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赣南、闽西之后,毛泽东的眼界开阔了。尤其是看到赣南、闽西革命基础那么好,群众革命热情那么高后,他感到自己原来的认识,如同井蛙观天一般不全面。所以,在长汀“辛耕别墅”前委扩大会上,他主持并作出了建立赣南闽西割据区域的决策,接着在4月5日给中央的信中,又提醒中央应该重视农村的斗争,认为“小区域苏维埃之建立,红军之创造与扩大,亦是帮助城市斗争,促进革命潮流高涨的条件”。
后来,毛泽东又从陈毅带回的中央“九月来信”提出的“先有农村红军,后有城市政权”的论点中受到启发。他觉得,像中国这样的国家,革命要夺取最后胜利,一定要特别重视建立根据地的工作,将根据地建设、武装斗争和土地革命紧密结合起来,使根据地不断扩大,最后才能在全国形成燎原之势。
毛泽东打定主意,给林彪复信的内容,就讨论这个问题,既帮助林彪,也帮助其他同志提高认识。
1月4日,毛泽东离开蛟洋,绕道小池,部署了二纵队阻敌任务,午后回到古田,住进赖坊村“协成店”。
这是一家姓傅人家做生意的临街小店。毛泽东住在店中狭小的左厢房内。
当晚,毛泽东就着那盏“美最时”马灯发出的光亮,根据在蛟洋想好的思路,展笺挥笔,写了起来。他的思路如滔滔长江之水,遏止不住,一口气写了三十多页,洋洋洒洒八千余言。
毛泽东最后写道:
我要对你说的话大致已经说完了,拉开了话匣,说得未免太多,但我觉得我们讨论的问题是有益的。我们讨论的这个问题,果然正确地解决了,影响到红军的行动实在不小,所以我很高兴地写了这一篇。
末了,还有两点须要作一个申明:(一)是所谓革命高潮快要到来的“快要”二字作何解释,这点是许多同志的共同问题。马克思主义者不是算命先生,未来的发展和变化,只应该也只能说出个大的方向,不应该也不可能机械地规定时日。但我所说的中国革命高潮快要到来,决不是如有些人所谓“有到来之可能”那样完全没有行动意义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一种空的东西。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
正写到这里,“砰砰砰!”传来几声敲门声。毛泽东放下笔,抬头一看,“嗬,天亮了!”他赶紧去开门,只见贺子珍站在门前。这时毛泽东才想起今天要送子珍到蛟洋去,让她留在那里生孩子。
“怎么,又是一夜没睡,还没写完呀?”贺子珍关切地问。
“唔,快写完啦,你进来坐吧?”
贺子珍走近前,只见毛泽东疾速地继续写道:
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而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润之,你怎么将女人生孩子的事也写进去呀?”贺子珍看后禁不住地问。
“哈哈,这叫‘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革命高潮何时到来,就像是你们女同志肚子里的婴儿一样,条件成熟了,它就要到来的!”
“真有你的!”贺子珍怕影响毛泽东,转身离去。
毛泽东接下去写完最后一段后,还在下面龙飞凤舞地签上“毛泽东”几个字,并注明“1930年1月5日于上杭古田”。
写完信后,毛泽东长长地打了个大哈欠,拉开房门走到小街上活动了一会儿,又返回店内。正好陈警卫员已打好了洗脸水。毛泽东嘱咐说:“我要睡一觉,没有特殊情况,上午十点以前不要叫醒我!”
当天下午,毛泽东将信交给冯文彬,要政治部尽快印给全军党内领导传阅。
林彪一个月后才读到这封回信。他毕竟年轻,接受新思想快,他同大家一样,受到了深刻教育。
毛泽东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上午十点钟。他吃了点东西,便来到贺子珍的房间,见子珍早已将行李打点好,便嘱咐说:
“子珍,我已让前委秘书处派一位同志送你去傅柏翠家里。你生下孩子后,就在闽西住一段时间,还可以找个学校读点书。”
贺子珍点头不语,有点依依不舍,最后还是走了。她先到蛟洋,后被送到龙岩城爱华医院,生下了一个小女孩。
当毛泽东还在给林彪写信的时候,朱德就已按原计划率一、三、四纵队向连城进发。7日,汀州、上杭之敌赶至连城,隔断了与二纵队的联络。朱德又率部队离开闽西,进军赣南,威胁敌后,以解除闽西威胁。
毛泽东也于当日下午前往小池,指挥二纵队出击敌人,掩护主力向连城行动。9日,二纵队完成了阻敌后返回古田。
毛泽东在古田召开前委会议,决定二纵队仍按原计划开向龙岩梅村,以与在连城的主力取得联系。
下午,毛泽东率二纵队向梅村前进。途中才知道主力已向宁化方向运动,于是,便连夜追赶。
宁化、清流、归化三县,地处武夷山脉中段。高山连绵,沟壑纵横,林木森密。时值“小寒”、“大寒”节令。俗话说:“小寒大寒,拧水成团。”寒风怒吼,雨雪扑身。沿途只见房檐下挂着串串冰柱。陡峭崎岖的小路上,厚厚的积雪结成了冰冻,又硬又滑,一不小心,滑倒了,一溜就是数丈远。尖兵用木棍或枪托砸开冰层,有的地方铺上稻草或沙石。这样或许好走些。可是,走的人马多了,泥浆四起,照样滑得很。有些高山大岭,根本就没法铺什么稻草沙石。大家就这样顶风冒雪,跌跌滑滑,艰难地行进着。
毛泽东和战士们一样行军。他拄了一根木棍,胶鞋底上又套了一双草鞋。雪地行军,他有经验,上下坡时,两只脚慢慢地横着向前移动。这样,虽然好一些,但还是跌了不少跤。一次,他不小心滑倒,“哧溜”一下便朝山下滑去,眼看就要溜下深涧,身边的人急得尖叫起来。幸好,一棵大松树拦住了他。大家忙解下绑带扔过去,让他抓住,才慢慢将他拽上来。大家都吓坏了。可他却风趣地说:“哈,这个溜溜板坐得没滋味!”大家都被他逗得笑起来。
走在队伍前头的红旗手,步履却很稳健。只见鲜艳的红旗,在一片银妆素裹的雪山中飘舞。白雪,红旗,和战士们红扑扑的脸交相辉映,形成一幅壮美的雪里行军图。
激情澎湃的毛泽东触景生情,在马背上吟诗一首——《如梦令·元旦》:
宁化、清流、归化,
路隘林深苔滑。
今日向何方,
直指武夷山下。
山下山下,
风展红旗如画。
1930年1月19日,部队经宁化县的安远,翻越武夷山,向广昌县前进,24日与主力一、三、四纵队在宁都东韶会合。
又回到赣西南来了。与半年前红四军离开赣西南第二次入闽时相比,赣西南的革命斗争已大大向前发展了,到处呈现一派“风展红旗如画”的大好形势。
1930年3月,主持中央工作的周恩来应共产国际之邀,赴莫斯科参加联共(布)第十六次大会,中共中央的领导大权,便落在中央政治局常委兼宣传部长李立三手中。李立三主持中央工作后,竭力推行“左”倾冒险主义。
李立三是湖南醴陵人,原名隆郅,笔名唯真,曾留学法国,1921年在上海加入中国共产党,一直从事工人运动,受到过斯大林三次接见。毛泽东和他不仅是同乡,而且是老战友,曾共同领导过安源煤矿的工人运动。
李立三对来自共产国际的“左”倾盲动指示盲目崇拜,积极宣传和推行。他从1929年下半年到1930年上半年,连续发表近三十篇宣传“左”倾观点的文章。1930年3月周恩来离开中央赴莫斯科之后,他系统地提出了一套集中中央红军攻打中心城市、争取革命在一省几省首先胜利、准备建立全国性革命政权、实现革命转变的冒险主张,甚至提出了全国红军“会师武汉,饮马长江”的冒险口号。
为了让毛泽东接受他的观点,在三四月间曾指名要毛泽东离开红四军,去筹备召开并出席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
毛泽东有自己的主见,他留在红四军没有去上海。
1930年4月,李立三以中共中央的名义连续几次向毛泽东、朱德、陈毅率领的红四军发了命令。命令红四军快速扩大队伍,并把每一枝枪都集中到红军手中,充分做好攻打城市的准备,接着又命令红四军立即放弃闽粤赣红色根据地,速向长江流域推进。
对此,红四军军长朱德和政治部主任、军委书记陈毅感到压力很大,左右为难。如果不执行命令,就意味着与李立三及其路线唱反调,不但个人要遭到打击,红军也将遭到意想不到的损失;如果执行命令,就意味着冒险,放弃根据地,红军将处于危险之中。经过商议后,他俩来到毛泽东的住处,听取党代表、前敌委员会书记毛泽东的意见。
其实,对于李立三的命令,毛泽东的压力比朱德和陈毅大得多。因为去年(1929年)6月下旬的红四军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后,毛泽东曾被错误路线排挤出红四军的实际领导层。末几天以后,毛泽东果然遭到李立三的批评,指责毛泽东“以农村包围城市”的理论,“是一种极错误的观念”。
6月15日,中共中央给毛泽东发来第三道命令,严厉批评说:“中央过去曾屡次把新的路线传递给你们”,“可是这一路线直到现在你们还完全没懂,还在固执你们过去的路线”;“你们过去也有错误,这些错误在今天表现得尤为严重,你们现在完全反映着农民意识,在政治上表现出机会主义的错误”。中央的指示最后十分严厉:“有谁不同意的,应即来中央解决!”
根据这种情况,朱德提醒毛泽东说:“我们这样硬顶下去,恐怕不好,是否可以往北挪挪呢?”毛泽东听后心想,如果朱德的态度动摇,那么整个军心就会动摇了。于是他对朱德说:“中央要我们打南昌、进九江、攻武汉,凭我们现有的力量是很难实现的。据悉,目前我党在武汉还只有两百个党员,赤色工会也只有150个会员,而帝国主义在武汉的势力就有10个师。南昌、九江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硬要打,那只能是拿鸡蛋碰石头。因此,我们要坚定根据地建设的思想,只要对中国革命有利,我们就要坚持,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朱德说:“但是,中央这样一再催促我们,如仍我行我素,恐怕会造成党和红军的分裂,后果不堪设想。”
毛泽东见朱德的态度如此,只好折中地说:“也好。不过我们不能直奔南昌、九江,一路打过去。我们的目的不在攻取南昌,而在于壮大我们的队伍,扩大政治影响。”
朱德点了点头。
第二天,红一军团发布了向南昌进军的命令。在向南昌进军的途中,红军连克樟树、高安,然后又折回南昌附近,对南昌实行佯攻。
随后,红一军团又发布了进攻长沙先取浏阳的命令。在向长沙开进的途中,红一军团在浏阳文家市歼敌一个旅。
8月23日,在浏阳永和与红三军团会师,组成第一方面军,朱德任总司令,毛泽东任总前委书记兼总政委,辖第一、三军团,共三万余人。
虽然是三万多人,但仍然是敌强我弱,因此毛泽东主张不宜攻打坚固设防的长沙,可是,毛泽东的正确主张没有被接受。
攻击长沙的命令发布以后,在毛泽东的建议下,红一方面军首先在长沙附近的枫树河、新桥、龙头铺等地歼灭了大量敌人。由此,广大红军指战员攻克长沙的情绪更加高涨。在用毛泽东提出的“引蛇出洞”的办法全歼了敌人一个师之后,长沙守敌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了。初战的胜利,使全军攻打长沙的情绪与日俱增,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不得不签署了《强攻长沙的命令》。
9月初,红一方面军开始强攻长沙。长沙守敌集结了31个团的兵力防守,且装备精良,工事坚固,援兵不断。虽然红军战士勇猛顽强,但牺牲重大,长沙久攻不下。
看到大批红军战士倒下,毛泽东的眼睛流出了泪水,他又一次体会到“左”倾路线给军队造成的严重危害。在这关键时刻,毛泽东坚决主张撤出长沙。这样,9月12日,一方面军主动撤离长沙,向东南的株洲方向进军。
在撤退中,毛泽东指挥红军与追敌进行了多次的战斗,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灰色八角帽被流弹打穿了,裤脚上也被子弹钻了两个洞,但他自己却不知觉。
当部队撤到株洲时,他的警卫员发现了毛泽东帽子和裤子上的弹迹,不由失声惊叫起来,大家也都感到后怕。他们心想,这子弹要是向下一点儿……
毛泽东却不以为然,他摘下帽子,诙谐地对大家说:“敌人的子弹只能打坏我的帽子和裤子,伤不了我的一根汗毛。这帽子不能再戴了,这裤子可还得穿哟!”
红一方面军撤离长沙没几天,李立三便派周以栗督战,要红一方面军再次攻占长沙,切断湖南敌人与武汉敌人的联络。当天夜里,毛泽东同周以栗彻夜长谈,说明不再攻打长沙的理由,并给中央写了信,让周以栗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