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极快,抽出其中一位夫人的腰带,急步走到高湛身后,将那条腰带猛地缠上高湛的脖子,双手果断地用力勒紧。
午时三刻,接到和士开请帖的人都来了,暖阁中便开始展示宾客送的贺礼。
自然又是一番攀比。送的礼得了和士开赞赏的人眉开眼笑,得意扬扬;如果和士开的脸色淡淡的,送礼之人便在心里打主意,事后立刻再补送一份厚礼。
高长恭贵为王爷,送的贺礼自然排在前面。那尊玉雕玲珑剔透,极是名贵,却又不算过分。大家看了都夸赞一番,和士开也客气地对高长恭欠了欠身,微笑着说:“多谢王爷。”
然后便是按着官职高低,分别展示别人的礼物。
珠光宝气,琳琅满目,连几个素来清廉的文官也送了几幅珍贵的前朝名人字画。随着一件一件礼物被拆开,拿上来展示给和士开观赏,人们的赞叹声此起彼伏,始终没有停歇。
在座的宾客中,顾欢的品级最低,直到最后,她送的礼物才被呈上来。那是一幅丈二长卷,人们又以为是珍品字画,纷纷引颈观望。
四个家人小心翼翼地地将卷轴展开。和士开只看了开头两句,便露出惊讶之色,随即瞧了一眼站在一旁人群里的顾欢,笑着说:“这不是前朝的字,而是当世一位年轻才子的佳作。”
众人便纷纷议论起来,有猜卢思道的,有猜萧放的,还有猜江南几大名士的。
和士开对身旁坐着的一位男子说:“那肱,你是武将出身,这首长诗必得你这样的人来诵读方有气势,可否劳你大驾?”
此人正是另外一个大权臣高阿那肱。他出自武将世家,其父军功卓著,而他少工骑射,每每随父出征,以矫健的身手而闻名。他在征讨契丹和柔然的战事中立过大功,又百般谄媚,取悦和士开,与其关系相当亲厚,于是青云直上,现在是骠骑大将军,别封昌国县侯。听得和士开这么说,他立刻点头,笑容可掬地说:“理当效劳。”
顾欢写的是李白的《将进酒》,想着就算这礼不值钱,毕竟是自己亲手所书,总是尽了一份心力,和士开看了,一定不会生气。没想到他会让人当众朗读,心下不免有些惭愧。李白啊李白,实在对不住,借用了你的大作,却没办法事先征得你的同意,因为你还要等一百多年才出生啊。
那四个和府下人慢慢转了个方向,将长卷朝向宾客。
高阿那肱站过来,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大字,朗声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便有人在下面低低地赞叹:“真真好诗。”
和士开听到“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不由得笑意更浓,丹凤眼微挑,闲闲地看向那个貌似英俊少年的女孩。
顾欢紧紧握着高长恭的手,有些忐忑不安。
高长恭看着那幅字,双眼闪亮,暗中回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高阿那肱被这首豪迈的诗篇激得逸兴横飞,“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大家听到“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都觉得这个典故用得很贴切,正对今天的景,等听到“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都被逗得笑出声来。
和士开也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欢看。
顾欢很喜欢这首诗,便写了下来,没想到居然很对今天的主题,而且还有两句诗隐带调侃,不由得吐了吐舌头,也笑了。
高阿那肱深吸一口气,高声念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的话音刚落,人们便忍不住齐声叫好,随即掌声雷动。
长卷上首的题款是“贺和相生辰,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下面的署名是“寻欢学笔”,还有一方小小的印章“绿漪居士”。大家都想不起这个寻欢是谁,也不知谁的号是绿漪居士,纷纷左顾右盼,互相询问。
展示这件礼物时唱了名的,人人均知是顾欢所送,便都向她看过去。顾欢的脸涨得通红,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躲到高长恭身后。
和士开微笑着赞道:“小顾将军文武双全,才华横溢,令人佩服。”
顾欢没办法,只得探出头来,谦逊地道:“和大人过奖,卑职献丑了。”
大家便明白过来,全都感到惊诧。没想到一个小小武将竟然能写这一手好字,更没想到她如此年少,却能吟出如此大气磅礴的佳作。
和士开轻轻一挥手,那四个下人便将这幅字慢慢卷起,小心地放于案上。
高阿那肱察言观色,立刻看出和士开对那个清秀少年十分喜爱,便推波助澜,笑道:“既然小顾将军都说了,主人就赶快拿好酒出来吧。要是实在没钱,咱们的五花马、千金裘就都拿去卖了吧。”
众人哄堂大笑,七嘴八舌地凑趣,“对对对,我们定要好好敬和大人几杯。”
和士开哈哈大笑,“好,今日便与大家一醉方休。”
和府有一个巨大的宴会厅,以前顾欢都没来过,走进去时不免吓了一跳。
厅里摆着二十多桌酒席,前面有一个戏台。一百多人落座之后,婢女仆从穿梭来去,上菜的、侍候客人的,密密麻麻,可看上去却并不显得拥挤。
高长恭身份尊贵,自然坐在首席。顾欢按理说应该在末席的,却也坐到了首席上,而且是在和士开的身旁,这使许多人都对这少年刮目相看,暗中打主意要去巴结了。
高长恭在顾欢的另一边坐下,冷冷地扫视了一下周围,把那些看过来的视线逼退。
这个时代是没有京剧的,流行的是乐舞,有戴着面具的傩舞,还有掺杂了幻术和杂技的舞蹈,看上去华丽炫目。今天和府的戏台上便表演着这些节目。
顾欢以前看过乐舞,却没有看过如此大规模的集中了乐舞所有精华的演出。她不喜喝酒,便捧着茶盏,津津有味地看着戏台,满脸的孩子气。
和士开应付着不断前来敬酒的官员,在他们的阿谀奉承之中打着哈哈,百忙中还不时看一眼顾欢,见高长恭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便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忽然,顾欢听到熟悉的乐声,接着有一队戴着假面,身着军服,拿着道具盾牌和短刀的男舞伎跳了出来。
“咦?”顾欢一怔,随即转身拉了拉高长恭的衣袖,开心地说,“这是《兰陵王入阵曲》。”
“哦。”高长恭看了戏台一眼,表情淡淡的,伸筷夹了一只鸡腿放到她碗里,柔声道,“快吃东西。”
“嗯。”顾欢很听话,拿起鸡腿啃着,眼睛却一直瞧着台上的表演。
这支舞完全不同于前面那些娇柔妩媚的宫廷乐舞,而是充满阳刚之美,配着铿锵有力的乐曲,让人热血沸腾。
顾欢看着,忽然转头,低声对高长恭说:“我又想去打仗了。”
“以后吧,周国势大,突厥凶猛,有你打仗的时候。”高长恭微笑,“不过,百姓渴望安定,还是不要有战争为好。”
“那倒是。”顾欢完全同意,“那就不打仗,明天我们骑马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打一架,过过瘾。”
“我赞成。”高长恭差点笑出声来,顺手给她夹了一大块鱼排,“来,多吃菜。”
“嗯。”顾欢吃着东西,目光又转向戏台。
这时,坐在和士开另一边的高阿那肱将酒杯举到他们面前,“来,王爷,顾将军,我敬两位一杯。”
高长恭立刻端起杯子,客气地道:“她不会喝酒,还请高阿大人见谅。”
高阿那肱很大度地说:“以茶代酒也是一样。”
顾欢便双手捧起茶杯,与他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后把茶喝了。
和士开看得有趣,也端起酒杯,与她的茶杯碰了一下。
后面有婢女赶紧替顾欢斟茶,顾欢拿起杯子,对和士开说:“祝你福寿无疆。”
“多谢。”和士开趁高长恭与高阿那肱正在互相敬酒,便凑近她的耳边,低声笑道,“今晚留下来。”
顾欢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微凝,没有吭声。
“今天是我生辰,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和士开微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今天兰陵王一定会大醉。我派人送他回去,你留下来吧,明日就说是郦姬硬不让你走。”
顾欢垂下眼帘,沉默良久,微微点了一下头。
和士开满意地抬头,对刚刚放下酒杯的高长恭说:“王爷,多谢赏光来寒舍一聚,我敬王爷一杯。”
他们在那里觥筹交错,客套话滔滔不绝,顾欢却没了笑容,转头继续看戏台。
一曲舞毕,台下掌声雷动,有人大声叫好。
和士开也拍了拍手,然后笑着说:“兰陵王盖世英雄,实乃我大齐之幸,大家要多敬王爷几杯。”
“好……”
“正是……”
“遵命……”
一时间厅里全是喧哗,宾客们端着酒杯,如潮水一般涌过来,一波又一波地向高长恭敬酒。
顾欢看着这阵势,只能坐在那里发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和士开既这么说了,又有那么多官员来敬他,高长恭自然不能拒绝,只得酒到杯干,十分豪爽。很快,他脸上便涌起了一层绯红色,看上去如暖玉雕成,俊美非凡。
和士开惬意地笑着,就如看戏一般,瞧着眼前的这一幕。
有歌伎抱着琵琶上了戏台,边弹边唱,婉转动听,却无人理会。顾欢直皱眉,只得转过身去,看着台上的女子做倾听状,大脑却自动转为空白状态。
就这么吵着闹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冬季天黑得早,一些年岁比较大的和性情耿直的大臣都告辞离去,剩下的都是和士开的死党,围着他献媚不已。
高长恭喝了很多酒,虽欲保持清醒,奈何力不从心。
顾欢正要起身送高长恭离开,忽然和府的总管和庆走了进来,在和士开身旁禀报:“宫里的温公公来了,说太上皇宣相爷进宫。”
和士开淡淡地道:“你就说我已醉得不省人事,明日再进宫向太上皇谢罪。另外,把平鉴送来的那个刘氏送进宫去,请太上皇赏玩。”
“是。”和庆一躬身,便退了出去。
顾欢一直以为和士开对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高湛言听计从,此刻看来,竟然也不全是。由此可见,他在高湛面前真不是一般的得宠。
面对周围众多谄媚的笑容,和士开已经不耐烦,便懒懒地一挥手,“天不早了,我也乏了,大家都散了吧。”
那些人赶紧说了几句相爷多多保重之类的话,叫干爹的更是一片嘈杂,然后才纷纷告辞。和府的下人将他们解下的披风、貂裘拿过来,服侍他们穿上,提着灯笼送他们出去。
和士开又叫人抬来暖轿,将高长恭搀扶着坐了进去,抬出府门。
顾欢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出大门。
外面等着的不但有他们从义阳带过来的随从,还有高平。顾欢一看见他便放心了,低低地说:“和大人的如夫人请我留下,我今天就不回去了。你好好照看王爷,我明日就回去。”
高平恭敬地答道:“是。”声音里满是感激。
顾欢看着轿子渐渐远去,便转身重回和府。
和士开已经先去沐浴了。顾欢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不会伤春悲秋,便默默浸进滴了香露的热水,将刚刚在外面沾染上的寒气祛尽,这才起身,走进卧房。
和士开的酒意随着激烈的情事发泄出来,事毕后不但不觉得疲惫,反而清醒了。他把顾欢搂过去,顺手掖好被角,轻声说:“小欢,今天看见你和兰陵王在一起的情景,忽然有些感触。你对他太好了,让我有些嫉妒,这可怎么办呢?”
顾欢闷闷地道:“我做的这一切还不够吗?你还要怎么样?”
和士开宠溺地抚了抚她的脸,温柔地说:“我想娶你。”
顾欢吃了一惊,“什么?”
和士开微笑,“我的夫人在数年前已经去世,我一直没有续弦。你嫁给我,做正室夫人,好不好?”
黑暗中,顾欢看不清他的神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和士开也很有耐性,安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过了很久,顾欢才艰难地道:“我不想骗你,我爱的人是高长恭。”
“这我知道。”和士开平静地笑,“如果他不在了,你会不会喜欢我?”
顾欢一惊,随即肯定地说:“我喜欢你,不然宁死也不会从你,可我不爱你。即使长恭不在了,我也依然不会爱你。”
“为什么?”和士开有些不悦,“就因为他长得美?比我年轻?”
“不是。”顾欢叹了口气,“你看今天在宴席上那些奉承你的人,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干儿子,真是面目可憎,言语无味。我喜欢光明磊落的人,与这样的人相处,心情会很愉快。”
“哦,这我也可以理解。你还是个孩子,眼里自然黑白分明,容不下那些渣滓。”和士开轻笑,“那么我呢?我在你眼里是个怎样的人?”
“嗯……”顾欢沉吟着,缓缓地说,“你成熟,优雅,很体贴人,不过,你在官场上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人。”
和士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沉醉享受,尽情狂欢。
这一夜,如雨打荷花,风吹柳絮。顾欢累得不行,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她才醒过来。
和士开已经起身进宫,顾欢实在有些佩服他的充沛精力。她勉强支撑着起身,洗了澡,便离开这里,回兰陵王府。
雪依然未停,纷纷扬扬地下着,屋顶积雪盈尺,路上却已扫过,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
顾欢骑在马上,慢慢走过宽阔的长街,看着安静繁华的都城,看着不远处华丽恢弘的三台,心情就如这个雪天,安静而寂寞,寒冷却干净。
在王府的大门口停下,顾欢懒洋洋地正要下马,高长恭却从门里跑出,径直冲到她面前。
顾欢吓了一跳,“你……你没走?”
“我不放心。”高长恭看着她,“你没怎么样吧?脸色不大好。”
顾欢心里忐忑,只得敷衍着说:“有点累。”
高长恭立刻向她伸出双手,“那还骑在马上干什么?快下来。”
顾欢笑了,向他俯下身去。高长恭抱住她,小心地将她拖下马背,抱在手中。
顾欢开心地躺在他的臂弯里,笑眯眯地问:“今天不回义阳?”
“嗯,反正没什么大事,明天回吧。”高长恭轻松地将她抱进大门,向白云轩走去。
高平站在门里,慈爱地看着他们,一副老怀大慰的模样。
高长恭将她抱进卧房,替她解开披风,顺手递给她一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顾欢乖巧地点头,把茶喝了,便脱掉外衫、靴袜,上床躺下。
屋里暖融融的,她很快就有了睡意,便迷迷糊糊地说:“长恭,我先睡一会儿。”
听着她很自然地带着撒娇的意味,高长恭的心里甜滋滋的,温柔地道:“好,你先睡吧,我去吩咐他们做些好吃的。”
“嗯。”顾欢翻个身,裹着柔软的锦被,很快就睡熟了。
高长恭走出去,轻轻将门掩上,一转身便看见了高平。他想了一下,慢慢走出院门,这才问道:“欢儿每次从和府回来都会这么累吗?”
高平心里一震,却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说:“不一定。有时候在和府玩得比较晚,又起得早,顾将军就会比较疲倦,但大多时候精神都很好,过来歇息一下,用了膳就回义阳了。”
“哦。”高长恭很信任他,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多问,转而与他商议午膳的菜式。
高平暗地里捏了一把冷汗,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顾欢睡足以后,自然地睁开眼睛,在床上滚了一圈,这才到处打量。
高长恭坐在窗边,正在看司州刺史衙门的衙役送来的公文。他靠着太师椅,窗外的雪光映着他的脸庞,如画一般的美。顾欢趴在床上,头枕着胳膊,出神地欣赏着。
高长恭看完,将公文放在桌边,这才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便转头看去,轻声笑道:“睡够了?”
“嗯。”顾欢一副惫懒的模样。
高长恭走过去,坐到床边,一边轻抚着她的脸,一边说:“欢儿,以后别跟和士开走得太近,对你不大好。”
顾欢一怔,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高长恭抬头看向窗外,静静地说:“我大哥与太上皇同龄,自幼与他同在神武宫中长大,关系很好。太上皇即位后,对我大哥也礼遇甚隆,十分亲厚。后来,和士开与皇后对坐握槊,我大哥知道后,便向太上皇进谏:‘皇后天下之母,不可与臣下接手。’这就惹恼了和士开。他立即编造谣言,说我大哥奢侈僭越,毁谤皇上皇后,目无纲纪。太上皇听后大怒,不顾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命我大哥在宫中饮酒三十七大杯,然后又命人在他回家的路上强行灌他毒酒。我大哥痛苦至极,投水而死……我三哥得知此事后,在自己府中大哭,并大骂和士开,太上皇又将我三哥抓入宫中施以鞭刑。我三哥生性执拗,拒不认错,激得太上皇震怒,亲手用大棒打碎了他的双腿胫骨,让他活活痛死……”说到后来,他声音颤抖,渐渐哽咽。
顾欢立刻坐起身来,将他抱住。
高长恭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低声说:“归根结底,我两个哥哥的死都是和士开造成的,我非常恨他。况且,现在他秽乱后宫,侮辱的是整个皇室。将来,即使皇上能容他,太上皇的其他儿子也容不得这个乱臣贼子。欢儿,我不想你有危险,你最好不要与和士开有太深的关系,以免将来受到株连。”
顾欢倚在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肯定地说:“好,我听你的。”
高长恭很高兴,热情地吻了她好一会儿,才拉她起身,“走,去用膳吧。”
两人没在邺城过夜,当晚便回了义阳。
从这以后,和士开再派人来接顾欢,她都以各种托词回绝了。
半月后,皇上下旨:“定远将军顾欢文才武功俱佳,堪为国之柱石,擢升为散骑常侍、归德大将军。旨到之日,即赴邺城就职。”
顾欢拿着上谕,双眉紧皱,半晌不语。
高长恭沉着脸,咬着牙说:“一定是和士开玩的花样。当今皇上年少,只怕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忽然升你的职?归德大将军是从三品上,这一年并无战事,无尺寸之功,却将你破格提升,势必引来许多非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欢想了一会儿,将上谕放在桌上,轻描淡写地道:“我立刻上疏辞官。”
高长恭摇头,“只怕没那么容易。”
“总要试试。”顾欢轻声说,“我是女子,这就是最合理的理由。”
高长恭略一思忖,便道:“好,你先试试吧。”
顾欢提笔濡墨,谨慎地写道:“微臣年轻识浅,德薄才鲜,恐难当大任,有误皇恩,且身为女子,在朝堂之上颇有不便。恳请皇上开恩,允微臣解甲归田……”
高长恭看了后,觉得并无不妥,便递送上去。
五日后,忽然有几名太监过来传旨:“上谕,宣归德大将军顾欢即刻进宫见驾。”
高长恭有些担心地看着顾欢,欲替她拒绝,却又不能抗旨。顾欢低声安慰他:“应该不会有事,最多就是驳了我的奏疏,要我去邺城就职。你就放心吧。”
高长恭觉得她的话有理,便道:“你去吧,多加小心。”
顾欢点头,随即换上官服,骑马到了邺城。
那些太监并没有将他带进宫中,而是带到了与皇城相邻的仙都苑。
那里奢侈豪华,美轮美奂,犹如人间天堂。顾欢没到过宫中,也不知这是哪里,还以为是御花园,便没有向领路的太监询问。
夜幕中,他们走了很长的路,才来到灯火通明的玉华殿。
太监让顾欢在外面等候,自己先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他便走出来,朗声道:“太上皇宣顾欢觐见。”
顾欢吃了一惊,却不敢怠慢,立刻随着太监走进殿门。
里面莺歌燕舞,十分热闹。高湛居中而坐,手提酒壶,哈哈大笑。他身边坐着两位宫装美女,都低眉顺眼地殷勤侍候着。在他的侧面,坐着淡淡微笑的和士开。
顾欢虽未进过宫,却知晓宫廷礼仪,便走到当中,跪下磕头,三呼万岁。
高湛刚过三十,生得高大英俊,却因纵欲过度而两腮微陷,眼圈发黑。他醉醺醺地看着不远处的顾欢,口齿不清地笑道:“免礼,免礼,顾爱卿,过来坐。”
顾欢站起身来,一时却不知该不该坐。
和士开在一旁说:“既是太上皇发了话,小顾将军便遵旨吧。”
顾欢只能挪过去,坐到高湛身边。
高湛身着只有皇上与太上皇才能穿的绯色衣袍,笑着用手托起顾欢的脸,啧啧赞叹:“这孩子长大了,漂亮多了。记得一年前在洛阳,我见过你一面,那时候你不过是个小女孩,看在段爱卿的面子上,封了你一个将军。没想到,你还文武双全,了不起。你写的《将进酒》已传遍邺城,都夸你是难得的少年才子。我今天便叫你过来让我瞧瞧,果然与以前不一样了。”
顾欢心里的排斥感非常强烈,却不得不强行抑制,低头垂目,谦逊道:“太上皇过奖了,微臣才疏学浅,实在不敢当。”
高湛大笑:“士开,这孩子通情达理,我很喜欢。”
和士开的眼神一凝,脸色却丝毫未变,笑着说:“太上皇慧眼识人,小顾将军的确不凡,将来定是我大齐栋梁。”
高湛的手渐渐滑下来,顺着顾欢的脖子滑到领口。他满脸淫猥,越凑越近,“女将军吗?我倒还没玩过……”
顾欢大惊,想也不想,身子便向后倾,想避开他的手。高湛顺势前扑,将她压倒在地。
顾欢的脑子乱成一团,只觉得心里那种强烈的厌恶感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必须立刻摆脱。她无意识地使用了在战场上步战时近身搏斗的技巧,两招便将高湛掀翻,一脚踢开。
殿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歌舞骤停,鸦雀无声。
和士开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他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高湛和企图撑起身的顾欢,一时竟没有反应。
高湛这一生凶戾残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却从来没遇到过反抗,这时恼羞成怒,猛地扑过去,按住顾欢便撕扯衣服,嘴里更是破口大骂。
顾欢本能地拼命挣扎。她日日练功不辍,本就力大,高湛早就被淘空了身子,看着高大英武,其实不堪一击。顾欢抓住他的肩,猛一使力,便翻过身来。她努力想挣脱高湛的控制,站起身来,却被他紧紧抓住,一时脱不得身。
无论如何,她也不敢下重手杀了这位太上皇。弑君之罪,非同小可。她的父亲、已经怀孕的继母、义父一家、高长恭一家,都会受到株连,有很多人将无辜死去,这是她无法承受的结果。
殿中那些太监、歌舞伎、嫔妃都看着太上皇与那个年少的将军在地上翻滚,全部呆若木鸡。
高湛怒极,大声喝道:“顾欢,你好大的胆,竟敢抗旨不遵,以下犯上!若再不从,我便将你满门抄斩,诛你九族!”
顾欢一下便停止了反抗,记起了他的身份。
高湛盛怒之下,借着酒劲,忽然力气倍增,猛地将她压住。
顾欢看着眼前那双疯狂的眼睛,心里不由得发寒,知道今天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高湛的头脑一片混乱,已是兽性大发,双手用力,便撕开了顾欢的衣裳,随即俯下头去一阵狂啃。
顾欢疼得哼了一声,被他重重压在地上,无法动弹,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高湛急不可耐,连衣服都顾不得脱,只伸手扯开下裳,便狠狠地凌压过去。
顾欢疼得白了脸,却只能紧咬着唇,闭上眼睛,默默地承受。
和士开笑着起身,对殿里的人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李夫人,陈夫人,你们留在这里,一起侍候太上皇。”
那些乐伎、舞伎和太监、宫女都躬身称是,迅速退出,并关上殿门。那两个宫装美人仍坐在那里,神色惊惶,浑身发软,已是摇摇欲坠。
和士开迅速在大殿里巡视了一圈,确认已经再无旁人,便闩上殿门,迅速走到那两位夫人身后,猛然挥拳重击,将她们打昏在地。他动作极快,抽出其中一位夫人的腰带,急步走到高湛身后,将那条腰带猛地缠上高湛的脖子,双手果断地用力勒紧。
高湛正在兴头上,猝不及防,便感到一阵窒息,连忙本能地伸手去抓脖子上的丝绦。
顾欢察觉有异,不由得睁开了眼睛,顿时惊呆了,不敢相信地看着高湛在自己身上挣扎,痉挛,最后瘫软下去。
和士开佯装苦苦思索,这才说:“我想,此事便悄悄掩盖了吧……”
顾欢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和士开片刻不停,伸手到高湛鼻前,确认他已没有呼吸,随即回身,从旁边桌上抓过用来演奏编钟的木槌,重重砸到两个昏迷的女子头上。她们颤了一下,随即不动了。
和士开将她们分别拖过来,继续用木槌猛砸她们的头。血滴飞溅,那两个女人眼看是活不成了。
和士开扔下木槌,过去看了看紧紧闩住的殿门,又侧耳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见一切正常,便返身回来,坐到地上,将顾欢搂进怀里。
“没事了。”他低低地道,“小欢,别怕。”
顾欢这时才反应过来,硬撑着问他:“现在……怎么办?”
“这是弑君大罪,一旦揭破,你我都免不了抄家灭族。”他贴在顾欢耳边,很轻很轻地说,“小欢,对不住,你得受点罪。”
顾欢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和士开将她放倒在地,飞快地解开自己的衣裤,猛地冲进她的身体。
顾欢痛得大叫。
和士开不似以往那般温柔体贴,重重地压住她说:“太上皇平时就是这样的,而你伤得还不够,不足以取信于人,所以我必须这么做。你只管叫,越大声越好。为了保住我们和家人的性命,只能这么做。”
顾欢知道他说得对,可身体与心灵都已忍耐到极限,濒于崩溃。泪水从她那一向清澈的眼睛里泉涌而出……
华丽宽敞的殿堂灯火辉煌,三具死尸散乱地倒在地上。两人在死亡的气息中痛苦地纠缠,如鸟兽濒死般的哀鸣在夜风中回荡,渐渐低落,阒无声息。
殿外站着的众多太监宫女都纹丝不动,这些事情他们看得太多了。那些被强迫的女子有的是前头几个皇帝的正宫皇后,有的是他们的妃嫔,还有被太上皇杀掉的那些兄弟的妃子。有时候是当着他们的面,有时候是让他们在殿外候着,总会有女子痛苦的叫声响起,而那位以前的皇帝、现在的太上皇则会非常高兴,往往将人蹂躏至昏迷才肯罢休。
过了很久,和士开将殿门拉开一条缝,吩咐他们:“快去,太上皇请皇太后过来。”
立刻有太监奔向皇太后所居的昭阳殿。
胡太后已经睡下,听得高湛宣她,和士开也在,便以为是邀她去参加狂欢。她立刻起身,匆匆穿上衣裙,兴致勃勃地赶到了玉华殿。
和士开将她让进门,随即重新闩上。
胡太后才三十岁,高湛却早已不碰她了,只有和士开带给她无尽的欢乐。这时一见他,她便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和士开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太后,此事关系士开的身家性命,请太后一定要为士开做主。”
“你说。”胡太后毫不犹豫,“是谁惹着你了?我去跟纬儿说,杀了便是。”
和士开将她带进殿里,预先捂住她的嘴,轻声说:“太后,您千万不可随便出声。”
胡太后一见里面的情形,顿时呆住,接着便本能地发出尖叫。和士开及时堵住了她的叫声,不断拍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太后,别怕,别怕。”
过了好一会儿,胡太后才慢慢安静下来,转头看向和士开,眼里满是疑问。
和士开将她拉过去,指着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顾欢说:“她是归德大将军顾欢,本朝唯一一位女将军。她父亲是冠军大将军顾显,义父是段太师。”
胡太后听得直发愣,“段太师的义女?那太上皇这是……”
“是啊。”和士开点头,“太上皇本无此意,今晚召了李夫人与陈夫人一起玩乐。她二人却突然提起,想见见这位文武双全的女将军。太上皇便宣将军前来觐见。谁知,待顾将军到来,太上皇已经喝醉了,就要宠幸于她。顾将军年少,又是世家千金,惊惧之下不愿顺从,太上皇便用了强。我怕那些奴才看见不好,坏了太上皇的名声,便让他们退下,只留下两位夫人侍候。顾将军不敢抗旨,后来便从了,太上皇自然遂了心愿。谁知那两位夫人突然扑上来,要用衣带将我和太上皇勒死。我拼命挣扎,才脱离危险,好不容易将她二人打死,可太上皇他……”说到这里,他已是泪流满面。
胡太后顿时大怒,“这两个狐媚子,我本就看不顺眼,居然吃醋吃昏了头,竟敢弑君。我定要将李陈两家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和士开却连连摇头,“太后,此事万不可声张出去。”
“为什么?”胡太后怒道,“总不能让太上皇就这么白死。”
和士开将她拉过去坐下,然后跪到她面前,轻言细语地说:“此事若传了出去,那些恨我的人就可以找到理由,说我救驾不力,犯下大罪,或贬或杀,都很难说。如果段太师和顾显将军得知爱女出了这等事,后果更难预料。段太师有大功于国,是当朝元勋,许多大臣对他都言听计从。顾显大将军手中也有精兵十万,对外能挡突厥虎狼之师,若是对内,我们肯定无法抵挡。再说,顾欢将军是兰陵王的爱将,我们也不便惹恼他。太后,士开死不足惜,可以后您怎么办?皇上怎么办?”
胡太后本来便只知享乐,在宫中兴风作浪,对朝廷之事与天下大势一窍不通,听他这么一说,便有些惊慌失措,赶紧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和士开佯装苦苦思索,这才说:“我想,此事便悄悄掩盖了吧。先只说太上皇生病,只许我在这里侍奉,不许别人进来。过几天,我们再诏告天下,太上皇驾崩。反正皇上已经即位,江山稳固,朝廷也不会乱。”
胡太后看着他,认真地问:“那以后,你还会常常进宫来陪我吗?”
“当然。”和士开微笑,“太上皇既然不在了,臣自当进宫安慰太后。”
胡太后扑哧一声,笑得花枝招展,“好,那就都依你。太上皇死就死了,反正他在世时也是跟别的女人鬼混,死不足惜。现在我儿子在当皇帝,有没有这个太上皇都无所谓。只要有你在,我就满足了。”
“多谢太后。”和士开温柔地抱住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派人送小顾将军回去。”
胡太后却有些担心,“要是被别人看见她这样子,怎么办?”
“那就先送回我府上,让她养养身子。”和士开思忖着说,“反正我这几天肯定会待在这里,一步都不会离开。”
“好。”胡太后看了一眼那两个死了的女人,嫌恶地哼了一声,“那两个狐狸精就说是暴病而亡,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谨遵太后懿旨。”和士开风度翩翩地微微躬身。
胡太后笑着伸手点了点他的额,“你呀,就是讨人喜欢。”
接下来的事都由和士开一手料理。他找人叫来府中的总管和庆,把顾欢交给他,细细地吩咐了诸般事宜,便让他将顾欢带回府中休养。
第二天,太上皇龙体欠安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太上皇圣躬违和,宣和士开至仙都苑侍奉汤药。殿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进入,就连皇上都不见。朝中大臣纷纷议论,却都只是说和士开深受太上皇宠幸,并没有怀疑其他。
至于那两位夫人暴毙,在高湛的宫中是常有的事,也无人疑心,她们的家人也只能自认倒霉,不敢有一句怨言。
顾欢被送回和府后,一直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和士开派了宫中的御医前来诊治,说她这病是因惊吓过度,房事时又过于粗暴,导致身子受伤而引起的。和府小妾郦姬依照和士开的吩咐,天天守在她房里,让婢女按时煎药、喂药。顾欢的病势却始终未见缓和。
高长恭在义阳等了一天,见顾欢没有回来,且音信杳无,便立刻赶到邺城查询。很快,他便得知,当夜顾欢是被和府的马车从仙都苑接走的。他立即前往和府,要接顾欢离开。
此时,和士开待在仙都苑,寸步不敢离开。为怕露馅儿,他不许任何人进殿门一步,和府的人自然也无法见到他。高长恭身为王爷,身份尊贵,在朝中是尚书令,与和士开同为宰相,官阶品级一般无二,现为司州刺史,手中还握有兵权,真要强硬起来,便连和士开也无法抵挡,更别说只是和府的区区下人。
和庆无奈,只得带高长恭去往后院。
郦姬知道兹事体大,并未回避,见到高长恭后,款款起身行礼,恭敬地道:“贱妾见过王爷。”
“和夫人免礼。”高长恭对女子一向客气,“我来接顾欢将军回衙。公务繁忙,一刻不能离,现下就得走。”
郦姬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和庆退下,这才撩开床上的纱帐,对他说:“王爷,小顾将军被太上皇宣召,我家相爷后来也奉旨进宫。究竟发生何事,贱妾也不知晓。我家相爷吩咐和庆赶去接小顾将军回府,她便已经是这样了。宫中的御医为她诊治过,留下了方子,我们照方抓药,已喂她服下,请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高长恭看着顾欢惨白的脸,不由得咬紧了牙,却终于什么也没说。他解下身上的裘衣,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来,将她纤细的身子严严密密地裹住,便往外走去。
郦姬与和庆一直送到大门外,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别。
高长恭对他们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登上从自己府中叫过来的马车,径直往义阳急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