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以莫蓉的耐力,还不至于跟一个新进的风色女子争风吃醋,但如果这个人就是对着她来的,那就两说了。
宜春阁对上崇华苑,这是近来最让内宫女人们津津乐道的好戏,那异族女人发了疯似的就是咬着崇华苑不放,让崇华苑那位不胜其烦。
而莫蓉,最终也真得跟她对上了……
“卫姐姐,今日好戏啊——”一冯姓后妃喜滋滋地跨进芳碧苑,团扇掩唇,眉眼处尽是笑意。
卫罗正给四皇子泰康喂食汤药,对这冯妃的笑言,连些微的抬眼都没,不免让那冯美人有些尴尬,随意清了清嗓子,挨着另一位妃嫔坐下。
卫罗替泰康擦好嘴,整好衣服后,才转过脸,“吃过了?”声调温婉,不疾不徐。
那冯美人点点头。
“今日怎么了?”一边整理茶碗,一边看似随意的询问。
冯美人先抿嘴笑一下,“今早我们那夕雅美人又去崇华苑了找不自在去了,结果——姐姐猜怎么着?我们的婕妤娘娘直接给她来了个瓜皮贴,给扇出去了。”
卫罗端茶的手停在半空中,那冯美人的笑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属实吗?”莫蓉动手?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啊,看来这戏真得是唱出点名堂来了。
“属实啊,我亲眼见到的。”冯美人接着得志意满。
她身旁的乔姓充华不免哼笑,“冯姐姐到也真有闲暇,大老远跑到那种地方看戏。”也就这种不得志的女人才会整天往是非圈子里挤,为什么?因为自己没是非嘛!
“妹妹这是说我闲得无聊了?”
女人,同一个男人的女人,永远是天敌,不管是不是同一派。
卫罗懒得理她们这种斗嘴,她是在想为什么莫蓉会这么乍然的爆发,对付夕雅这样的女人,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真想对付她,完全可以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解决,别人还找不到茬,莫蓉这么做显然另有隐情。
“那异族女人也真是怪了,怎么就盯着崇华苑不放呢?”乔充华没再搭理身旁的冯美人,因为她看出了卫罗眉头的疑惑。
“因为有人会教。”饮一口茶。
乔充华、冯美人面面相觑,谁教的?
卫罗淡笑,除了那个人,谁还有这能耐?!
四月天,天下芳菲尽归北,雪水暖,渭水绿,京都展春。
一行车马东行入山,漫山遍野的蒲公英,迷花人眼,这是尉迟西君出生以来,第一次走出那圈宫苑,欢喜的很。
“娘娘,这样好吗?”庞朵望着远处那几个跟着太子殿下马后疯跑的宫人,从车上拿过一条细绸的披肩披到莫蓉的肩上,山风大,怕她着凉。
“由他去吧。”终究还是个孩子,怎能失了玩乐的心?
因为与那位夕雅美人的矛盾激怒了尉迟南,这不,暂时“请”她到东山行宫来住一段时间嘛。
看上去像是遭贬了,实际上,估计是有心把她支走,真有心贬她,就不会让太子睿一起同行,名义上是“送”她来行宫,实则如何,恐怕隐情还不少。
自从那个夕雅美人跟浆糊似的粘上她后,她就觉得蹊跷,虽然尉迟南是宠她,但还没到独宠的地步,卫罗、梁妃都是宫里的红人,她不找她们,却偏偏跟她过不去,显然是有目的的,所以几个回合下来,她也就跟着样板唱戏,做起了争风吃醋的泼辣女人,甚至还动了手,且不管是演戏还是装腔,单说那打人时的威风凛凛到还真得是镇住了不少人,她还是有资本做坏人的。
东山行宫依山傍水而建,西有祭坛,东有龙泉,北依秦岭,南傍渭水,风景开阔,大气磅礴,站在北殿的榭台上往南眺望,可见渭河水蜿蜒东流,京都皇城大道十字分明。
清晨,太阳初升——
太子睿站在榭台的一角,目不转睛地盯着天阶上迎风而立的莫蓉,一大早,他就被叫到了这里,可等了半个时辰,她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殿下看了这么久,看到了什么?”莫蓉歪头看向身旁的男孩,她用的称呼是“殿下”,而非直接呼其名。
男孩将视线转到眼前那片开阔的天地,“江山。”
莫蓉笑勾唇浅笑,这孩子是成熟多了,“不尽然。”视线再次调向远处,“殿下猜,我看到了什么?”
男孩摇头,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表现的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战争、屠戮、兴衰,以及——殿下肩上的责任。”尉迟南这一系列的文治武功,将来要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发扬光大,“如果只盯着大殿上那尊宝座,而不是放眼望望这大好的河山,就算坐上了那尊宝座,胸中无抱负,那又能坐多久呢?”转过身,正对着男孩,“殿下是太子,是陛下钦定的储君,他能在百难之中让你入住东宫,你还认为他保护不了你,对你没有信心?”
男孩看着她,良久之后,摇摇头。
“那就不要让他失望,你的眼睛不应该放在内宫,也不该放在你的储君位置上,更不该听由那些人的支使,你要学的首先是如何治理天下,而不是如何跟后宫里的人搅合。”老太傅年迈,很多事都力不从心,免不得会让人钻空子。
她了解卫罗,怎么会猜不到她拉拢东宫的意图?只是——太子还太小,他不应该被拉进这场争斗,起码现在还不行,或者说——如果太子非要被卷进这场漩涡不可,那么他必须是她这一派的,否则这个孩子跟他们莫家都将没有好下场。
尉迟睿也许是从这一天开始觉得这个莫婕妤特别的,之前他一直不喜欢她,因为她貌不惊人,也因为她曾害他跟哥哥弟弟们被父亲斥责,但今天,他却发现这个女人是有那么点漂亮的,至于是哪里……应该是眼睛,或者眉毛……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让莫蓉得到了这个孩子的认可,有认可好,有认可便可以沟通。
望着男孩远去的背影,莫蓉陷入沉思……
那一日,尉迟南的怒气还残存在她的记忆里,挥也挥不去,她知道那都是假的,伪装给人看的,但是有一天会不会变成真的呢?变成真的又会怎么样呢?她会跟赵又欣一样,用性命去换取他的一丝思念?不会,她与赵又欣不同,莫家与赵家也不同,赵又欣不在了,赵家依然可以封侯加爵,而她若是不在了,莫家会怎样?莫家是与他一起叛逆整个朝廷的人,如果她不在了,如果他放弃了她,那么莫家也将跟着覆灭……
眺望眼前这大好河山,多好的河山,与它比,自己算什么……她相信他是个好君王,所以他就不能做个好丈夫,两者不矛盾,但总是会冲突。
所以——
从现在起,她该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了。
还真是要感谢那个夕雅,不管她的出现是障眼法还是其他什么,都提示了她很多事,有关尉迟南的,有关莫家的,有关女儿的,以及她自己的……她是一颗棋子,无意中被撞进了这张棋盘,只能经楚河汉界、黑白分明啊……
“娘娘,客人到了。”庞朵爬上天阶,有些气喘吁吁。
拂袖提裙,自天阶而下,风很大,吹得她有些踉跄,果然,高处不胜寒。
下了天阶,左转一道弯,青石垒砌的小道蜿蜒到一处清泉口,泉口旁是一座草亭,亭子里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莫函,此刻该在东省忙碌的国舅爷。
红日东升,泉水叮咚流淌,草亭里,兄妹俩安坐。
“哥哥见过陛下了?”昨天莫函便派人来传信,说今天要过来行宫一趟。
“见过了。”接过庞朵的茶,恭敬的很,害庞朵不禁捂嘴而笑,这国舅爷的礼数真是没话说,“也跟陛下说过,想来看看你。”饮一口茶,看了一眼妹妹的神色,确定并没有什么忧伤,才安下心来。一进京就听说妹妹被贬到了行宫,心里难免七上八下,昨天见到皇上时,皇上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他这才敢提出要与妹妹见一面,皇上也是满口答应,看来妹妹遭贬一说,并没有外面传得那么严重。
莫蓉瞅着兄长,不禁破笑,她自然知道兄长在查看自己的神色,“直道修筑的还顺利吗?”
“已经进了下营口。”
下营口?那是风城以西第一道大关口,看来进度不慢,“如此速度,陛下听了必然高兴。”
莫函看着手中的茶,似乎并不怎么高兴,“陛下要调丰侯祖进京。”
“丰侯祖?陛下在东省破格提拔的那个?”记得当时还是她亲自给那个人端茶倒水的。
“是的。”
在东省干得好好的,调进京城做什么?再说他是兄长的左右手,这个时候调进京,恐怕不妥吧?“说了调进京做什么了吗?”
“暂在廷尉府。”
“廷尉府?”那可是刑审、典狱的地方,难道京里出了什么案子?
“皇上说司空、太仆两府亏空太大,要严查,丰侯祖在东省曾做过类似的案子,而且做得不错,眼下廷尉张延大人病重,所以想调他来帮忙查办。”
张延病重?前些日子他的妹妹张修容过生辰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重到不能理事了?“哥,这当中怕是另有隐情。”
莫函点头,他就是知道这里面的后续麻烦太多,才来见妹妹,看她有没有什么对策,丰侯祖此人太过刚正不阿,又加上受过皇上的厚待,更加不讲情面,司空、太仆府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三公、九卿的腹地,进去了还能全身而出吗?“司空、太仆两府跟南省的卫家也多有交往,皇上这一动,怕是会扯的天翻地覆。”
“……”一个火星子在莫蓉的脑子里跳过——原来如此。
原来他的目的就是这个——
利用那个夕雅美人让宫里宫外的人忙着看热闹,不光顾不得立后的事,还趁众人视线转移的时刻,在那些人的背后放一把火,如此一来,不但立后的事消停了,还把那些人的后院也烧了个干净,这招果然够狠。
只是——
丰侯祖是哥哥的人,让他来得罪这么多人,这是在逼他们莫家非得跟他一条船不可啊——
“哥,看来我们莫家是非要飞黄腾达不可了……”
莫函望着手中的茶,良久后,点头。
春风袭过草亭,茶香袅袅而起,随风而逝——
“以后——再有什么重要的事,哥哥也多给我送一条消息吧。”干政?不,她管这个叫夫唱妇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