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当时轻别意中人
夜阑珊。
烟雨阁中,有男子安然躺在一株梅花树下,似睡了过去,但嘴角有血痕,却镇了他旁边屏气凝神的女子的眉心。
稍后,男子转醒。
问,红叶,你为何在这里?
女子答,久未见你回府,就才想你定是来了这里,谁知道,却看见你受伤,似是方才练功走火入魔了。不过,却也奇怪,我替你把脉,却发现你的体内有一股外来的真气,暂时护住了你的心脉,否则,只怕要伤个一年半载也难痊愈了。
男子怔揔。恍惚又回到了数个时辰之前,他在园中舞剑,每一招每一式,划出的都是一名女子清淡的脸,他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复杂的心绪,如一道突兀的真气忽然逆转,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剑落地,朦胧间他似乎真的看见了自己思慕的女子,她扶他起身,替他推宫过血,以真气注入,他不能确定是幻景还是真实,只喃喃的唤,明珂,明珂,明珂。好似从前。
男子姓欧阳。欧阳轻尘。前朝护国大将军之子。虽说外间难免非议他如今的地位是承袭了父亲的光环。但他本身亦是极出色的。他身边的女子,洛红叶,原本是将军府的烧火丫头,但却比那杨家将的排风姑娘还伶俐几分,她恭恭敬敬的尊他为少主,他却视她如知己红颜。
是夜。
欧阳轻尘始终未能入眠。他很努力的去回想在自己昏迷之前是否真的见过明珂,但如此虚弱,就似妄想。他早知,明珂时恨他的。他的剑伤了她的肩。他的人,则伤了她的心。
否则,她不会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他眼见她亲自将喜帖奉上,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柔弱与彷徨。
全是恨。
带着猩红的光。如犀利的火焰。
他问她,你决定了?
她冷冷的笑。
欧阳轻尘无法对人言说,他撒的谎,他做的戏,令他如何倍感折磨。识穿明珂,其实是很久以后了,他尚未聪明得一眼就能看出身边人的好坏居心。而那时,他已爱上她。
千真万确。
他越发的留意她,甚至在暗中监视她。他知道,她原本可以在他的酒中下毒,但她没有;她原本可以将窃听来的他的全盘计划告诉她的主人,她也没有;她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去救他;她不像敌人,反倒胜过敌人。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犹豫,和不安。
他无法不心疼她。
那日,欧阳轻尘是知道的,对方已经沉不住气,想取他性命。他听见明珂说倘若她不在了要如何保重自己,他心中狐疑,于是不动声色的对明珂种下摄魂香,然后女子迷迷糊糊将自己心中的盘算都告诉了他,他震颤不已。
而这些,清醒之后,明珂都不记得了。
她想要匆匆离开烟雨阁,向自己的主人复命,谎称已经杀了欧阳轻尘,然后趁其得意忘形之际,行刺于他。
但她尚未跨出门槛,欧阳轻尘却出现,拆穿了她。
他其实,是为了保全她。
她不明白。
她之记得欧阳轻尘说,我与你逢场作戏,我将你当做笑柄,这些话掩盖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突然觉得眼前这男人根本不值得她为他做任何一件事。
所以,欧阳轻尘的目的达到了。
——他只是希望这女子不要为了他做出一些冒险的事情,她宁可她出手杀他,与他决裂,然后或许结束她的任务,或者接受渎职的惩罚,总好过负上叛徒之名,枉送性命。
明珂未领会。
只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而她更加没有想到,她的主人却没有因为她的失职太过责怪她,相反,主人替她疗伤,安排她在院中静养,她更加频繁的看见那张铁皮的面具听见低沉嘶哑的声音。她的主人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为了掩人耳目,他不会将自己的眼线或者杀手招入丞相府接见,他往往是戴着面具,以神秘的武林中人的身份出现。他将明珂安置在西郊一处偏僻的宅院,时常亲自探视。但他对明珂越好,明珂就越是害怕。
是年暮春。
欧阳轻尘认识洛红叶,而明珂,则遇见席熙。
是二十六七的男子,比欧阳轻尘多了些急躁和喧嚣。但惟有对待明珂,就像一株温柔的稻草,轻言细语,低眉顺目。
这稻草,之于明珂,兴许,救她一世,兴许,毁她一生。
但无论怎样明珂终究是答应了席熙的提亲,那时候,明珂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主人对她说,我不再需要你,明珂以为自己应该像蜡烛一样燃到尽头,性命堪忧了,谁知道,主人放过了她。
淡淡的指着门口说,你走。
从今往后,本相与你,各不相干。
明珂悲喜难定。
只觉得自己顿时就如鸿毛一般轻贱,没有了去处。而这样,她就遇见了席熙。
她对他,是没有爱意的。只是依靠。甚至,麻药。然而,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十个席熙,也比不过一个欧阳轻尘。
她却还是答应与他成亲。
婚礼隆重。
席熙在武林中颇负盛名,他的折扇就像一道招幌,贼人望而生畏,正道中人或赞赏或钦佩。而且,席熙不杀人,是以他很少树敌,交友亦广阔。当然,也有人说他不杀人是因为他过于孤傲,不屑于杀人,或者,他根本就是害怕自己终有一日反被杀。
那日,已经是明珂与席熙成亲之后的第六个月。明珂独自走回烟雨阁。欧阳轻尘走火入魔。明珂不假思索的救他,救过之后,才惊觉这男子原本是应该让自己痛恨让自己唾弃的。她铁跌跌撞撞的跑回家。发了一通脾气。往事历历涌上心头。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绮席凝尘,香闺掩雾。红笺小字凭谁附?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潇潇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