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韩国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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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九尾狐的诅咒(3)

这件事又在村里传了很久,说什么的都有。李普意识到全村的敌对情绪会对自己和女儿不利,只好经常拿些钱救济贫困村民,受了好处,村民们也就不再说什么,事情渐渐平息了。

十三年之后,女婴出落成半大的小丫头,明眸皓齿,倒真有几分李普和亡妻的模样,天天乐呵呵的不知道忧愁是什么滋味,村里人都很喜欢她。高丽时期的女人不能有名字,嫁人时才可以在自己的姓氏前缀夫家姓氏,可是李普的女儿实在太可爱,于是村民们便给她起了个名字--李甜儿。

这几年,李普几乎不再出门,汲水、卖盐、买生活物品等活计全交给女儿李甜儿打理,他每天闷头躲在后院晒盐。村民们偶尔问起,李甜儿便眨着漂亮的大眼睛说:“父亲在后院搭了间窝棚,要晒出最好吃的盐分给大家。”

清明节,村长按照高丽风俗,给家家户户分了好酒。渔民们当晚喝得大醉,清晨带着祭品去海边祭奠历次海难的亡魂,路过李普家的时候,有人看到他家的墙上画满了稀奇古怪的红色符号,胆子大的村民凑上前,却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屋外人越聚越多,屋里却没有动静。

村民们想到最近官府发了强盗在晋州流窜的公文,难道李普被强盗盯上,被抢财杀害了?

村长闻讯赶来,看到红色符号,脸色一变,急忙叫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门撞开。

正在这时,李普从后院跑出来,把后院门锁死,气急败坏地斥责大家撞他家的门。

村长把事情一说,李普看到墙上的符号,更加愤怒了:“这是谁干的?”

村长没有多言语,在院子里转悠着:“李甜儿呢?”

李普神色顿时一变,支支吾吾道:“跟着我在后院学晒盐。老了,手艺总要有人继承。”

村长向后院望去,李普侧移几步挡住他的视线。就在这时,一个村民慌慌张张跑来,指着朴正安家的方向,还没等开口,就晕倒在地。

全村人赶到朴正安家的时候,发现他家的墙壁上涂满了和李普家一模一样的红色符号。屋门大开,朴正安一家五口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凝固的血泊中印着几枚巨大的动物脚印。五个人的肚子都被生生豁开,唯独少了肝脏。

“九尾狐来了!”村长哆哆嗦嗦地说道。

村民们听到“九尾狐”三个字,立刻惊呼着逃回家里。

高丽有个恐怖的传说,相传狐狸每修炼百年就会长出一条尾巴,长出第九根尾巴,吃下活人的肝脏,就能变成真正的人。每隔十三年“渡劫”时,九尾狐变成的人才会恢复原形。变人之后,九尾狐会忘记前生所有的事情,在变成人之前,九尾狐会用人血写下“狐语”,记录它以人形在世间的名字和身份。而“狐语”只有居住在深山的萨满巫师能看懂。

过了一个多时辰,几个胆大的村民被村长吆喝出来,不知道谁问了一句:“为什么李普家墙上出现了‘狐语’却没有出事?”

村长心里一惊:难道九尾狐把李普父女吃掉变成了他们的模样?或者李普父女本来就是九尾狐,需要再次吃人肝才能维持住人形?

越这么想,大伙儿越觉得李普和李甜儿的来历可疑。众人赶到李普家,只见家中空无一人,砸开后院门,晒盐池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盐晶,根本找不到李普父女!

村长想了想,下了禁口令--谁也不许把这件事情往外传,一旦让官府知道了这件事,按照高丽国对付九尾狐的办法,全村都要被杀光焚烧尸体,杜绝后患。

为了消灾,村长召集村民凑了钱财,托付可靠的人寻找萨满巫师。一时间人心惶惶,全村涂满鸭血,家家户户门口点着艾草做的火把,据说九尾狐最讨厌这两种味道。

半个多月过去了,寻找萨满巫师的村民回村,带来一个相貌平平、衣衫褴褛的少年。也许是和想象中的萨满巫师有些出入,村民们非常失望,还是村长见多识广,毕恭毕敬请少年先休息用膳。少年摆摆手谢绝了好意,直奔朴正安家,望着墙上的“狐语”,问了一句:“村里有叫金焕英的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整个村子哪里有什么金焕英?

“是个女的,就住在村子里。”少年拿出红色恶鬼面具戴在脸上,“李普家在哪里?带我过去。”

眼看少年似乎真有些本事,村民们胆子大了不少,跟着少年看热闹。读完墙上的字,少年摘下面具,一脸凝重:“李普和他的女儿都是九尾狐,为了渡十三年一次的天劫,必须吃人的肝脏。女儿化名金焕英,李普叫金泽磊,逃到了平壤。”

村民们大眼瞪小眼,看上去都不是很相信,少年似乎司空见惯,进了屋子,出来时拿着一大一小两张狐狸皮:“这是九尾狐变人留下的皮子,今晚我住在这里,消掉残留狐气带来的业障。”

村民们这才彻底相信了他说的话。一想到居然和九尾狐当了这么多年邻居,村民们心里又暗呼“可惜”,据说吃了九尾狐的肝脏,就可以延年益寿、助运增气。

村长要立刻安排晚宴答谢,少年却拒绝了:“为人祈福消灾是萨满巫师的使命,受了好处会折损体气。我带着干粮,随便吃点就好。晚上消障至关重要,请不要打扰,否则会给全村带来大灾。”

天色将黑,村民也不敢逗留,各自散去回家。

众人离去后,少年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人啊,为什么只相信眼睛看到的?”

深夜,担惊受怕半个多月的村民们睡了个踏实觉,只有村长家亮着灯。村长夹着泡菜,举着酒杯发怔。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少年似乎故意隐瞒了什么。而且他好像在哪里听过“金焕英”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他几次想去李普家偷偷看个究竟,又担心真的冒冒失失去了会破了萨满巫术。

不知不觉,酒喝了大半斤,全身燥热。他刚想推开窗户透透风,却听到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蜡烛忽然暗了,月光透过窗户映在地上,他看到影子里面有一双形状奇怪的手扒着窗沿向上伸,似乎要推开窗户。两只尖尖的耳朵从窗户底下探了上来,毛茸茸的脑袋蹭着窗纸,“吱吱”叫着。

村长惊呼一声:那分明是一只站立的人狐!

“村长……村长……”

村长想起祖辈曾经说过,在夜间如果听到有人喊名字,千万不能回答,否则会被不干净的东西勾去魂魄。

“村长,是我。”窗户被推开,木栓发出酸涩的摩擦声。人狐静静地站在窗外,对着他招着手。

“你……你到底是什么?”村长跪在地上,“请放过我。”

“放过你?可是我死得很冤啊。”人狐爬进屋里,眼珠子里是毫无声息的死灰色,“你杀了我全家,只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年?”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村长拼了命地磕头,额头鼓起大包,渗着殷红的鲜血。

“九尾狐吃了肝可以变成人形,人吃了九尾狐的肝却可以延年益寿。你杀了我全家,吃了我们的肝。”人狐轻轻扒开肚子,热气腾腾的体腔散发着浓烈的臭味,“我的肝……好吃吗?”

人狐敞着肚子走向村长,器官像是一串串晃晃荡荡悬挂的茄子。

村长忽然记起什么,失声喊道:“你是朴正安?”

人狐笑着说:“金焕英,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九尾狐呢?”

“我是金焕英?”村长茫然问道,额头的鲜血顺着鼻梁滑到鼻尖,慢慢凝固。

人狐甩着尾巴:“你果然全忘记了。这样也好,知道了反而更痛苦。”

村长眼睛一花,人狐手中多了张画满红色符号的幡布,嘴里发出类似于咒语的音节。幡布慢慢飘起,倏地飞向村长,把他的脑袋裹得严严实实。“吱吱嘎嘎”的勒捆声越来越响,村长惨叫着满地翻滚,脑袋被勒成椭圆形。人狐咒语越念越急,幡布猛地往里一收,村长的脑袋生生被挤成了葫芦形状。

“嘭”!他的头顶位置冒起巨大的圆泡,又瞬间干瘪,红白相间的液体渗出幡布。

村长双腿微微抽搐,猛地蹬了几下,终于不动了。人狐舔了舔嘴唇,双手伸到后脖子,抓着皮用力一撕,把整张狐皮生生扯落,露出了原本面目。

正是那个萨满巫师!

萨满从背后斜挎的褡裢里摸出一个瓷瓶,小心翼翼地拔开瓶塞,在尸体上撒了些白色粉末。浓黑的烟雾冒起,尸体像是被充了气,胀得滚圆,皮肤撑得锃亮,血管如同一条条蠕虫,在皮下扭曲乱窜。萨满对着鼓起的肚子狠狠跺了一脚,“砰”地爆裂,血液被炸成红色雾气,飘浮在空气里。尸体消失不见,只剩一摊黄水慢慢渗进地底。

萨满捡起幡布,舔着渗在布里的血浆,咂咂嘴,陶醉地呼了口气,吹熄蜡烛,翻窗出屋。

萨满站在李普家后院的盐池旁边,恭恭敬敬地点了三炷香。等到香烛烧尽,他才拿起锄头,狠狠砸开厚厚的盐晶。

坚硬的盐块被撬起,堆砌得乱七八糟,盐晶下层还未结晶的海水里面,李普微微张着嘴,神色安详中带着些许不甘,怀里搂着两具狐尸。

萨满扔掉锄头,跪地痛哭:“哥哥,我已经除掉了真正的凶手。我会世代居住于此,守护你们。”

话音刚落,李普仿佛听到了萨满说的话,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三道白色的轻烟从一人两狐的鼻孔中飘出,在池水旁盘旋着,渐渐消散。

第二天清晨,萨满当着村民们的面,从村长家拖出一条巨大的死狐,告诉了村民真相:村长才是九尾狐,为了渡劫杀掉了朴正安一家,又嫁祸给李普。

愤怒的村民把死狐狸的尸体砸得稀烂。少年被村民们拥戴为村长,娶妻生子,子孙世代守护着村落。

十一

人狐船长讲到这里,忽然沉默了。

这个传说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我听得入神,追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人狐船长沙哑着嗓子,深吸了口气:“在你们中国有本书叫《聊斋》,我记得里面有很多故事写的是人狐之恋。”

人狐船长继续往下说。

朝鲜半岛的高丽年代,人间突然出现了九尾狐,以人肝为食,给高丽百姓带来了恐怖的灾难。捕杀九尾狐的军队无一例外,都被豁腹取肝,成堆的尸体上面写满了谁也看不懂的奇怪文字。一时间,百姓们纷纷逃往白头山(长白山)西边的国度,狼狈不已。

眼看国家就要毁于“九尾狐之祸”,高丽国王只得派人请出世代隐居在白头山最深处的萨满巫师。李普遵循萨满长老“猎捕九尾狐”的指示,从白头山来到人间,信心满满:“消灭九尾狐是萨满巫师义不容辞的责任!”

“汉四郡”的乐浪郡出现了九尾狐,李普连夜赶到,记下了写在墙上的狐语:“我名为李英彩,为成人而食人,天谴可逃,良心不容。成人后将至平壤,终生低贱,侍奉他人,以消恶业。”

这番话更让李普怒不可遏,这么大的罪孽,用什么方式也消不掉!

当他赶到平壤,知道了一段离奇的事情。

妓院新来的妓女李英彩,靠着倾国倾城容貌,成了平壤第一名妓。她对任何男子都不嫌弃,每日接客数十人。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居然全城遍寻孤寡残傻之人共度春宵,施舍卖身所得财物,资助他们的生活。

在当时,没人理解一个妓女做这种事情是为了什么,富家子弟骂她“天生贱货”,受了恩惠的穷人把她称为“活菩萨”。

李普赶到平壤,正遇上饥荒。李英彩全城广开粥铺,施粥救济灾民。他没有见到李英彩,因为李英彩正在日夜接客,积攒粥钱。

李普犯难了。他在乐浪郡时到处听到人说,李英彩吃的是郡里为非作歹的恶霸。百姓们欢天喜地,奔走相告,有人偷偷在家里供奉了九尾狐牌位,感谢狐仙为郡里除害。

九尾狐吃人是不对的,可假如她吃的是坏人呢?李英彩现在做得到底对不对?

他想不出答案。萨满巫师的职责就是保护人,可是坏人他也要保护吗?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九尾狐吃了人而坐视不管?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所以他下不了手。

如此煎熬了很久,萨满巫师的使命感终于让他下定决心,除掉李英彩!

他衣衫褴褛地走进青楼,却被势利的老鸨喊了几个堂倌一顿痛打。他不能对人有任何伤害,只能咬牙承受着。他的腿骨断了一根,躺在街上无法动弹,来来往往的人都把他当成乞丐,除了嘲笑就是一口浓痰。

初入尘世的李普只觉得无比悲哀:“难道我要保护的就是这些连九尾狐都不如的人吗?”

他的心比腿还要疼。

“你受伤了?”

阴暗的天空忽然有了光芒,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英彩。

李英彩把他带回青楼,悉心照顾了二十六天。很难知道这些天两人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感情,如果是命运弄人,那么除妖的萨满巫师爱上了变成人的九尾狐,却有些太残酷。

痊愈的李普心甘情愿地在青楼里当了堂倌,天天守候着李英彩和别的男人夜夜春宵。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喝得大醉,有时候还会号啕大哭。

十三年过去了,平壤城里的男人逃不过命运轮回,生老病死,李英彩却依旧光彩照人,恩客络绎不绝。在所有女人眼里,李英彩是她们共同的敌人;在所有男人嘴里,李英彩是他们共同的谈资。她依然四处行善,却再也没人称呼她“活菩萨”。穷人们把她的恩惠当作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她卖身得来的财物,忘记了最初的感激和良心。

这一切,仅仅因为李英彩是妓女。

刚和元朝签订了附属国协议的大将军王承轩,带着元朝对皇帝王建“征东行省达鲁花赤”的册封回国。不近女色的王承轩当晚大宴,酒醉后来到青楼,点名要李英彩侍寝。

王承轩打着酒嗝斜靠着软榻,色眯眯地盯着李英彩褪下一件件衣服,跳着高丽祭祀日神的“喜歌乱舞”。跳至尾声,李英彩完全融入舞蹈气氛,纤细的腰肢居然长出了毛茸茸的尾巴。

王承轩色欲大炽,赞叹着李英彩居然还会变戏法的奇技淫巧,不愧是“平壤第一名妓”!也许酒喝多了,恍惚中他看见李英彩的耳朵钻出头发,汗毛变得又长又密,乌黑的头发成了妖异的红色。舞蹈越来越狂野,李英彩“吱吱”叫着,美丽的狐毛如同波浪起伏,九条尾巴像莲花一样盛开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