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雪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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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三 丑角(3)

周济和周于氏的两个儿子,大的叫周耀祖,小的叫周耀庭。周耀祖和老婆于晴秀,将父亲交与的店面,做了点心铺子,经营甚好。他们一儿一女,儿子叫喜岁,女儿叫喜珠。

喜岁皮肤白皙,模样周正,周于氏说他天生就是唱戏的料。喜岁七岁时,周于氏把他送进戏班子,说是一个人练出一副好嗓子,戏台上一站,水袖一舞,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生不愁吃穿。喜岁嗓子透亮,她让他学生角。然而喜岁进了戏班子,讨厌吊嗓子,更厌恶生角。生旦净末丑中,他独独喜欢上了丑,觉得无论是文丑还是武丑,都是戏台上最风光有趣的。因为丑角一出场,

台下往往笑声不断,而别的角儿出来,唱到动情处,往往会催下人的泪水,让人不痛快。

周耀祖不喜欢儿子将来在梨园行里混,在他眼里,那口饭并不好吃,可他不愿违背母亲的意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受苦。戏班子里的孩子,吃住都在那里,即使家在眼前,不到年节,也是不能回的。周耀祖一想喜岁要学六年才能“出师”,常和于晴秀夜半叹气。不过,喜岁在戏班子只呆了三年就回家了,原因是周于氏知道了孙子竟然改学了丑角,整天练习的是倒立、翻跟头、蹲马步和念白,唱功毫无长进,这把她气坏了,说是周家风清气正,出个上蹿下跳的丑角是耻辱,不如不学,于是喜岁欢天喜地地回了家。其实,奶奶就是不叫他回来,他也要逃出来了。因为师父待他们这些伶童,实在是狠。他们学戏的时候,还得听师傅的吆喝,让捶背就得捶背,让洗脚就得给洗脚,有时还得给师傅挠痒痒和烧鸦片烟。最恐怖的是,师父吐痰,一定要让他们用掌心接住,说是练就他们眼神的灵活和身手的敏捷。接不住痰的孩子,要头顶装满了小米的三足铜香炉,笔直地站上两个钟头。若是米撒了,或香炉掉了下来,吃顿皮鞭是免不了的。

喜岁从戏班子出来后,同龄的孩子都不敢跟他玩耍,怕惹急了他,练过功的他会出手要了他们的小命。也因此,喜岁比别的孩子显得孤单。周耀祖送他进学堂,他只上了一个礼拜,再不肯去了。说是一看见字,心烦不说,眼眶还疼,老想着砸东西。这样,他就像匹脱缰的野马,整天在街上疯跑。他胆子大,哪儿都敢去。四家子,三十六棚,田家烧锅,香坊,正阳河,傅家甸,这一左一右的地方,被他走遍了。尽管周耀祖给他揣了零钱,可他从来不花。他有本事在饭口时,随便走进哪家馆子,帮人家端茶倒水,抹桌扫地,讨口饭吃。有的时候,他夜里不归,家人也不急,

知道他帮助哪家客栈烧炕或者喂马了,混得了一顿吃喝和一宿热炕。

于晴秀眼见着儿子一天天大了,却一无所长,愁得一看见喜岁就蹙眉头。都说教子由父,于晴秀央求周耀祖,说是喜岁快成人了,无一技之长,将来怎么顶起门户过日子?让他严加管束,不然这孩子就废掉了。

周耀祖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他让喜岁跟个老郎中学针灸,可喜岁说人生病了本来就可怜,再给扎上银针,心眼儿不好,这门坏手艺他不能学。让他学刮脸,他用俏皮话回绝,说男人的胡子就是草,想要除掉,牵来牛羊就是了。周耀祖无奈,对他只能放任自流。

喜岁混到十四岁时,终于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卖报纸。他发现,那些俄国人,特别喜欢看报纸。虽然俄文报纸于他来讲,如同天书,但他想只要能赚钱,管他呢。他脑子活泛,一边卖报,一边卖瓜子和香烟。他的肩上,交叉挎着两个硕大的帆布口袋,左面的口袋里插着俄文的《哈尔滨每日电讯广告》《哈尔滨新闻》《哈尔滨公报》《新生活报》等,右面的口袋里呢,是炒得香喷喷的瓜子和被称为“大白杆”的老巴夺香烟。俄国人管瓜子叫毛嗑,管香烟叫西噶列大,喜岁卖报的时候,不忘了吆喝:“毛嗑——西噶列大——”喜岁面目清秀,招人稀罕,又殷勤,随手揣着火柴,人们买了香烟,他划根火柴帮着点着,深得顾客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