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吴亚雄
在邮局,我邂逅了一位酷似伟的男孩。
伟是我的男朋友,但是他离开了我。9月21日,我和伟分开已经整整两年了。两年来我像只受伤的蜗牛,躲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愿向外探出脑袋,两年来我一直在给他写信,我要让他知道我每天的生活,每天的感受,每天对他的思念。这是我给他写的第205封信了。
伟:
旧金山九月的海风吹得我好冷,我是多么地需要你的怀抱啊。我想,我总是抱着你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的幻想的,即使,我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伟,有什么方法让我再做一次你的小妖精呢,看来我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所以我只好选择了写信,因为我无法承受我失去了你的事实……
你的小妖精
写完信,我在信封口滴上伟最爱我用的Truelove香水。
站在邮筒前准备给伟寄信时,我突然鼻子有一点儿酸,发抖的双手无法把信正确地送进邮筒。就在那时候,有一只大手从我手中抽走了信并且轻松地把它扔入了邮筒。然后,我听到了熟悉的中文,“拜托,小姐,要扔信就快点儿嘛。我真的是在赶时间耶。”我回头就看见了一张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脸,然后这张随着我涌出的泪水而逐渐开始模糊的脸,突然间变得温和起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对你嚷的。我,我只是真的在赶时间嘛,不要哭,拜托……”
这张脸居然开始不停地道歉起来。我使劲地摇头,想要告诉他我不是因为他而哭的,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情急之下,我扭头就跑。那人也跟了上来。一时间,街道上变得热闹起来,我甚至听到有好管闲事的老美对我叫道:“小姐,等一下你男朋友啊,他追得很辛苦呢。”
就这样我整整跑过了三条街,直到一个人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那种感觉像伟。但当我欣喜若狂地回过头去时,却只看到了刚才那张脸。他其实很像伟,同样的浓眉与挺直的鼻子,但他的眼神是活泼的,甚至带着一点嘲弄的神情。不像伟的眼神总是温柔而深沉的。我是不是想伟想疯了呢,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拿这一个陌生人来和他相比呢?我想我是有一点糊涂了。
这个自称Sunny的家伙竟然在道完歉后,坚持要开他的小跑车送我回家!我拒绝了,他却仍抓住我不放手。我不客气地告诉他我会叫警察的。他居然很无聊地对我说:“反正我已经像白痴一样地追你跑过了三条街了,我不觉得还能有什么事让我觉得没面子的。”我瞪着他,他却不在乎地说:“你不哭的时候虽然很凶,不过还是蛮漂亮的喔。”
后来,糊里糊涂的他就跟着我,还在我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大堆的话直到我家楼下。
几天后,女友晓晴来看我了,她告诉我明年春天她就要结婚了,然后又小心地问我是否还在给伟写信,我没有说话默认了。她哭着叫了起来:“你真是疯了!都两年过去了,为什么还不能接受伟和你已经不可能在一起的事实!”我只是看着她疯狂地把我和伟的合照丢出窗子,又风一样地冲到书桌前,撕毁了我刚给伟写好的信。最后,她丢下了一句话:“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小妖精了,你怎么让一个男人的离开而把你自己给毁了!”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跑下楼去捡照片,我发现所有的镜框都碎了。阳光折射在满地的碎玻璃上,发出那种闪烁耀眼的光芒。我顿时被那种景象迷住了,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一片流光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对我说:“你不哭不凶的时候,其实好像是森林中迷路的小仙女。”我怔住了,以为那是伟,狂喜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了几天前在邮筒旁见到的那个家伙。在阳光中,他高大的身材像伟一样,让人想要依靠。我像傻子一样望住他,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不对,我不是小仙女,我是小妖精。”他笑了,“就算是吧,要不然,我怎么会在你给了我那么多的麻烦后,还是眼巴巴地跑到你家楼下想来再见你一面呢。”“麻烦?什么麻烦?”我被他搞糊涂了。结果这个多话的家伙就絮絮叨叨地告诉了我他那天所有的事情。
原来,那天他是要去机场接朋友的,可是路过邮筒时突然心血来潮地想放在车内的账单再不寄就一定要罚款了。可是偏偏就看到了站在邮筒前犹豫不决的我。不过等他跟着我回家后,才想起他随意停在路边的车。当然,车是被拖走了,机场的朋友也没接成。
看着他一脸光彩地叙述他的不幸,我突然好羡慕他的开朗。自从伟走了以后,我有很久没有笑过了。当我面对着这个陌生男孩的明朗笑脸时,那种孤独落寞悄然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温柔。站在初秋下午懒洋洋的阳光中,望着蹲在地上帮我捡拾照片的男孩的背影,我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了伟的气息。不知还在佛罗里达州的伟是否也感到了我的思恋。
那个叫Sunny的男孩23岁,和伟同年。他看了我和伟的合照,夸我们是很合适的一对。他还问伟在哪儿,我没有告诉他。
Sunny对我说:“你是个傻傻的小妖精,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其实,在Sunny第二次突然出现后,我就开始预感到他会再来。果然,从那以后,他就会常常不请自来地出现在我的小楼前。有时他会带来一束、两束的香水百合,有时他会托着比萨饼站在门口大叫:“送比萨饼的来了。”接着,就在目瞪口呆的我面前大模大样地走进门来,还有时他根本就是为了躺在我最心爱的沙发上,安静地睡上一个下午。在他做所有的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总是在平静地写我给伟的信。
真的,我不介意这间屋子里突然出现的几枝花,几块比萨饼,甚至于一个大男人。我只知道我仍是安全地活在我自己的世界中。不过有时Sunny也会在自言自语后,偶尔试着和我交谈几句。他常会好奇我与伟的故事,只要我在心情好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他一些我们的过去。其实,我真的想要找一个愿意听关于我和伟的故事的人。在过去的两年中,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从感动到厌烦,听腻了我的故事。如果再不找个听众,我很怕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再也无法记住所有的细节。
Sunny又来了,这次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出去,推进他的小跑车里。车开动后,他才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是去听歌剧。望着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破牛仔裤的我,Sunny送给我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竟是一件白色的礼服。没办法,我只好在路边加油站简陋的厕所里匆匆换上礼服。从加油站走出来时,我见到了目瞪口呆的Sunny,他说:“天啊,你真的好漂亮哦。”上了车,他还意犹未尽地说:“我在想,我怎么可能这么幸运呢。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陪着听歌剧,我真是死而无憾了。”我怔住了,伟也说过那句话的,他说:“这一生有过你,我就没白活过。就是纵然有一天我死了,我也死而无憾了。”
那场歌剧是我和伟听过好多次的《歌剧魅影》,我闭上了眼睛,倾听着我们早已熟悉的旋律,感到了Sunny温柔的目光。那种轻柔的目光拂过我脸庞的感觉就像伟在深夜里给过我的吻。
在听完歌剧回来的路上,我与Sunny开始了真正的交谈,那种包括述说和倾听,互相理解的交谈,而不是以往的那种自言自语没有交流的对白。我发现在Sunny不羁的外表下有一颗温柔诚恳的心,就像伟一样,他将会是一个能让女孩愿意依靠愿意亲近的男孩。
那夜我和他在我的小屋中一直谈到深夜两三点钟。我们无所拘束地躺在地上,零食撒了一地。我的小屋在伟离开后还没这么乱过呢。突然Sunny问我伟在哪儿,我支吾地说伟在佛罗里达,因为他爱那里的海岸。“那么你还和他有联系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说我常给他写信。“那么他回信吗?”Sunny又问了。回信?我从没指望过伟回信的。我已习惯了向风询问伟的消息。
我没有回答。Sunny靠了过来,用他的双臂抱紧了我。我听见他轻轻地对我说:“你是一个傻傻的小妖精。你为什么要折磨你自己呢,那同时也折磨了我啊。”我无法躲开他的吻,在他怀里,许久以来我第一次又有了安全感。
泪水滑落时,我怎么也关不住心扉了。
Sunny现在每天都来,除了交谈,相视,我们常常什么都不做。但有时我们也手牵手地去逛逛街,或是去看一两部电影。在sunny的陪伴下,我开始变得开朗了,原来的那个小妖精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苏醒了。现在Sunny几乎每天都看到一些不同的我。有一天当我在游戏室用一个硬币就打通了整个游戏的时侯,Sunny兴致勃勃地问我:“好厉害喔,没见过这么能玩电脑的女孩子,谁教的啊?”“是伟。”我扭过头去,避开Sunny受伤的目光,而我的心却又因为思念伟疼痛了起来。Sunny就此沉默下来。
第二天,Sunny没出现。
Sunny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我突然记起一件事,某天正在给伟写信,没想到信写好的时候,Sunny就已经坐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我从没见过那么冰冷的他,他说:“为什么你还是忘不了他呢?我所做的一切难道都不可以打动你一点点吗?”
我含着泪水望着他起身摔门而去的背影,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Sunny是永远不会明白的,我与伟的爱是超乎凡人的理解的,他们是不会懂的。我活着的每一天只是因为伟,我的每一个呼吸,我的每一颗泪,我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了伟。
我想我和Sunny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依恋的是他带给我的安全感,我是那么的需要人来陪我。
但是Sunny不是伟,他也不可能取代伟。
其实,我知道不论我写给伟多少封信都是没用的,伟并不可能回到我身边。终于,我下定决心给伟写了最后一封信。告诉他明年春季我打算重回大学,完成我这两年中扔下的学业。
这封信我放在床边,准备第二天给伟寄出去。
对于Sunny,我暗暗希望他会很快抚平创伤,找到一个值得他真心去爱的女孩子。想到这里,我突然平静了,因为知道无论怎样深切丑陋的伤痕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就像我如此破碎的心。
我在度过一个平静的星期后,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佛罗里达的信。
当我用发抖的手撕开信时,我看到Sunny那工整而有力的字。
小妖精:
你好吗?原谅我上次的拂袖而去,在酒吧里一连醉了好几夜后,我满心都是后悔与绝望。其实跨出你房门的那一瞬间,我是希望你能挽留我的。可你没有,可恨的是我仍然是那么地在乎你。
于是,我来到了佛罗里达州,带着在你桌上看过一千次的地址,我决定找到伟。我要问他是否还在乎你,如果他仍然像你爱他那样地爱你,我就认了,押着他回来见你。如果他变了,他忘了,我就逼他回来向你解释,那样的话,也许我还会有一丝希望。
终于,我按地址找到了。为了确定我找对了人,我还特地给那个老迈的管理员看了你和伟的合照。于是,他带我去见伟。一打开通向后院的门,我就呆住了。终于,我看到了伟,面对面,那么近地看到了他,以及他的墓碑。
那上面刻着:“陈伟,生于一九七四年,逝于一九九五年。”那个墓地管理员对我说:“你不知道吗?那是两年前本地很轰动的一次交通事故,报纸上曾轰动一时。这个男孩子和他女朋友的车滑出了高速公路,撞上了大树。
“本来应该是乘客一边会撞上的,可这个男孩在最后关头,扭动方向盘,用自己这一边撞上去。结果,他女朋友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后,竟然奇迹般地活下来了。”
我的血液在一瞬间凝结住,我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伟的墓碑上移开。
我握住照片的手抖得很厉害,这时,我又听见那个老管理员说话了,他说:“如果这里躺着的是这个照片上的男孩,那这张照片上的女孩子一定就是他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女朋友了。”
“那么你又是谁呢?”他问我。我望着他,回答:“我就是第二个愿意用生命去保护这个女孩子的人。”在我这一生中,我从没如此地确定过一件事情。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一种默契在我和伟之间无声地形成了。
出门时,那个管理员又追了出来,递给我你所有写给伟的信,整整225封,粉红色飘着Truelove香水,未曾拆开的信。那个管理员对我说:“请告诉那位小姐,她的男朋友一定已在天国里收到她所有的心意了。”你知道吗?我一生中没有如此感动过。就算你是个小妖精吧,你竟如此轻易地得到了另一颗真爱你的心。
那么,请你走到窗前,打开你尘封已久的心扉,接受我这颗最真挚的心吧。
Sunny12月15日
于佛罗里达
握着Sunny的信,泪水又忍不住滑落下来,我闭上了双眼,却怎么也关不住心灵。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蹒跚地走到窗前,用尽了所有勇气才推开了窗子。
然后,我就见到了站在窗下的Sunny,举着巨大的红色玫瑰花束,敞开双臂,他大声叫道:“可不可以做我今生永远的小妖精?”如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透过我满眶泪水,我却仍看到了他眼底的一片深情。
当我面对着这个陌生男孩的明朗笑脸时,那种孤独落寞悄然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