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十年（五）
这是一个相当巨大的圆桌，桌面直径足有三米多长，差不多占了房子里的一半空间。桌子上杂乱地铺着一页一页的纸张。而亚当斯此时，正在摆着个沉思者的造型。这些纸是他在精灵森林和长老们研制的，质量相当好，但目前，并不是将之推出的时机，这且不提。纸上所描画的，是各种日常生活所涉及到的项目，有的是物品，有的是活动形式，前者比如酒、茶、香水之类，后者则大体是捕鱼、狩猎之类。时代的发展，就是‘人的领域’向周围的渗透、扩展。与之相随的，便是人的各种行为、活动逐渐扩散化、正规化、体系化，在广度和深度上面，不断地扩大。这是时代发展的总纲。亚当斯此时思考的，就是如何根据生存、生活、生命这三大领域确立一个合理的民生发展体系，作为七星城的日常发展指导。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复杂，但是并没有什么难度。作为一位大魔导师，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力足以支撑他进行着肆无忌惮的多方向演绎。人生天地间，饮食是第一重要事。不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一律不免。差别就在贵族一日两餐，平民一日一餐罢了。
大陆上，平民的饮食，大体就是从小麦、土豆中来，牛、羊、鸡、鸭等作为偶尔的点缀，贵族的的恰好相反，荤菜作为主食，而素食才是点缀。但是不论贵族的饮食还是平民的饮食，如果放在体系中来衡量，其实都处在一个极低的水平，谈不上什么真正的讲究，更谈不上什么体系化。按老师的说法，一切物质都具有‘能量’，而生命本身，则是一个消耗性的‘能量系统’，所以饮食这种行为，就是对生命的能量补充。但是物质之间的‘能量’性质是不一样的，不说荤与素了，就同是素食，甚至就同是小麦做出的东西，面包与面条的能量性质就应该是不一样的。因为烘面包的时候有了‘火’能量的加入。
生的小麦吃不得，吃了会生病，那应该就是生小麦的能量性质与人体能量性质‘不合’，但是加工的时候，火在其中的作用，是提升呢还是转化，抑或是摧毁？人为什么要吃盐？如果盐是人体必须的，那么糖是不是？豆子中可以榨出油来，油的本质是什么？是豆的精华么？还是说，油是豆子不同能量中的高阶存在？亚当斯一边漫无边际地思索着，一边写写划划，然后将其中觉得找不到答案的那些扔到一边，继续思索。冬天需要烤火，也就是用木材燃烧，释放出能量。草木的本质就是依据其特有的格式从天地之间吸取能量，然后人们又借助它们，用燃烧的方式把它们的能量释放出来，为人们所用。这中间，有过一个间接。草木内部的结构就是它们吸取能量的奥秘，而魔法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可以看成是一种人类模拟的‘草木内部结构’。但是人类的这种模拟，水平实在太差。草木可以什么都不需要就能够吸取、聚集能量，而魔法阵本身却需要能量晶石作为‘引子’，在魔法师看来神秘且强大无比的魔法阵，其实还比不上一株最不起眼的小草。
如果魔法师们知道这个事实，会不会感到失落呢？但是，如何才可以研究草木的内部结构？或者退而求其次，可不可以设计一个简易的火系魔法阵，让它可以直接地从天地之间吸取火系元素，然后，以人们需要的方式释放出来？给奴隶一块黑面包，就能让他感恩戴德，以命相报，那是因为他的生命原本就只值一块黑面包。但是给国王一个大于他一百倍的大帝国，他会舍死报效么？不会。因为他已经有资格把他的生命从外界物质上移开，不列入价值评算的平台。因此，不要说一个大帝国，就是把整个世界给他，他也不会把生命拿出来。这么说的话，想让一个人舍死报效，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打落地底，让他卑贱如奴隶，然后，再伸出救赎的手。身为大魔导师如我，已经可以粗步地解构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并为之竖立一个远远超前的体系。那么，对于在各方面都超过我千倍万倍甚至是千千万万倍的诸神来说，哪怕只是随便地伸手一点，其实就可以让这个世界充满阳光吧。比如，平民不再需要费力地砍伐木材，用以升火或者取暖。因为只要一个简易的火系魔法阵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从空间中抽取火元素能量。
比如，贵族不再需要卖力地相互争战，他们所图的那一点点利益，或许，一百条生命换来的，还不到一百亩土地。比如，商人不会再因为那劣质的香水而竞相抬价。如果田地里随便长着的一株小草都可以散发出清雅的幽香，谁还会去买香水呢？而这些，对于诸神来说，应该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或许短时间内他们可以得到世人的无比称赞，但最多是一代两代人而已。三代之后，怕是谁也不记得他们的功劳了吧。那个时候，人们更会以为一切都是应该的，本来就应是如此。神，不会再得到敬畏，更不会得到感恩。这么说来，其实是人的本性，拒绝了神恩的道路。只有白痴的神，才会为人类的利益考虑些什么吧。高高地凌驾于人类之上，将人类踩在脚下，然后随便地施舍点什么，这样，才可以得到人类的感恩。是人的心态，决定了神的高傲。很有趣的‘供需’关系。
可是，这么说来，我们现在所行的路，是不是悖神的路？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受到诸神的打压呢？如果说生命是能量的聚集，那么，骨头应该是生命体内最精华的部分。这么说来，我们平常饮食所用，恰恰是丢弃了最精华的部分。那么，可不可以设计一个魔法阵，专门用来烧烤，使得烤的时候，火元素可以直接在骨骼中流转，使得烤熟之后，那些骨头可以完全的融透进肉里面？那样，或许应该会很受到人们的欢迎吧。香水、酒、油其实都可以说是草木之中的某种‘精华’，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这些‘精华’从其中直接提取出来呢？平民日复一日地劳作，几乎是一辈子做着一样的活。他们的日常行为，大体停留在‘生存’的层面上，因此，生活的享受，对他们来说其实是一个遥远的话题。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活过？一百年和一天，对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就算将他们的生命延长到一万年，也还是那个样子吧？那么贵族呢？他们不断地有着新花样玩，但是玩来玩去，也不过依然就是在衣、食、住、行中打着转。一个知道咖啡历史、知道葡萄酒产地的人，就是一个有档次的贵族。呵呵，可是，这些，算什么呢？然而，平民和贵族在许多方面终是有所差别的。国家打胜仗了，平民会感到兴高采烈，但是贵族的情绪多半要打一个折扣，因为那和‘他’无关。这么说来，平民许多时候会把‘我们的’当成是自己的，而贵族会比平民更深一步地认识到，只有‘我的’才真正是自己的。所以平民的高兴，其实是穷高兴。高兴来高兴去，高兴的都是和自己无关的东西。说不定在狂欢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下一顿没有着落。若是深入到‘生命’的层次，其实会发现，有许多东西并不都是‘我的’，比如‘我的身体’，其实我只有使用权，并没有主导权，我并不能制止它的衰老。如果把这个身体看成是‘我的’，和平民把国家的胜利看成是自己的，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吧。
到了生命的终点，把身体如同门票一样交出去，才会发现，哦，原来那不是‘我的’。如果在这个方面的认识上，许多人是平民，那么，这方面的‘贵族’，是什么人呢？在‘贵族’之上，会不会还有皇帝国王呢？据说老牛吃草，可以在大量地食取之后，再重新反刍，慢慢消化。亚当斯此时，正在进行这样的一个过程。大规模地知识吸收，终究不是无用的。当他开始为七星城的未来作民生方面规划的时候，他这几年所吸取的知识，终于纷纷扬扬一股脑地跑了出来。最初还有个章法，按着他列出的方向思考。但是慢慢地，便如雪花般，起起落落，再无规律。一点点地整理，一点点地归纳，在这个过程中，繁杂的思索，反让亚当斯的思绪渐入空明之境。如冰消融，如雪渗地。待所有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变成纸片，搁在桌面上之后，也是所有的知识由点及线，由线及面，一个阔大井然的人生活动体系，呈现在亚当斯的心中。不知日升月落几次，等一抹微笑重新绽上亚当斯嘴角的时候，一个由渐及顿的嬗变，在他的身上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