔玉因去美国探望在那边工作的父亲没有回家,于是我热盼的寒假变得漫长而冷清。大年初一我自己骑车在街上瞎逛,突然想起旧校里的红白两幢楼,于是就拐过去看看它们。
红楼与白楼之间落了厚厚的雪,校园静静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从我的窗口走到乔玉的窗口,一步步量下来,两楼之间不过20步。20步的距离,心与心却需要走两年。
寒假归来,一到学校便收到一封寄自美国的信,鼓鼓的,拆开是一对蜡刻的粉色的心。乔玉问:可不可以寄一张你的photo(照片)?
寄去一张系足球队的合影让她猜。
“第一排中间那个!”她回信准确地说,“原来你就是高中校队的那个锋利的左前锋!”
春春夏夏一天天走掉了,暑假在白杨的浓荫里渐渐逼近。
六月的一个周末,去林大看一位老乡。一进他们寝室,“轰轰”的一片笑声溅起来,有人喊“又来一个”。定睛一看,男男女女满屋快乐的老乡。一眼就看见红楼窗口那个女孩子,胖了,但认得。
愣了半天,指着她:“乔……玉……”两个字轻轻出了口。
“她哪叫乔玉,”一个老乡说,“她叫何芳。”
“乔玉考去西安了,”那个叫何芳的女孩子笑笑说,“高中时我们一直同桌。”
脑子突然乱乱的,然后有件事情渐渐明白:记忆中那个红楼窗口的女孩是何芳。那个乔玉,我没见过。
我爱上了我从未见过的女孩子!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像浓雾里紧握一个人温暖的手,却辨不清她的面容。我爱情的漂流瓶,果真漂向一个彼岸,它未知却又心心相印,不曾相见却又难舍难分。
七月一个雨后的下午,在湿湿的空气里,我拿着一封信来到那个深深的胡同,站在信上说的红色的木门前。默立许久,我轻轻叩响了门……
后来,乔玉问我:“那天我开门时,你为什么一副吃惊的样子?”
任何人都会吃惊的,如果他知道过程,如果阴差阳错之后,他面前站着一个修长可人貌若天仙的美丽少女。
“我吃惊于天的安排。”我笑着对乔玉说。
我爱情的漂流瓶,果真漂向一个彼岸,它未知却又心心相印,不曾相见却又难舍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