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红杏
第四十七章 (3)
谁也没想到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是个娇小的女子,一身黑衣、一副宽大的太阳镜、一脸的忧郁,还有些清秀,和任何人也不打招呼,径直走到墓碑前放下一束黄菊花,在场的人只有王大为认得她,是那个女明星孙晓倩的女助理张庆。她只是对大家鞠了一个躬就匆匆离去,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受人所托,请节哀顺便。”
杨汉生死的时候,梁爽正在英国伦敦进行为期半年的学术交流,也就没有办法回来,在电话里嚎啕大哭了一顿,怎么劝也劝不住,还是执意要回来:“说什么也得送送杨叔。”杨婷婷哭着告诉他:“爸爸知道后会不高兴的。”这样才作罢,后来还在电话里哽咽着对他的婷妹说:“从今以后,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让你给饿着;只要有我活着,就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樊钢和陈琳的出现肯定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那个高大勇猛的胖子简直就是拿着自己刑侦支队长的乌纱帽在玩火,纪委的邹书记得知消息后,肯定会第一个懊悔那次突击搜查居然找到名声赫赫的刑侦支队的名下,也会为那次莫名其妙的一无所获而恍然大悟。圆脸的郑琳和杨婷婷在抱头痛哭,当结实的像一堵墙似的樊钢小心翼翼的将胖胖的杨婷婷抱在怀里的时候,谁都看见了樊支队脸上挂着的泪水。
王大为的大哥王大海夫妇扶着王茂林和邱老师走上前来了。他们是得知噩耗以后第一时间就启程回国的,而在今天下午他们又将风尘仆仆的飞回万里之外的墨尔本,当然,王茂林这一次可以把他的老朋友杨汉生为他写的那对条幅带走了,经过邹明书记的同意,专案组已经将其原物奉还了。
“婷婷,我的宝贝。”谁都听得出来,杨婷婷在邱老师的怀里哭得最伤心、最痛苦、最绝望,这几天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完全和她小时候一样,凡是没有旁人的时候,几乎全躺在邱老师的怀里。王茂林抚着冰冷的墓碑沉思良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身摸着杨婷婷的头发:“丫头,跟我们回澳洲去吧。”
“干爹干妈。”杨婷婷仍在抽泣:“为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还是走吧。”邱老师用薄薄的纸巾轻轻的擦着杨婷婷脸上的泪珠,把两人满是泪痕的脸贴在一起:“以前之所以没叫你和我们一起走,就是想留下你来照顾你爸爸……现在你爸爸也不在了,还是跟干妈一起走吧,到那里咱们母女俩不又能在一起了吗?你不在身边,我总感到空闹闹的。”
“干妈,我想你!你就不能回来吗?”她的眼泪又出来了:“我还得读书啊。”
“婷妹。”王大为的大嫂也抱着这个女生在哭:“跟我们一起走吧?到了澳洲不是一样可以读书吗?你不是说澳洲的大学水平也很不错吗?”
“我得守着我爸爸。”杨婷婷又呜呜的哭出声来了:“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是我爸爸,他太可怜了,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婷妹你放心,住房贷款和你的学费、生活费还有一切花销海哥会按时给你寄来的,就让你为哥给你做主,海哥这一点还是可以保证的。”王大海抱着这个悲痛欲绝的女子,拍着她柔软的头发安慰道:“放假的时候,我会叫你大嫂来接你到我们那里去。别怕,还有你干爹干妈在,有你为哥在,有你海哥在,天塌不下来的。”
王大海夫妇扶着王茂林夫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了,老贺在墓碑前默默的鞠了一个躬,然后跟着澳洲来客下山去了,他得将他们安全送到三峡机场去乘中午飞往上海的飞机,他是王大为的朋友,他能做的就是这些。
王大为看着李玉如扶着白姨走过来了。五峰的被隔离,回来以后的瞬息万变,几个月未见,白姨仿佛变了一个人,头发花白、两眼肿泡、嘴唇颤抖、走路都东倒西歪的,他惊奇的发现,她一向显得年轻、细腻的脸部肌肉也松弛了许多,那个含情脉脉、热情洋溢、风风火火、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似乎荡然无存了,连眼神都恍惚了,走路也显得跄踉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把她完全击倒了,精神支柱和希望也轰然倒地。
满脸泪痕的杨婷婷主动迎上前去拥抱着白姨,这一个亲昵的举动使得原本悲痛欲绝的白姨感动得泪流满面。
“婷婷,苦命的孩子。”白姨在喃喃的叫着,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脸:“我没有别的要求,你能让我死后和你爸爸在一起吗?”
杨婷婷默默的、感激的点着头,两个不幸的女人又一次抱头痛哭。
王大为默默地看着李玉如静静的站到了自己的身边。即使是在这个有些凄凉也有些肃穆的葬礼上,即使这个红衣女子今天穿了一袭黑衣,即使她一直在风中低垂着头,也是泪水连连,她依然是美丽的、依然是妖艳的、因为他喜欢她那张妖艳的脸蛋、细长上翘的眉毛、性格张扬的大嘴、亭亭玉立的风采以及雪白的和无处不在的诱惑。
“谢谢你能来。”王大为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悄悄的握了握那个女子的小手:“我很欣慰,相信杨叔也会很高兴的。”
“谢谢你通知了我。”李嫣然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他一个人能听的见:“我知道你会记得我的。”
“太突然了。”王大为注视着白姨:“妈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杨叔出事以后,我妈的情绪一直很不正常。尤其是杨叔过世以后,妈妈不吃不喝,除了默默地哭泣,就是一个人老是呆坐着。”李玉如叹了一口气:“你有空到武汉去看看她,妈妈最喜欢你,也最相信你呢。”
“我会去的。”他满口答应着,同时也在提醒她:“你也要多回武汉去看看白姨,婷妹还小,从小娇生惯养,这个打击对她太大了,你是她姐姐,她又信任你,有空的时候多给她打打电话、谈谈心。”
“我抓紧安排一下工作。”她回答道:“过两天我把妈妈送到江夏的亲戚家散散心,春节一个人可不好过,再陪婷妹一起去澳洲。”
“那就太好不过了。”他喜出望外,满心感激的望着她:“谢谢,你这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正在为春节发愁呢。”
“你也得注意身体,多休息,以后的事情等过了这段时候再慢慢筹划,听见没有?免得人家挂念。”她走到一边去了:“我可是一直在想着你的。”
终于,墓碑前只剩下王大为和杨婷婷两个人了。
天色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山峦中的风很大、很冷,刮着刮着居然稀稀落落的飘起雪花来了,人都走光了,周围寂静极了,在呼啸的风声中,听得见王大为献在墓碑下的那个花篮的挽带在雪花中飘舞的声音。他看着杨婷婷在她父亲墓前跪下,他也就跟着跪下了,默默地望着杨婷婷烧着纸钱,自己就默默的点着烟,一支接一支的摆在墓碑顶上。香烟静静的燃烧着,腾起的烟雾被风很快地吹得无影无踪,梁爽用国际快递从伦敦寄过来的那张写着祷文的纸片也被飞扬的火舌吞没了,化作片片粉蝶飞走了,他有了些恍惚,仿佛看见杨叔又向他伸出了手掌,又一次向他要烟。
“杨叔,你就放心的去吧。”王大为对着墓碑上粘贴的显得过于严肃的杨汉生的头像说道:“我一定会照顾好婷妹的。”
杨婷婷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举动,抽泣着仍在流泪。
“我知道杨叔您这一辈子最喜欢我、最相信我的。”他说得很伤感、很慎重、也很坚定:“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婷婷就是我妹妹,就是我生命其中的一部分,我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有我王大为的,就会有我妹妹的的,今生今世我都会和婷妹在一起的。”
“为哥。”她的声音也是沙哑的:“你抱抱我。”
王大为张开双臂,把这个胖胖的女孩子紧紧地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就像搂着一件稀世珍宝、就像搂着一个莫大的希望似的。他惊奇的感觉到这个已经芳年二十的大学女生依然是那么娇小、那么柔弱、那么令人怜悯,就和从来没有长大一样。他把她胖胖的脸蛋紧紧的捧在了自己坚实的胸前,用自己的下巴顶着怀中女孩被风吹乱的头发,隔着厚厚的冬衣,他也能感觉得到这个女生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就用了一些力,把这个有着熟悉的体温和柔软的女孩子紧紧的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婷妹。”他在对她说,也在对自己说:“你记住,我永远是你的为哥,你永远是我的婷妹,这是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的。”
“我知道了。”杨婷婷的声音很小:“哥,吻吻我行吗?”
他将杨婷婷的小脸转向了自己。他看见她微微闭着眼睛、眼睫毛也在抖动着、面色憔悴、布满了泪痕,他就果断地将自己的嘴唇印在她那纯洁的额头上。
“哥。”她抬起脸来:“吻我的嘴。”
他多少有些犹豫了一下,望着杨婷婷泪流满面的脸蛋和干枯开裂的嘴唇,他不忍拒绝,也不能拒绝,就轻轻的把自己的嘴贴上了她颤抖的唇上。她的身体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别的,一直在戚戚发抖,而且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整个人都似乎想钻进他的身体里,大滴的泪珠也打湿了他的脸颊;王大为就拉开了自己的波司登羽绒服,把这个女生也包裹在自己一起,久久的吻着她那因为泪水而带着微微咸味的渴望的嘴唇。
北风呼啸,稀稀拉拉的雪花还在飘着,两个人就站在没有外人的杨汉生的墓前长久的接着吻,这种凄美的场面不知持续了多久。
“爸爸,你都听见了,你也看见了。”杨婷婷在对着她父亲的墓碑说着:“为哥答应照顾我一辈子了,我会和为哥一辈子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