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分,京城刚黏上一层新绿,天气乍暖还寒。
莫蓉因为有孕在身,早尉迟南一步先回到宫中,连睡了一天一夜,这才修整过来。
次日一早,王太妃便大驾光临,还赠了莫蓉腹中的孩子一副金镶玉的“八马旗鞭”——尉迟家经常赠送给刚出生男丁的物件,象征着勇猛、刚毅、统治,总共八套,这东西也是尉迟家男人下葬时必须的陪葬品,有的就是从小得到,一直到老陪葬的。
王太妃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莫蓉收的小心奕奕,她肚子里的孩子尚不知道男女,王太妃就如此重礼,这并不是说她多么喜欢她,只是在暗示她,一旦莫、王联姻,她必然是站在莫蓉这边的,到时她生出来的男丁,想要继承祖宗的大业她们王家也定然会帮忙。
盖上“八马旗鞭”的锦盒,掩住那金灿灿的光芒,莫蓉暗叹一口气。
关于平奴与玉儿殿下的婚事,她也征求过兄长的意思,莫函的回信只是说这一切要看皇上的打算,他们莫家向他效忠,至于全局如何,还是要尉迟南来定。
说是这样,但这些复杂的关系却是直接反应到了内宫的党派,莫蓉身在其中,不得不按照队列排排站,这是大势所趋,单凭她一人之力,就目前来看,完全做不到独善其身。
“娘娘,这是太医院刚熬好的保胎汤药。”庞朵将一瓷盅放到桌案上,“熬药的内侍偷偷跟奴婢说,太医特别嘱咐过了,莫婕妤的药都要上好的药材,跟卫娘娘那边比只好不差,听说是皇上特别嘱咐过的。”她们娘娘终于熬出头了,既得了皇上的宠爱,又有太妃撑腰,这以后的日子只能好,准定坏不起来。
“卫娘娘那边还好吧?”
“卫娘娘的婶母前几天刚进宫,说是能住到皇子降生,这些日子都是卫夫人照顾卫娘娘的起居,自然差不了的。”
这是对后妃们的特别恩宠,诞皇子时可以请家人入宫来陪伴。
还有两个月,卫罗就将临盆,这个孩子的性别也决定着内宫的另一轮争夺——皇储之争,尉迟南必须选出一个皇储,这是他怎么也逃避不了的。
贞化十一年初夏,尉迟南的东省之行结束,近百名官员在此次东行之中落马,二十多名入狱,其中三人秋后处斩,划开了大魏开国来第一次大面积的廉处,可谓大快人心。
然而这并没有让尉迟南开心,恰恰相反,这让他很是沮丧,如何才能让官场更清明一些,如何彻底破败北匈,这都是他必须面对的,像莫家老太爷说得——大势归政,必须由他来清除这些弊端,清政之后国力方能大进,抵御外虏才更有力。
回到内廷的第一晚,少不得要先看一看卫罗,在芳碧苑一直待到快近子时,这才来崇华苑。
莫蓉刚刚睡下,太晚了,没打算他能过来。
“不用起来了,坐一会儿就走。”摆手示意服侍莫蓉起身的庞朵先出去。
庞朵福身出去,顺便将内殿的门阖上。
“出事了吗?”他的眉头说明了一切。
尉迟南坐到床侧的软榻子上,沉默很久才开口,“平奴带人出了关山。”
莫蓉哑然,出关山那就意味着进了匈人的地界,这不就意味着打仗吗?“问题严重吗?”她了解那兄弟俩,绝对的不安于室,他们家四兄妹中,只有她跟兄长莫函遗传了莫家的静,汉阳、平奴则更似外祖父那边的性子。
“现在还不清楚,战报还没到。”
“陛下,臣妾知道不该管朝廷上的事,但有些话不得不说,平奴跟汉阳生性不羁,打仗也少有经验,眼下这种局势,还是把他们调回来比较安稳。”再说他现在并没有准备打大仗,万一平奴这小子把边关战事惹起来,那可就麻烦了,兄长也担心这件事,虽然用词隐晦,但字里行间还是有让她帮忙劝诫的意思,最好是把汉阳、平奴调回御林军。
尉迟南只看着她,继而淡淡一笑,“你们四兄妹到也均匀,两个擅守、两个擅攻。”起身,在屋子里转着,无意中打开了王太妃赠送的那副“八马旗鞭”,慢慢把玩着,“朕现在不但要用守,也绝不放弃攻。”路照修,仗也不能不打,“我相信平奴,他是我的福将!”
平奴那场奇袭实在太得他的心意,怕只怕那小子只是一时的运气好,她最担心的就是这小兄弟俩得意忘形,酿成大祸。
结果未过子时,尉迟南还没有离开崇华苑,西北战报便已送到——莫平奴再一次交得好运,奇袭成功!
“好——”尉迟南对着加急战报,连说了三个“好”字!莫蓉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
真想不到,他们莫家书香门第,竟出了一位将军!
她担心啊……站得越高,摔得便越重,看来她也不得不参与到这场乱七八糟的争斗当中了,为她的兄弟在朝中争得一席之地,不为光宗耀祖,只为保他们的命,同时也算帮她的男人完成这修路、破虏的大计。
只盼她不会被化火成灰。
六月中旬的一个夜晚,卫罗诞下皇五子,取名泰荣,卫锋亲自入京恭贺,这是十年间,卫锋第二次入京,第一次是尉迟南登基的时候,可见这位封疆大吏的醉翁之意可没那么纯正。
与他同行的还有莫蓉的兄长莫函,只不过莫函的行迹没有卫锋那般的大张旗鼓就是了。
因为莫蓉有孕在身,作为家人,莫函也得了机会与深居宫中的妹妹见面。
“哥哥什么时候回东省?”五个月的身孕,已显得有些笨重。
“皇上还没有明令,估计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晚回不如早回。”莫蓉给兄长的茶杯里添了些热茶。
莫函低眉思衬半刻,“朝中有什么不对?”
“卫锋来京恭贺,只会让夺嫡之争越演越烈,而皇上根本就没想过要立储君,哥哥想,这么一来,卫锋还会双手奉出银子为别人做嫁衣吗?哥哥要趁时机为直道的财源着想啊。”
“皇上无意立储君?”
莫蓉摇头,不是无意立储君,而是早已想好了要立谁,但又不敢轻易立,毕竟皇子的年纪都小的很,一旦立了,万一遭人算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以陛下的个性,他是不会立一个外戚强大的皇子为储君的。”外戚的强大可是皇家的最大威胁之一。
莫函看一眼妹妹隆起的肚子,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他们莫家啊,点点头,“明白了,见到皇上我就请调。”卫锋已经答应了为他解决第一笔修路的银子跟工匠,趁事态尚未明朗的时候,要赶快用起来。
“哥哥接下了修筑直道这么大的重担,必然要得罪不少朝中官员,眼下能帮哥哥在朝上说话的是卫家,接下来恐怕就要借助平奴的这门亲事了,我担心的是依平奴的个性,他可能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莫函蹙眉,王太妃的家族在朝中名望很高,如果连王家都得罪了,恐怕问题就更严重了。
王家现在是认为莫家奇货可居,一来莫函受重用,莫平奴如今也手握兵权,二来莫蓉身怀有孕,若诞出皇子,则非常有能力冲击皇位,所以即使莫家出身不高,但前途无量,所以王家愿意在他们身上花精神,当然,前提是两家必须有密不可分的利益的关系——比如联姻。
“皇上前几天偶然说起,打算让平奴抽空回京一趟,可能是有关西北防御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且越来越强烈。
“如果平奴真发了他那牛脾气,势必会引起与王家的对立,妹妹,你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后宫争斗向来不见血,但会死人。
莫蓉低眉给自己一抹笑,“至少现在,他还舍不得让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