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开年的一月，初八刚过，街上才开市，我就迎来了等了四年之久的人。
他带来了他的四位得力战将，可能就是为了制服幻舞这强悍的女人才带来的。他们在暗处观察我们已经够久的了，我刚刚发现他们，这时他们已经在一边了。发现时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过了四年的安逸生活，我的灵感居然退化了，幻舞似乎还没有发觉到旭的到来，依旧幸福地喂若风吃阳春面。
我笑不出来了。
人总是要面临选择的不是吗？过了这个坎子又是一帆风顺。
幻舞哄了若风半天，终于把这小祖宗给喂饱了。喂饱小人后，幻舞开始狼吞虎咽地给自己填肚子，收拾好碗底的最后一滴汤后，她终于注意到我了：“怎么样？你怎么吃得那么慢？”
我碗里的比若风吃剩下的还多了一倍。
我面露苦色：“胃有点不舒服。”
幻舞顿时脸色大变：“怎么会不舒服呢？难道是吃路边摊吃坏了肚子？”
“怎么会呢，祥叔做的面很好吃。你去给我买点药吧，我留在这儿把面吃完。”
“好。”
幻舞起身欲走，我叫住了他：“带若风去，我胃真疼起来就照顾不到他了。”
“好。若风，和小姨去给爹爹捉药。”幻舞招呼着若风一起走。
“不。”若风高傲地扬起头，“若风已经长大了，若风可以照顾生病的爹爹！”
这话就把幻舞逗乐了，对我而言却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那好，若风要好好照顾爹爹哦，如果照顾不周，小姨回来就打你屁股！”幻舞笑道。
“好！”若风应承，我却不同意：“把若风带去吧，我现在没心情带孩子。”
“那可不行。”幻舞银铃一般地笑了：“就让若风过把小大人的瘾吧，我走了，很快就回来，别乱跑哦。”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踪影。
我叹了一口气，幻舞似乎越活越年轻了，也越来越毛躁了，说了就动，一点都没有了在皇城里磨炼出来的沉稳性子。
从怀里掏出铜板交到若风手上：“若风乖乖，去把钱给祥叔叔。”
“嗯！”接过钱的若风跳下长板凳，一蹦一跳地去找老板祥叔了。
我起身，正要去和旭见个面，结果一抬头就发现人已经到我面前了。
富贵的男子鄙夷地看着我：“好久不见，你已经沦落得和一般的贱民无二了。”
我叹了一声，道：“偏偏这些贱民就是你曾经最喜欢厮混的对象。”
“可我看到你一个自小接受良好礼仪教导，高高在上的君王居然变得和一个平民一样，吃路边摊，穿平民服，说平民话，我就觉得很不舒服！”
“我还是个君王呀？”我摸摸鼻子，“我还以为我不是了呢，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应该自立为王了，怎么还找我来了？要传位诏书的话，你给我准备好东西，我现在就能马上写给你。”
“琉獍，你把我当什么了？难道你真的那么天真地以为我来只是为了诏书？”
诏书可以伪造，而且就算没有诏书，当王不在时，他就是唯一一个有继承权的人。
“难道是要我的命？”我摇头晃脑地问。
“这个可能性相当的大。”
是啊是啊，连四位以一敌千的将军都带来了，还用愁打不过幻舞么？
我认真地看着他，语气依旧轻松：“那就不行了，旭，从小我就疼你宠你，恨不得把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你，所以，我的命也可以给你，可是旭呀……”我深沉地叹息：“我是不会让你沾染上弑兄的罪名的。”
他冷笑：“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想死就是不想死。”
若风跑回来拉了拉我的裤脚，怯怯地唤了我一声。我低头看他，一张小脸蛋变得可怜巴巴。小孩子太敏感了，不懂事但是还是能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来者不善，所以跑来父亲这儿寻求庇护。
我下意识地护住若风，看到祥老板的脸变得阴沉兮兮的，刚才我们吃粉时还是眉开眼笑的，像个大福娃娃。摊上的顾客们也都看了过来，有些人还放下了碗筷，我也不清楚他们是打算溜还是挺身而出。当然，我希望是前者，可是以这镇上的人淳朴的性子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大。
祥老板擦了擦手，走过来低声问：“老师，这人是谁呢？”
我扬声回答：“这是我弟弟，没事的，可能是家里出了点事，所以找来了。”
“可是你们长得不像啊！”
我笑道：“我们同父异母，当然长得不是很像了。”我低头对若风说：“若风，你快回家去，爹有事出门一趟……”
话没说完，旭就抱起了若风，轻轻地抚摸着若风的脸，微笑道：“哥的儿子……也就是我侄子了？哥，走吧，母亲大人令我请你回去呢。”
若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遗传了母亲的敏感呢，旭伪装得那么好，还是让他察觉到了杀意，更何况，旭的手一直离若风的脖子不远。
若风一哭，我就装作责怪的样子从他手上抱过若风，一边轻抚若风，一边带人走到隐蔽处，还一边责备旭：“你瞧你，连抱个孩子都不会！小孩子可是很记仇的，你这样对他，他以后就不叫你……”
旭高雅地忍住怒气，露出贵族优雅的微笑：“哥，我是来接您回家的！”
“好，我马上回去！”我答应得爽快。
“也把小侄子带回去吧。”
“这不行。”离开了人群，我冷若冰霜，嘲讽道：“你把孩子带回去之后你要怎么对他？孩子是无辜的……”
“可他却是你的孩子！”旭欺压我到墙边：“我的孩子就不无辜了吗？你并不是因为爱媚灵，而是气她的出轨，所以你就杀了我和她的孩子！你说什么要把最好的留给我？你要留给我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年轻的脸上展露出凶狠的戾气。若风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得埋在我怀里一抽一搭的。想要说出来的话顿时缩了回去，我僵硬地说：“只要我一叫，人们就会过来，你现在不敢动我的，就算你能赶在人们过来之前杀了我，你也堵不住他们的嘴，到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遂王在一个小镇的巷子中杀了自己的亲兄弟！”
旭冷傲地收回欺压我的身体：“我有说过要杀你吗？我说了，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我跟你回去，但是若风不能和你回去！”
旭玩味地望着若风，说：“那可不行，他是你的儿子，就是尤楼的皇子，他将来……”旭的声音阴沉了下来：“会是尤楼的王……”
楠云将军从我手中抢过若风，顺势就要手起刀落。“不！”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冲上去撞开了楠云，楠云不敢伤我，去势狠猛的利器只能半途改了去路。
我护住若风，心乱如麻，没有心思去哄大哭的若风，冲着旭吼了出来：“你伤了他你会后悔的！他是……”我硬生生地改了口，但语气不改尖锐：“你敢动若风，我就跟你拼了！”
旭不屑道：“哥，你似乎弄错了立场，你有什么能和我们拼的？现在我的一只小指头都能捻死你！”
我喉咙像是被心堵住了一样，连呼吸都难受：“总之你不能动这个孩子，你动我可以，但是你不能动这孩子，你若要动他，就先杀了我！”
旭危险地眯起了眼，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因为他不是我的孩子！”
旭笑了出来：“哥，你不知道你的谎言有多么拙劣吗？这孩子的眉毛鼻子嘴巴和你多像！”
“只是像而已！”我叫了出来，最后咽了咽口水：“这孩子是我出逃的路上捡到，我……早就不能人事了，我怎么生孩子？”
“不能人事？什么意思？”
我已经决定把脸面丢弃了，大叫道：“不举！我早就不举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堪地回话：“出征时候，在战场上受了惊吓，然后就发现自己不行了，回来之后传纷雪医治，纷雪试了很多种方法，都……不成功……”
半天，才听到男人们不堪入耳的笑声。旭笑道：“这可真是有趣的消息！难怪出征回来之后频频招御医，也不亲近后宫妃子，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若是传出去，您后宫的三千佳丽会有多伤心啊！”他看了一眼若风，嘲笑道：“难怪你会捡孩子来养了，更何况是和你这么像的孩子！”
看来他信了……
呵，旭都不知道，我们俩也就只有眉毛鼻子嘴巴有点像，小时候还看得出，只是长大之后两人都变了个样，旭变得更英明神武，而我却变得更病态，这两种极端根本就不会让人产生有点像的想法！
是我的可悲……
“既然与你无关，那我就放过这小鬼。”
“起誓，你起誓我才相信你。”
他一挑眉：“你不信我？”
这时若风已经哭得不那么大声了，我抱着小小的若风，仰望着旭，丝毫不懈怠：“我已经被人骗得多了，朝廷的人，我一个都不信。”
“好啊，我起誓，你乖乖地跟我回去，从此臣服于我，不得违背我的任何意愿。”
“你以流术起誓，而我只能签字画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丧失灵力的消息虽被禁止传开，但在朝廷里并不是一个秘密，旭若有心查就一定能查到，他刚才猖狂的语言早已说明了这一点。
“好，我以流术起誓，绝不伤这小鬼一根汗毛。”
“也不许手下人伤若风。”
“也不许手下人伤若风。”
“一辈子……都不能伤他。”
旭皱起了眉：“你过分了。”
“答不答应？”
“好，一辈子都不能伤若风。”
我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旭开口：“现在我没有纸给你签字，就暂时不签，可你千万不要忘了我与你的协议！”
“我知道了，协议写到纸上会有流术束缚，我会听你话的。”
“嗯。”旭满意了：“那我们回去吃面吧，看了你们一天，我也饿了。”
我提高了警惕：“你要杀幻舞？”
“那女人太过强大，若不除就只会碍事。怎么，你现在就要违反协议？”他盯着若风，双眼露出嗜血的光芒。
我把若风移开他的视线，冷静下来：“不，我只是要提醒你，幻舞是媚灵的妹妹，你杀了她，媚灵家族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就没有了。”
旭哼了一声：“她有把媚灵当姐姐看么？这样的女人，杀了才好！”
“但媚灵不会答应的，你觉得媚灵会允许自己的妹妹被人伤害么？”
“别提媚灵！你是这个世上最没有资格提媚灵的人！”
“人死后的灵魂会守护在亲人的身边，你尽管做吧，别忘了媚灵在看着呢。”
“你！”他恨恨地捶了一下墙，我知道他是放弃了杀人的念头。
“楠云！把孩子抱回去交给幻舞。”
楠云恭敬地行礼：“属下恭送王爷，事情办完了，随后赶上。”
“嗯。”旭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楠云从我手上接过若风，若风死都不要他抱，挂着鼻涕眼泪挣脱下地就直接往我身上抹：“爹爹！”
我无奈，蹲下擦去了他的鼻涕眼泪：“若风乖乖地回家，爹有事要和你叔叔回爷爷家一趟。回去记得要听小姨的话，不许调皮捣蛋。还有，帮爹爹给羽岚哥哥他们传句话，就说今天不上课了，让他们抄一遍道德经，最好能背下来。记住了吗？”
若风抽泣道：“我要和爹爹一起去。”
“不行，若风乖呀，爹爹过几天就回来了，回来了给你带糖人，好不好？”
“不好！”
旭不耐烦了，唤了楠云一声，楠云抱起了若风，念了一声“失礼了”就匆匆走开。
“走吧。”旭转身走出小巷，三位将军训练有素地站好位置，一人在左，一人在右，还有信任在后，我在中间，我前面的就是旭。这样一来，我转个身就会得到一个警告：你逃不了的。
我本来就没打算要逃。
旭说：“我还以为我能等到幻舞呢，没想到她去买个药居然去了那么久。”
我无谓地耸耸肩，轻声道：“女人都这样，上街买东西都会挑三拣四，我们根本就不能用正常的买一样东西的时间来衡量她们。”
“你变了。”
“幻舞也这么说。”我看着眼前不会回头看的身影，也深觉得自己变了不少，我还以为我再见到他时，就算不能做到当作政敌来看冷酷，至少也会有点痛心，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捧在手里呵护大的人对自己这么狠心呐，可是没想到我却能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的背影和他说话。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是真的长大了，成熟了，也真的是脱离了我的羽翼离巢而飞，他已经能站在和我平等的位置上和我说话了，因为大家都已经是成熟的男人而不是猖狂的小孩了。
“以前你不会说这种失礼的话。”
直接在多人面前谈论男人女人确实有点失礼。“那多亏了年幼时礼部大臣的教训。”我回了一句。
一举一动，微笑愤怒，就连上个厕所都要保持严格的礼仪，那种可怕的禁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