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离恨成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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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无名葬在了后山的山顶上,那里有一棵百年的老杨树,树干粗壮五人可合围。无名曾经带成月落去看日出,半夜里砸她的院门拽着她上山,山路难走蚊虫又多,成月落实在不耐了施展轻功先蹿了上去。无名却不肯,死心眼的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那会儿,她已经靠着老杨树睡了个回笼觉。

成月落觉得她的性子大约是随了父亲,没有浪漫的天分,日出或许是美,对她而言不过是个金黄色的大了一点的烧饼,而且还是看得到吃不到,着实惹人心烦。

无名却告诉她,日出是一天的开始,是一个值得纪念的起点,在太阳的光辉下你能感觉到被洗礼一般的内心的平静。

内心的平静正是他前半生苦寻不得的。

成月落在无名的墓前种下一颗杨树的种子,挖开白雪和土壤将它深埋地下,只是不知道冬日里种下的种子会不会生根发芽。

入夜时分,山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呼呼北风呼啸而来,回荡在山林之中,发出鬼魅哭叫一般的声响。白雪覆盖山林,白日里化成的雪水被冻成了冰凌倒挂了树枝上,一排排长短不一,晶莹剔透的反射着月光,让山顶明亮了几分。

成月落擦去墓碑上的飞雪,倚着坐了下来。相处三年,点点滴滴的回忆翻滚而来,仿似祭奠一般,让她想起了无名的好。她时常笑他对她这样好,好到了细枝末节处,白长了一张杀手脸,一点都不像冷血杀手。他心情好的时候还反驳她说杀手也有热血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干脆不搭理她。

原来世间一切皆有因果,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也自然没有平白无故的恨。

“无名。”成月落轻轻的唤着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原本的姓氏和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成月落身子被冻得僵硬失去知觉的时候,一只手按上了她的肩头,丝丝内力传来,热腾腾的顺着血液的流动在她身体里流走,身子渐渐回暖。

她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双明亮的黑色眼眸,月光淡冷跌入他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冷光,如同缩小版的黑色天幕上缀着点点星光。他仍然穿着那件污迹斑斑的黑色裘衣,身子微微前倾,手搭在她的肩上。

手指能够活动的时候,成月落微微运力顶了一下,禾日便收回了内力,直起身子退后一步,淡淡的看着她。

“谢谢。”成月落轻声道。

他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便不再看她,侧身望向那棵矗立山顶迎风不倒的老杨树。过了片刻,他开口说了头一句话,“成月落,你有信仰吗?”

成月落一愣,随即摇头,“没有。”

“我也没有。但是我的母……亲信佛,她说佛教是给人希望的信仰,相信来世今生,相信因果报应,相信生命绵延不息。”

“我不知道那是乐观还是自欺欺人。”

禾日微微一顿,转过身来,沉沉的看着她说:“我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成月落弯了弯嘴角,“活在当下。”

禾日也笑了,淡淡的笑容,几乎让人捕捉不到嘴角的弧度,“是。”

“我明白的。谢谢你。”

“我相信你能够明白。”

第二日,成月落睡到了日上三竿。

院子里时不时的传来响动,像是挪动重物的声音。她住的这间院子除去厨房和杂物房统共有两间房间,她住着一间,另一间一直没有人住。听这声音莫不是搬来人了?

冬日里淡黄色的太阳一轮,半隐在云层下,投下暖暖的温和的光芒。也将院子里正在搬一把太妃椅的人,周身镀上了淡金色的光圈。他终于换下了那件黑色的裘衣,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袍子,简单的样式倒是衬出了他挺拔俊立的身姿。

大约是听到房门的声响,禾日转过头来,嘴角带笑的将成月落一望,“早。”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指了指另一间房间,道:“我租了这间房子,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成月落想起来他当初说过他想留在边城生活,没想到竟然是认真的。

她看了看漏风的窗户,漏雨的屋顶,吱嘎响的房门,还有发霉的床粱,这么久没有人租这间房是有原因的,“这里条件简陋,你……”

禾日把太妃椅搬进房里,出来拍拍身上的浮土,说:“我没钱。”

他一夜之间在凤凰楼花掉五百两,又是一夜之间多出个武功高强沉默寡言的朋友帮他还上这笔巨款,这会儿又一穷二白了?

他似是看出了成月落心里所想,摊摊手说:“薛璁那个武痴听闻江北有人使出了一招‘斜阳挂’就急忙往那边赶,走的匆忙也没给我留点银子。”

前十二年成月落可以说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见的不过是翻来覆去的那么些人,仗着父亲的庇护家族的荫蒙,人情世故知道的多是书本上的纸上谈兵。后面这五年,她流落边城,身负公职,接触的可谓是鱼龙混杂,见的事儿看的人怕是比之前的多上太多。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禾日这样复杂而神秘的人,他举止言谈看似随意不羁,却透着浑然天成的气度,哪怕落魄到如斯田地依然周身从容,与这般简陋的环境依然不显突兀。若说他是世家子弟吧,却又差了那么几分,当年虽是隔着面纱但前朝的高官子弟成月落见过不少,身上是被荣华熏陶出来的姿态,绝不似禾日这般。他的字写的不好,他身怀高深的武功,他……

“在想什么呢?眉头都拧成麻花了。”

成月落闻言回神,“说起吃,倒是有点饿了。”

禾日拍拍手上的灰尘,有些欢喜的对她说:“走吧,请我吃饭贺我乔迁之喜。”

午后太阳躲进了云层,天空泛着蒙蒙的灰色,偌大的衙门倍显阴森。

后堂里摆着无名的排位,黑底白字是齐叔的手笔。香炉里冒着青烟,黑色的帘布在风中摇荡。府衙里原本是不能摆这些的,但是齐叔说无名无亲无故,未免投胎的时候吃苦,就设了灵堂待过了头七的。县令老爷来上了一炷香,晃着沉重的身子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离开。

仵作验过戚非成的尸体之后告诉我们,戚非成常年以血养刀,极度贫血,身体大部分机能已经退化,形销骨瘦,对于外界大部分刺激都失去了感知性。所以,李兴旺的家传麻药对他没有起作用。

这可以说是成月落头一次直接面对武林高手,也是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武功低微,轻功只能让她逃命,却不能力敌仇人或是救人于危难。

尽管她一早就知道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却不知道残酷的这样彻底。

武林。

成月落想起了她的师傅,那记忆中芝兰玉树一般温润的男子。她一身轻功授自于他,三年的时间却从来不肯叫他一声师傅。一干叔叔伯伯皆说她性子顽劣,不懂礼数,却不知道小女子心里的懵懂情愫。他的离开就像他的到来一般仓促,他仍是喜欢攥着她的发梢,温柔的看着她,他说:“丫头,我要走了。”

他说他受人恩惠,到了报恩的时候了。

那年一别,他音信全无。

再次听闻他的消息,却是少年才俊,名动帝都。两年之后,有好事者提了五公子的称谓,他,也在其中。隔着两个朝代更替的冤魂亡灵,他和她,已然陌路。

而人,终究不能依靠轻功生存。

于是成月落捡了个阳光不错的午后,做了几样拿手小菜,请禾日吃饭。

酒足饭饱之后,禾日懒洋洋的说:“手艺不错,说说吧,今儿个这个鸿门宴图的是什么?”

成月落起身向他行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挑眉,“哦?教你什么?喝花酒?”

“教我武功。”

禾日沉下眉目,脸色肃然,问道:“给我一个理由。”

“为了活下去。”

禾日没有再问,回答的倒是干脆,“好,我教你。”

“师父。”

“慢着,收了你这样资质的徒弟,实在有辱家师门楣。我虽然答应教你武功,但是却不能私自收你入门。你我之间无师徒之名,还是叫我禾日吧。”

成月落在心里鄙视了一遭他花孔雀一般的自傲,“好。”

多年之后,当成月落回忆起往事,才发现命运的轮盘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微不可觉的转动起来,而她和禾日理不清的纠葛也正是从那日开始的

不过倒也确实如他所说,他师父的门楣是高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