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大时代（二） (1)
“随你写些什么，也不管你用多大的字，把这个石碑填满吧。”对亚当斯的愕然视而不见，唐远如是吩咐道。“是。”亚当斯沉静应道。如是应道着，亚当斯却没有立即上前，而是找了边上的一棵大树，走到底下盘坐了起来，沉入了短暂的冥想。被亚当斯的庄重牵动了心神，格伦特等人也消失了轻松，开始默默地提摄着心神。亚当斯的心里思绪万千，而且零乱。很久没有这样的情况了，自从在学院一开始见到老师之后。而自从见到老师之后不久的那个雪夜，亚当斯第一次真切地契入了深沉的冥想之后，他的心神在之后的日子里，基本上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处在通透的状态了，哪怕是再忙的时候，哪怕是再累的时候。这个时候的零乱，是因为忽然地感到了老师的离意。是的，离意。老师仍然是温和地笑着，仍然是如同往日一般地与众人谈论着，但是亚当斯就是莫名地从中感到了与老师的距离，好像好像这一面后，将再无与老师相见的机会。这样的感觉，来得是那么的忽然而然。以前虽然与老师以及大家都分散了，然而，总有一种虽然分散着，但实际和相聚在一起没什么两样的感觉。可是这次亚当斯知道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如果老师不在了就算真切地感觉到了这样的事情即将上演，亚当斯仍然无法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就在思绪零乱之中，往事一幕幕地在心中浮现。莱昂帝国是大陆南方第一大国，而威尔逊家族是莱昂帝国第一系列核心家族。在这样的家族中出生的嫡长子亚当斯·拜伦·威尔逊，在理论中，原本应是天骄般的存在。但是天生魔力值的检测，不适合学习魔法的结论，为他的人生划上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句点。不适合学习魔法，没关系，还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学习武技。然而六年之后，又一个‘不适合’的结论，彻底地将他的人生打入了深渊。虽然父爱未衰，但母爱已薄。母亲的爱，更多的留给了弟弟。而当弟弟及长之后，父亲的关照，更多的部分同样地落在了弟弟的身上。除父母之外，家族其他内外人员对他的态度，让他早早便深切地体会了人世之间最真实的人情关系。当其时，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呢？——还是在后来，从老师那儿，学到了一句话，‘落毛凤凰不如鸡’。
该愤怒么？感情上来说应该愤怒的，但理智上来说，这样的愤怒其实并没有理由——如果你有魔法天赋，如果你有学武天赋，一样会得到极高的对待，不是吗？亚当斯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无以形容的悲哀和深深的无力。然后就是沉沦。漫长的看不到前路的沉沦。虽然他心中从来没有真的放弃过，也一日复一日看不到成果地可笑拼搏着，但是，亚当斯感觉到，他的心，在下沉，下沉。或许会一直沉到无尽的深渊之下，再没有阳光。然后他遇上了老师。和班上其他的人一起，遇上了老师。这之后，又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形容呢？天才？废才？老师从来不说这些无谓的话，也自始至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评价，是的，自始至终——到现在为止。一开始，老师只是叫他们跑步。然后，三天之后的那个晚上，老师对他们这些坚持下来的人说道，‘你们过关了’。那一刻，亚当斯感到自己潸然泪下。再然后，班里的学生，减少了一半。而他们留下来的这四十七个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互相之间，变成了‘兄弟姐妹’。
或许，就是如同老师所说的，因为‘一起笑过，一起流泪过？’再然后“老师，我的天生魔力值很低很低，真的没关系么？”亚当斯清晰地记得，那时的墨森，一脸忐忑地问道。问的时候，他的头同样也垂得很低很低。这么问的是一个人，这么想的却是四十七个人。期待着回答的，同样也是四十七个人。亚当斯永远也不会忘记老师当时的回答：“你们不是已经过关了么？当你们过关，你们已经完成了身为学生的责任。这之后的责任，就是我这个老师的了。”再然后从魔法学徒，到初级魔法师，然后不知不觉地就是高级魔法师高级魔法师在家族里也是了不起的成就了啊，可是在老师这里，老师只是说，再加油，你们的前进，才刚刚开始。老师从来不吝于对他们哪怕是一丝丝极些微进步的赞美。但老师也从来不吝于在赞美之后，跟着说一句，“今天跨出了一步，我希望你明天可以跨出两步甚至是三步四步五步。亚当斯，你告诉我，你可以么？”面对着这样的期待，亚当斯不知道有多少次，想着想着，便泪流满面。那些日子，尤其是一开始的日子，真的是很苦、很累。
可是，因着这样的期待，别说是苦，别说是累，就算是死，又有何妨？再然后，是大魔法师、魔导士、大魔导士、魔导师、大魔导师。老师说，‘不错’。这两年，亚当斯浪迹于大陆各地，也见识了很多。因为身为魔法师，他对于魔法魔法师方面的关注，便不由自主地稍有些多。然后便更加深切地知道自己一干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这两年中，他见过一些天生潜质不错却沉迷于外务的魔法师；他见过如他一般不具魔法天赋却一直艰难跋涉在魔法道路上的修习者，他们之中，有的倾尽家财，只为了一个魔法的入门，有的花费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只为了得到不过是高级魔法师左右水平的‘导师’些微不经意的点拨，有的花费毕生的精力，在魔法已经无法入门的情况下，犹自不放弃最后一丝可以说实际上完全不存在的可能，侧身于与魔法有着那么一丝关系的‘魔药学’、‘炼金学’方面。他见过高谈阔论的魔法师。他见过‘高深莫测’的魔法师。他见过‘学识丰富’的魔法师。他见过‘天才盖世’的魔法师。——“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这也是老师说过的一句话。老师说，这是一位吟游诗人说过的话，他觉得，很有意思。
两年间，亚当斯如一只鱼儿，游弋江湖间，对着许多人、许多事，只是静静观注着。然后，许多感悟，点点滴滴地，涌上心头。良久之后，亚当斯站了起来，然后赤着脚，来到了那方巨大的石碑之前。石碑已经被平放在了地上。亚当斯站到了石碑上，以指代笔，开始了缓缓的刻画。格伦特等人或远或近地看着，却并没有围观上前。“神佑大陆3357年秋月，师携众弟子于此。师嘱之下，弟子亚当斯有记，是为序。人生之沉浮升降，其形若何？沉浮升降之中，其人之心意志气，又当如何？放纵之中，可有悲歌；沉沦之中，可有坚持？得意之中，可曾藐失意之人；失意之中，可曾思得意之受？曰识，曰力，天下一切众生，于此二者中，形成差别。有识不足者，力无从生；有力不足者，识无从进。有识足而力不能自持者，有力足而识不能自定者。此四者，纷繁演绎，成此世界乎？世界若阔海，我亦游其中。适有同路者，我当为其援。此是我思，此是我意，此是我志，此是我道。予与众兄弟姐妹之名，分列于后，以为结尾。亚当斯，二十五岁，化境。格伦特，二十五岁，大魔导师。杜邦，二十七岁，大魔导师。奥古斯，二十六岁，魔导师。墨森，二十六岁，魔导师。艾琳，二十四岁，魔导师。
丹尼尔，二十五岁，魔导师。雷多，二十八岁，魔导师。克里奥，二十六岁，大魔导士。庞德，二十七岁，大魔导士。阿瑟，二十五岁，大魔导士。”“老师，我写好了。”此数行字，亚当斯一意而就。当脑海中凝注的最后一个字从指间逸去，便是已经进入化境的亚当斯，也感到一阵轻微的如同脱力一般的恍惚。皆因刚才的每一字、每一划，都倾注了他全部的心力。写完之后，再定神看去，字里行间，如天风化雨，一片浑然。一时之间，亚当斯居然不敢相信，这样的字，居然是出自他手。石碑又一次被唐远悬立在半空，这一次是竖立着，亚当斯刻画的那一面，正对着众人。看着上面的字，格伦特等人先是静静地看着，然后表情上一阵微微的凝滞。半晌之后，唐远手一伸，那方横竖皆数十米的巨大玉质石碑，化为一枚寸许方圆的玉佩，被他握在手中。又一块横竖数十米的巨大石碑再次出现，这一次上前书写的，是格伦特。然后如是这般，一番又一番。轮到丹尼尔的时候，天色已晚。如水月光像是约好一般，如期而至，静静地洒在这片山峦之上，将整个山峦映照得如同白日一般。三天之后，四十七番完毕。经此番临写，四十七个人，自亚当斯而下，每个人都觉得心神被洗涤了一番。
而那四十七块巨大的石碑，也都变成了四十七块寸许方圆的玉佩。最后，这四十七块玉佩，在唐远手中合而为一。然后，这块最终成型的玉佩，又一变为四十七块，如同唐远初次上课使出的‘零级魔法’冰凝术后，如雪花一般，静静地悬浮在亚当斯等每个人的身前。费妮将散发着淡淡莹质光芒的玉佩一把攥在手中。玉佩呈半透明质，一眼看去，极其清雅，再看去，却清不见底，握在手中，一丝丝清清凉凉的温暖透入心中，以致于费妮一时之间竟分不清那倒底是凉还是暖。惟一的感觉，只是舒心。“你们可以像感应魔法元素一般，把心神透进玉佩中，试一下。”看到弟子们都把玉佩拿在手中后，唐远说道。心神一透即入。玉佩里面，却是一个很大的空间，那四十七块大石碑，整齐地凌空分散着排列在其中。“这是你们的第一次集体作业，由我主持。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或三年，或五年，或十年，你们都可以聚到一起，来到这里，以类似的方式，将修行的足迹，刻画下来。千百万年之后，这些，将是你们可资回忆的绝美风景。不过以后再来这里的时候，魔法就不能用了，你们用什么样的方法爬上来，我就不管了。”唐远微笑着道。“千百万年？”阿瑟有点无意识地喃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