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黛玉早早的洗漱完毕,匀完面之后,便支开雪雁她们,一个人在凝霜阁的门口站了那么一小会儿,方才在清晨的薄雾中缓缓的朝着丞相的书房走去。
并非黛玉要刻意隐瞒这几个姐妹,而是黛玉想在等一切都办好,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告诉她们,免得节外生枝,空欢喜一场。
黛玉身着锦绣云裳,一身素白,更添轻灵高贵,簪珠绢花戴在青丝上,没有庸俗的气息,有的只是清雅。
一路上来,黛玉摄人心魂的美不知是迷了多少个人的丫头婆子们的魂,她们都驻足观望着黛玉的娇颜,等到黛玉走远了方才清醒过来。
丞相正在皱着眉头写了一本奏折,待到黛玉清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是到了桌子正前方的时候才蓦然惊醒面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慌忙的站了起来,一撩衣袍,跪下,沉声道:“臣参见尊主殿下,尊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黛玉淡然的道:“免礼。”并做虚扶的动作。
“不知尊主来有何事?”丞相打量着黛玉的神情,见其面带笑容,且无半分不悦之色后才安下心来问道。
而黛玉只是诡秘的一笑:“丞相莫要着急,等到人都来齐了,丞相到时候自然就知晓了。”说罢,便朝门外的小厮道:“今个儿书房除了水荷姨娘与月公子,其他人一概不允入内。”
“臣惶恐,请尊主明示。”丞相在心里胡乱的猜测着,也没想到自个儿做错了什么,端详着黛玉的面部表情,企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是他却是失望了,黛玉沉静如水,面上并未透露出一丝一毫的表情。
“也没什么明示不明示的。”黛玉嫣然一笑,绽开笑靥:“只是沉冤昭雪罢了。丞相不必乱猜。”
“是。”沉冤昭雪?黛玉不说还好,黛玉这么一说,丞相算是彻底糊涂了,本来还想追问下去,但一来黛玉前面的敷衍是明显说明不想告诉他,二来也怕黛玉被问急了,这才乖乖的住嘴。
没过多久,外面便响起了‘蹬蹬’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咯吱’的推开门的声音,黛玉知道是月净林她们,便将一直挂在面颊上的笑容敛了去,也从贵妃椅上下了来,面色凝重的让丞相心里直发寒。
“丞相可知你有几个孩子?”黛玉的笑容越发冷凝,在月净林还没有走到这里的时候,冷声的问道。
“臣知。”丞相在心里纳罕黛玉为何问了这么个没有水准,且是堪称弱智的无厘头问题,但还是恭恭敬敬、循规蹈矩的回答了。
黛玉轻轻嗤笑道:“你知?”
干脆走到了丞相的跟前,镶着玉护甲的指甲轻轻的敲击着油亮的桌面,发出脆响:“不,你不知。”黛玉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怨丞相,但还是忍不住对丞相多了几分别样的感觉: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那还能怎样?
“臣不知尊主殿下是何意。”丞相伏在地上,身上一阵恶寒,他怎么不知道素来温婉可人的尊主殿下还有这么冷的一面?一直温婉的女子突然变得冷冽起来,那可是比素日里一直就很冷的人要恐怖多了。
“你一会儿就知了。”黛玉微微闭上了水眸,话音落地的同时三个人也走了进来。
浅浅身着一身淡粉红色的衣服,她看到黛玉,欢声叫道:“玉儿妹妹!”扑上去后,这才发现原来里面还有一个人,忙不好意思的站定,低下头,悄声问黛玉:“玉儿妹妹,这个是谁?”
低头回眸浅笑,黛玉道:“浅浅莫怕,这是你的爹爹!”
“这是你的爹爹……”
“这是你的爹爹!”
两道惊雷同时炸过浅浅和丞相,两个人满脑子盘旋的只有这一句话:这是你的爹爹……
浅浅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紧盯着丞相,莫名的情愫在心底蔓延开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在心底悄然扎根,这便是父女之间割不断的血缘纽带。
而丞相却是不信,他从来都不寻花问柳,怎会凭空冒出来一个和月净林一般大的女儿?于是丞相只当是黛玉说笑的。
“丞相,你知不知道她是谁?”黛玉清了清嗓子,见水荷和月净林均是不出声,水荷是满面的羞愧,月净林是一头雾水,还摸不着头脑,便将浅浅拉了过来,问道。
丞相迅速的看了浅浅几眼,和月净林一样都是一头雾水,只觉得头脑里面一片混乱,摸不着根据,他仔仔细细的看了浅浅几眼,只道这姑娘生的倒是极为秀丽,不过确确实实是总未见过,便道:“臣不知。”
“真的不知?”黛玉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然的笑意,俏脸含着寒霜,压下声音来沉声问道。
丞相暗暗叫苦,在他的记忆里确实是搜寻不到这个女孩子!否则,就算是借给他八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此时浑身上下都泛着冷冷气息的尊主殿下哇!
他这次不敢贸然回答了,听着黛玉的意思显然是他认得这个姑娘的,于是他就十分艰难的在记忆力搜寻着,可是结果还是与上次相同,那就是——没有任何印象!
“臣不敢欺瞒尊主殿下,臣真的没有见过这个姑娘啊。”丞相哭丧着脸回答。
黛玉听罢,沉默半晌:“水荷,你来说吧。”
“是,尊主殿下。”水荷闻言,上前两步,首先埋下了头道:“老爷,请原谅水荷隐瞒了你这么久,若不是尊主殿下,水荷恐怕是还要隐瞒一生一世的……”
丞相大惊,望着如今除了自个儿的儿子,最为信任的人,他捏紧了拳头,道:“水荷,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和这个女孩子有关系么?”
“有。”水荷低低的道,紧接着道:“老爷,不仅水荷对不起她,茗霜长公主对不起她,老爷您,亦是对不起她!”
“水荷娘亲,你如何对不起浅浅了?”浅浅听见水荷的话,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一派天真的问道。
水荷苦涩的笑了笑:“浅浅乖,你先不要说话,等到我把一切事情都说出来,你就会明白了。”
“哦。”浅浅的睫毛抖了抖,还是勉强的答应了。
水荷闭上眼睛,最后颤抖着声音,缓缓的将一切道来……和昨个儿给黛玉讲述的差不多,只是更加详细了一些而已。
“水荷,你说的可是真的?”丞相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尔后他没等到水荷的答复,就自个儿率先摇了摇头:“不,霜儿没有受过那个贱人的折磨,不,霜儿没有过孩子,她只是对我太过失望所以才跳河自尽,霜儿没有受过什么磨难、心里的折磨!”
丞相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不敢正视他的内心,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他内心却叫嚣着让他承认这个事实……
可是,丞相终究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儿,他迈不过霜儿是因为他而在肉体的折磨上,心里的折磨上痛苦的被人活生生推到水里溺死了……
“水荷说的都是真的。”黛玉早已料到了丞相的反应,她知道这种反应极为正常,便轻描淡写的补充道。
“不,我不信,霜儿那般的娇贵,才不会忍声吞气,她那般的美好,老天也不会让她在痛苦中死去啊!”丞相声嘶力竭的吼道。
黛玉颦眉,厉声道:“逝者已逝,你清醒些对待事实!”待缓和了一下情绪,看到丞相呆愣着的表情,继续说道:“如今霜儿已经去了,你就算再否认也抹杀不了这些事实,你如果不认你的亲生女儿,你如果不抚养你和霜儿的女儿,你又如何对得起霜儿的在天之灵?”
“可是,霜儿她,霜儿她从来没有给我说过她怀有身孕的事情。”丞相喃喃的出声道。
水荷忽然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她的声音也提高了许多:“小姐敢说么,她若是说了,恐怕第二天孩子就没了,她敢说么,老爷,小姐的一片痴心,我看是毫无必要的!你竟然到现在都不肯体谅一下小姐……”
“你知道么,当小姐和你暗度陈仓的时候,她是如何被丫头婆子们指指点点,你又知道么,当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时候,小姐是怎样忧心的在烛下垂泪!”水荷道:“小姐是多么好,她宁愿被下人们耻笑也要和你在一起,可是你,你又回报给了小姐什么?”
见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语,水荷大声道:“是,你是给了小姐汇报,呵呵,多好的汇报啊,多好!你给小姐的回报就是让小姐终日郁郁寡欢!”
此时,水荷已然癫狂,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黛玉给阻止了。
丞相的双眼无神,呆愣的看着天空,小声的喃喃自语着什么,仔细听来,却是:霜儿,对不起,我害了你,霜儿,对不起,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去陪你!
黛玉灵敏的耳朵是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浑身一震,连忙拉住了丞相,幸而反应的及时,那时丞相已经是往后退了一步,就要狠狠的撞上柱子。
几个人都是怔楞的看着丞相,浅浅的眸子里布满伤痛,月净林的眸子里悉数尽是不可思议,水荷本来是癫狂的,眸子还充溢着红色,但看到丞相方才要撞墙,红色慢慢的消退,不多时,理智终于是回来了。
“老爷,对不起,是水荷过激了。”水荷颤声道。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的霜儿死了,我要威她偿命!”丞相被黛玉死死的拉住,心愿为了却,他高声的叫道,幸亏黛玉已经将所有的丫头侍卫们都给屏退了,否则明天指不定要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黛玉见丞相始终接受不了,理智迟迟回不来,便‘啪’的扇了他一耳刮子,紧接着黛玉的话语听在丞相的耳朵里不亚于狂风骤雨:“好,你去为霜儿偿命吧。但是你有想过没有,你偿命是偿命了,但是没了你,皇上怎么办?没了你,你的孩子怎么办?没了你,为了你效命一生的仆人又怎么办?统统去自缢么?”
素手端起了水晶茶杯,黛玉浅浅的啜饮了一小口,等到干涩的嗓子略微好了一些之后,这才道:“你一个人是走了,是一了百了了,可是你知道么,你这样是懦弱的表现!是后人耻笑的笑料!再者说了,霜儿死了,可是她一直在天上看着你,你以为你为她偿命了,她愿意看到这个场面么?说不定这时候还在后悔着不为你付出那么多了!”
丞相瘫坐在了地上,往日来的翩翩风度已经全然没有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沉思了一会儿,平时的睿智逐渐的回了来,不多时,他站了起来,涩然道:“我明白了,谢谢尊主殿下。”说着,小小的挪动了步子,步子却沉重异常。
他对着浅浅道:“你是我和霜儿的女儿么?来,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的看看……”闻言,浅浅听话的往前站了几步,丞相的双手颤抖着,抚摸上了浅浅的眉宇,他自个儿喃喃道:“像,太像了。”的确,浅浅身上不但依稀有着霜儿的身影,更是有着丞相的身影!
刚开始丞相没有觉察到这一点,是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这时候静下心来,十分细致的端详着浅浅,便是将一切都看了出来。
月净林这时候却是蓦地起来,问道:“水荷,浅浅是我的妹妹,而月静宁不是?茗霜长公主不是我的真正娘亲,那位霜儿小姐才是?”
“净林,你不应该说是‘霜儿小姐’,你应该唤作‘霜儿娘亲’才是。”水荷姨娘擦了擦眼中涌出来的眼泪,道。
这句话等于说是承认了月净林并不是茗霜长公主的女儿,月净林觉得恍惚的同时,也有了欣喜,这么说来,他不用顾忌着所谓的血缘亲情了!
“你们滴血认亲吧。”黛玉道。黛玉虽说是知道月净林和丞相都承认了浅浅,但是以后人多嘴杂,若是有些人进谗言,让丞相也有了疑心,那可就糟了,还不如今个儿就将所有都确定下来。
“好。”丞相道。
黛玉闻言,便拉着水荷姨娘缓缓的走了出去,她们两个需要留给月净林、浅浅和丞相思考的空间……
不多时,水荷姨娘便端着一个金盆走了进来,金盆里面是满满清澈的水,水中还微微荡漾着涟漪,清澈的如铜镜一般,能清晰的映照出人影。
而黛玉手上的是两根纤细的绣花银针。那银针泛着冷凝的光泽,瞧一眼,似乎胆小的也能被吓着。
丞相和浅浅无言的均是站在了水盆的周围,黛玉先是捧起了浅浅的手,在浅浅纤细柔嫩的手指上扎了一下,一滴细小的血珠便滚落到了水里。
月净林也是捏起一根银针,在丞相的手上同样扎了一针,一滴血珠滚了进去……
水盆里,本来两滴血珠还各在一边,但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两滴血珠逐渐的融合在了一起。
“孩子!”丞相的心灵受着强烈的震动,愧疚感在心底升腾了起来,他抱住浅浅,两个人就那么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浅浅也是哽咽的很,她终于有父亲了,虽然没有娘亲,可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毕竟聊胜于无啊!浅浅因为经过昨天黛玉的劝导,如今已经很看得开了,柔顺的青丝披散下来,泪水抽抽搭搭的落了下来。
黛玉看着这副令人感动的父女向认的场面,眼眶也是微微一红,她和水荷一样,眼里溢满了晶莹的水珠,只是没有落下来罢了,而月净林则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面部表情极为怪异,想哭,也哭不出来,但着实是感慨的很。
“先别哭了。”黛玉瞧着这对父女实在是不像个话,一直哭了好久都不停歇下来,怕她们一哭就过了半个多时辰,便出言阻止道。
毕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步骤没有做呢。仅仅是和丞相的血融合了可不行,还得和月净林的融合了,才能完完全全的证实浅浅的母亲是否就是霜儿,月净林的母亲是否就是霜儿。
“嗯。”浅浅和丞相都是不好意思的擦干了眼泪,尔后站在那里,听着黛玉的吩咐。不过两只眼睛还是肿的如同桃子一般,只从眼睛,便可以看出来两个人当时哭的有多么凶。
黛玉笑道:“你们愣在那里作甚,净林和浅浅还要滴血认亲呢。怎么都是脑袋秀逗了不成!”一边说着,一边娇笑着对着水盆努了努嘴。
接着,黛玉打趣丞相道:“你看你,有了女儿却是不要儿子了,这样下来,恐怕月净林也不干哦!”
闻言,月净林温和一笑,也不多加计较,淡然的上前一步走,捏起银针,给自个儿扎了一针。
浅浅毕竟是女孩子,她怕痛,便撅着嘴将刚才的那一个小小伤口挤了一下,两滴血珠齐齐的落入了水盆子里,结果也是在意料之内,那两滴又是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似的,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