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未见刀刃碧血尽
素华傍晚的时候穿着小宫女的旧衣，借着黄昏又未掌灯之时偷偷溜走了。她梳着小宫女的单宫髻，两边垂着碎发。粉黛不施，素面更显得脸儿雪白。她这副装扮的模样又让轻尘盯了许久，盯得她觉得都快生疮了，这才把她放出去。她悄眉拉眼儿的右藏右躲，好在她在宫里也熟。知道什么时候走什么路不会碰着人，七拐八绕的可算是回到锦华宫。
御花园的事早传到各宫那去了，碧珠心里明白的很。压根没敢冒头，直到她回来，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素华泡在宫内自引的百香池里，这整个后宫，只有妃级以上的才会在宫殿内引泉池。百香池挨着锦华宫的后园，占了一整座角殿。是一个四丈长，两丈五尺宽的，约四尺深的池子。四角缀莲花，侧壁绘彩镂，另有八蟾衔珠吐水。
整个殿内皆用青石镂花铺地，走的是宫内循环内渠。四周各摆一展八折紫檀山水屏，角梁垂双层珠光帘。除这个池外，四侧还设有一应妆饰摆柜，一整面墙都嵌着围挂，里面是各式的浴衫。下面全放着白色锦柔的勾花巾帕子。角柜里还堆有许许多多上好的香料以及制汤之物。
碧珠和雪雁跪在池边伺候。
以往素华侍寝之后从不让人伺候沐浴，再累她也自己洗。但今天却让她们伺候，主要是素华不仅是累是痛，更是实在觉得在鬼门关打了一圈转回来的。素华不想再花费精力和体力，用在已经完全了解情况的两人身上。况且实在是需要好好想想，日后要如何在宫中维持。
其实最难的，并不是你打败多少对手。于后宫的女人而言，对手三年一来，源源不绝，是永远打不完的。皇上可以老，但妃子不能老。年华是最强大也是最无力抵抗的。最高明的，不是站在峰顶浪尖上让人拍下来，而是成是浪中的磐石。但要想如此，光凭皇上的宠爱是不够的，远远不够。更何况当今圣上，他的宠爱更是瞬息万变。素华不需要他的宠爱，但她需要他的支撑。但经过今天，她觉得皇上同样也需要她的配合。皇上是借着外戚而登顶大宝，但现在随着他羽翼渐丰，显然与外戚冲突逐渐增多。以外抵外，自古屡然有之。太后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竭力于内干涉后宫之事。
太后申氏一族，明月王朝的大士族，追上三代皆列土。其祖曾经封英勋王，为明月开国以来，少有的异姓王。现在太后的父亲，兄弟，手中皆有重兵。太后两个女儿，秋平，秋然两位公主皆所嫁大士族。旁系连枝，可谓遍布朝野。申家有申菀雨于内贵为当朝太后，连当今天子都为申家所保。于朝有太后之父申丹青，官拜大司马，为众申之首。更有兄弟子侄，姻亲在左右护法。至于学生后辈，附傭等等更是不可胜数。
申丹青日渐老迈，加上皇上已经亲政数年，人大心大，渐不愿再做那掌中傀儡。不断培植可用之人，与申氏一系磨擦日深。
从之前事事与大司马商议，到如今开始乾纲独断。也正是因此，朝堂之上屡起争端。听说现在太后之父申丹青性直暴烈，加之他又是行武出身，又是先帝勋臣。不止一次跟皇上在殿堂起纷争，据说有几次甚至于殿上咆哮。皇上心中不满，抑如猛虎伏草，早晚是要咆哮山林，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合适又合理的机会。
这样的话，素华需要配合什么呢？借着当下的高位，除掉由太后提拔上来的妃嫔，让皇上借机打压她们的宗亲？用自己密织宫中耳目之网，提拔维护一些皇上属意的女人，但又要让她们规规矩矩。她是由太后提拔上来的，但现在皇上却用她。这般连削带打，婉嫔林雪清定是知道了厉害，以后也不敢再过于外露了吧？其实素华倒是不讨厌这种春光烂漫天然之美。算了吧，反正太后她得罪不起，皇上她也得罪不起。她得避开峰头浪尖，又不能跌进谷底。
素华正想着。忽然掌心一痛。引得她轻抖了一下。一回眼。正看到雪雁垂头告罪：“娘娘。奴婢手重了。”
“没事。你弄吧。”素华淡淡笑了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把本宫所有蓝色衣衫全部收了吧。置换成新色。花样你们自己瞧着办吧。不用支会本宫。”
“呃？”素华愣了一下。绣灵低声问着：“娘娘。今日皇上跟娘娘说了什么吗？”蓝色是以前最爱地颜色。所以素华添制大量有不同质料。不同款式。不同花样。不同深浅地蓝色衣衫。但此时突然说要换成新色。让雪雁忍不住低问了一句。
“碧珠。你在宫中呆地时候长。你可知道。慧妃究竟是何病而逝？”素华忽然转脸看着碧珠。“听说皇上大婚之时。娶一后一妃以及两位夫人。皇后上官氏是太后亲侄女。而这位慧妃洛红叶则是欧阳轻尘昔年的侍女。这二人入宫之后。这慧妃不过两年便薨了。年纪轻轻地。究竟何病？”
这事宫里无人言说。素华一直以为皇上对慧妃情深义重。才会因她像而纳她为妃。所以她也一直都没问。但今天皇上地表现。实在让她怀疑。之前地慧妃。到底是不是像传说中地那像受宠。
雪雁一见碧珠地眼神。便明白她地意思。微嘟了嘴说：“又不让我听。我也想知道。”雪雁到底年轻。此时一时嘴快说了。突然又想起素华。微缩了肩。还不待开口。素华淡笑着：“在本宫面前。无妨。”
雪雁抿了唇点头：“娘娘，雪雁去给您换点茶来。”说着，她放了帕子出去了。
“娘娘，这事为宫中之禁，太后早明令不得再提。”碧珠一边替她按摩肩头一边说，“不过，长久些的都知道，慧妃是被皇后害死的！”
“什么？”素华一下怔愣了，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当时太后为皇上选后妃，皆是从自家宗亲，以及亲党一族挑选，当时是选了四个。两个为申家女儿，另外两个，也都是亲党之女。皇上欲立慧为后，其她三人为妃，但太后一定要皇上立上官氏为后，慧为妃，另两人封夫人。其中一个就是现在的宁华夫人，还有一个昭华夫人，不过她成了皇后的替死鬼！”碧珠幽幽说着，“皇上与后关系不佳，一因后奢，二因后妒。但倒是与慧妃相处很好！”
素华只觉一股子冷汗，皇上嫌后奢？那慧妃豪奢也不差皇后。反观自她入宫以来，皇后很是俭省。
“随着后宫充盈，皇上能陪伴慧妃的时间也不多。但皇上时常会寻慧妃下棋论诗，每月也必会临幸。因皇上嫌皇后奢侈，但皇上却对慧妃之奢不闻不问。皇后年轻气盛，心中忿忿，与皇上吵闹几次，又与太后告状。这夫妻间的事，太后也不能强拉说和，唯有劝。但因此皇上与后关系越加恶劣，皇后与慧妃本来情同姐妹，也因此情感渐远！”碧珠继续说着，“后来慧妃有了身孕，接下来的，娘娘就能猜到了吧？皇后本只想堕其胎儿，却不成想一尸两命。这事情皇后嫁祸给前往探妃的昭华夫人。昭华夫人惧怕殿前解释不清，回宫自尽了。”
“嗯。”素华眯了眼睛，忽然问了一句，“慧妃怀孕之时，你可曾见过？”
“当时奴婢没在锦华宫当差，不然奴婢也没福气伺候娘娘了。”碧珠的话素华当然明白，连锦华宫的人全都处理了。那说明，事实远不止听来的这些。至于真实的是什么，素华不想再猜，或者挖掘出来，不过让人齿冷。
反正最后的结果是，皇上亲政两年之后，太后为他选的四个宗亲之女，去了其三。两个死，一个等于废了。两个都奢，但只斥一个，如此不公，当然引起妒火。利用了女人的妒心，太后苦心的安排，最后留在皇上身边的，只有宁华夫人一个。而这个，或者是最听话的吧？素华想着，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身处暖泉之中，居然更觉得冷。
次日一早，素华依旧是按照往日的时间前往太后的寿春宫。这两年来，太后开始向佛，卯时做早课，至辰时二刻方散。但素华自入宫起日日皆是卯正二刻前往，于寿春宫前英殿偏殿相候，从未更改过。于这一点，深得太后的赞赏。
今天依旧如故，素华着蓝色雀展撺丝袍，下衬深蓝色百叶托花裙。梳高团翻云髻，端蓝艳彩以勾绘眉眼。作此妆饰之时，她有少少犹豫。昨天皇上的话言犹在耳，说她蓝衫不堪。但这掬慧宫上下，皆是深深浅浅的蓝，犹以粉蓝最多。这些完全是按照慧妃所喜而设。常服有些是别的颜色的，但要见太后，不能太过寒俭。一天她也赶不及换置，只得如此。
照理说，素华身居淑妃之位，以自己的品阶，每月例奉极丰。除银两禄米之外，还有按例所给的锦缎，钗饰。这些东西若是放到民间，随便一个月的都可以吃用上一辈子。但深居后宫的女人都知道，她们的花费皆都是看不到的地方。住的是皇家的宫殿，用的是皇家的内库。明看来，根本只入不出。但实际上，素华并不宽裕。
光是打赏这一点就需要大量的耗费，想在宫里有更全的信息。太监和宫女，这在外人看来是宫中最底层的小人物，其实他们的力量不可小觑，要想维持人脉，在关键的时候有所作为，就需要长期的培养。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话用在后宫一点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