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节宫廷里两个阴暗的“物种”:外戚与宦官
东汉的十三个皇帝,只有光武帝刘秀和明帝刘庄是成年人践祚,其他不是若观登基,就是在襁褓孩提中拉来凑数,而且除了最后一个禅位于曹丕的献帝享年五十四岁外买其他没有一个活到四十岁。殇帝、少帝、冲帝、质帝都没有机会庆祝他们的十岁生辰。因此洛阳的政局,总是受宦官、女后和外戚的操纵
——黄仁宇
让我们想想,如今一个8岁的孩童会在忙些什么?不是在上各种辅导班,就是在去辅导班的路上。小小的年纪,重重的书包,看起来不是很开心。汉朝的一个8岁孩童也很不开心,他倒不是为了繁重的学业和无休无止,不管有用没用都得硬着头皮去的辅导班——倘若仅仅如此,这个8岁的孩童未必不是幸福的。但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汉王朝的皇帝,质帝刘缵。站在这个位置,他的烦恼就显得格外深刻。
刘缵虽然年少,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以皇族疏宗入继大统,完全是大将军梁冀出于“主上年幼,擅权朝廷”的私心操办而成。刘缵不过是傀儡罢了。梁冀出身豪门大户,先祖曾为刘秀恢复汉家社稷立下过汗马功劳,黄仁宇先生说“他家里已有三皇后,六贵人,七侯和二将军”到梁冀时,妹妹又成了汉顺帝的皇后。
梁家对权力是有特殊嗜好的,它的存在不仅能让自身地位保值,更能让它升值。权力是升降梯,更是直升机。梁冀对这一官场显规则看得更为透彻,没有比权力更为实际的东西。他卖官鬻爵,以旁门左道丰满着自己的私家府邸。唐代骆宾王在《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写道“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论刘缵时的政局,我们可以确切地说,天下已非刘家所有,梁冀实为君王。刘缵小小的年纪,却有极大的危机感。手无缚鸡之力,也没个人可以掏心窝子说说话,或是出出主意,宫中的宦官更是靠不住。他应该知道前几年宦官发动的“夺宫之变”。
125年3月,汉安帝刘祜驾崩,皇后阎姬因无子,而废刘祜独子济阴王刘保为庶人,找了个年幼的皇族子刘懿皇帝。自己则垂帘听政,执掌国柄。几个兄弟官封显秩,后被位列侯爵,子侄在7、8岁的年纪就被封为黄门侍郎,相当于现在的中央办公厅秘书,整个家族由此鸡犬升天。刘懿做了200多天的皇帝就死了,曹腾、孙程等19个掌事宦官发动宫廷政变,迎立刘保为帝,软禁阎太后,不久死去,阎氏一族从此跌落万丈深渊,不复为人所知。
宦官驱外戚,迎皇嗣,客观来说,也算是“义举”,但其“以上犯下”,“以私权破坏上层”却让人不禁胆寒。事实上,其实质,无非是大强盗赶走小强盗,自己坐地分赃。汉家社稷依旧危如累卵。由于自己的帝位是宦官拥立得来,即位后的刘保索性让宦官统领大权,他则落个耳不见心不烦。至此,宦官专横,汉室江山充斥着一股末世的腐朽气息。
在刘缵看来,宦官是地雷,稍有不慎就会血肉横飞,而梁冀则是捆在身上的手雷,即使自己小心翼翼,安安顺顺,也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他或许听说过前任皇帝刘炳的命运。汉顺帝刘保死后,梁冀的妹妹从皇后升格到了太后,梁氏一族更为显横。梁冀立2岁的顺帝之子刘炳为帝,自己则为汉室的实际领导人,为所欲为,以自己的嚣张与腐朽成全了自己恶毒的名声。1年不到,刘炳追随先帝而去,梁冀更是将天下看成自己私家的藏品。
刘缵的内心很纠结,他打不过梁冀,那就过过嘴瘾,让梁冀丢丢脸。于是在一次会议上,刘缵当着大臣的面,骂梁冀为“跋扈将军”,结果“大将军梁冀潜行鸩弑,帝崩于玉堂前殿,年九岁”。刘懿年幼而亡,刘炳3岁死,刘缵9岁死,这是刘家的悲剧,更是汉室的哀曲。古人常将“主少而崩”与“主少母壮”看成是亡国之象。黄仁宇先生已经为我们指出这其中的“败亡先兆”——
“东汉的十三个皇帝,只有光武帝刘秀和明帝刘庄是成年人践祚,其他不是若观登基,就是在襁褓孩提中拉来凑数,而且除了最后一个禅位于曹丕的献帝享年五十四岁外买其他没有一个活到四十岁。殇帝、少帝、冲帝、质帝都没有机会庆祝他们的十岁生辰。因此洛阳的政局,总是受宦官、女后结合外戚的操纵。”
权利的对弈并没有因幼帝的死去而终止,事实上,这种态势一直延续到了东汉覆灭。在这一过程中,外戚与宦官始终是不二的赢家。立15岁的刘志为帝正是赢家继续其不败业绩的表现。但是这一会,梁冀选错了对象。
外戚与宦官能成一体,无非利益相依,汉桓帝刘志欲灭梁冀,势必要让宦官们看到预期的高回报率。这番的情景,黄仁宇先生为我们描述:“159年,他与宦官商量,派禁卫军一千多人突然包围梁的府邸,‘收大将军印绶’,迫得梁冀夫妇自杀。”
若论起来,宦官们这回是冒了极大的投资风险。梁冀是没有皇冠的皇帝,而桓帝刘志“做了十二年的傀儡”。一旦有所闪失,谋人不成反被其所害,那就太不划算了。好在,瞎猫在关键时刻碰见了死耗子。据说,将梁冀家产全部拍卖后,朝廷得到了30余亿钱,这笔数字抵得上百姓年税租的一半。
此次政变的主事宦官,分别是单超、具瑗、唐衡、左倌、徐璜,事后,刘志兑现自己的承诺,封5人为侯。刘志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他确实做得不错,以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身上流着高祖刘邦的血。后人谓“思宗(崇祯)而在万历以前,非亡国之君也,在天启之后,则必亡而已矣”。刘志也可作如此理解。但是崇祯的弱点在于刚愎自信,而刘志的弱点则在于过于天真。
刘志以为搬开头上的利剑,就能够恢复皇权,做一个真正的皇帝,但现实却是,5个封侯的宦官持荡贼之功,于上骄横欺瞒,目无君父,于下勒索抢劫,民不聊生。刘志是出了虎口又入了狼窝,从外戚的傀儡变成了宦官的傀儡。黄先生指出“他想独立自主这一希望,始终没有实现”。
刘志欲图振作,整肃宦官、改革政治,这一番“雄心”又牵出几段身死的惨剧。这恐怕也是这个有点性格,但无手腕的皇帝未曾想到的。当然,此类感叹无非是身为后人的读史者发点无关痛痒的牢骚,事后诸葛亮大概谁都可以做,只是身置其中,又有谁能看清平静海面下的汹涌波涛。所谓“不能把握于万全”便是如此。
东汉的外戚专权当然不是从梁冀肇始,弄权惑主却以梁冀为最,按现在的话说,他创造了一种不良的生存环境。他的阴暗滋长吞噬了汉帝国原本还算健康的肌体。宦官的轮番登场加重了这种破坏,直至汉灵帝刘宏,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等12个宦官完全操控朝政,酿成“十常侍之乱”,天下汹汹,民怨沸沸。而外戚何进欲谋宦官,又演出几段跌宕起伏的故事。大汉朝廷,成了外戚与宦官的斗兽场。历史是相似的,而个人又有个人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