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好说歹说,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挣来半天假期,在十五这天下午跑到秦明月的小屋,却见和儿正扯着秦明月的裙角求着什么,他一见大德来到简直如见救星降临,马上改抱大德的腿撒娇:
“爹,今晚镇上有元宵灯会,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这话可是个陷阱──要是大德说好,那明显就是跟秦明月作对;若说不好,这就是跟儿子作对了。
大德这阵子已经学乖了,先不给一个确切的回覆,而是转向秦明月,讨好地问:“娘子,咱们一起去看灯会吧?”
秦明月瞄了他一眼,“那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好看的!虎头说县老爷特意在各地搜罗了很多很多花灯,有凤凰,有麒麟,还有仙女!”
秦明月一听那不怎么管事的县太爷突然如此卖力筹办灯会,近日萦绕在心的不安感益发浓重,更不愿意无缘无故走这么一趟。
“娘,好嘛好嘛,虎头都跟爹娘一起去,狗子也是,整个私塾就没人不去的,我要是没去,明天肯定会被取笑的。”
大德也帮着求,可是秦明月咬定不肯松口,和儿说着说着也急了,红着眼眶道:“他们以前就说我是个没爹疼的孩子,现在说我没有有爹也不是亲爹,要这次不去,他们不知道会说啥了。娘,我不能不去!”说罢,满眶的眼泪就涌出来了,小脸看起来楚楚可怜。
大德一听,感同身受,他以前没少受这些气,躲起来偷哭的次数多不胜数,现下他是把和儿当成亲生儿疼的,更不舍得他受这些委屈,当下立刻道:“不是亲爹又怎样,我比所有亲爹都疼你,谁要说话让他来跟我说!”
秦明月听到和儿这样说,心里又何尝好过?她从来就不知道私塾里的孩子嘴巴这么毒,竟然胡乱编派儿子,怪不得和儿都不要她接送上下学,想来是怕被她听见那些孩子的话。早知她就应该把和儿留在身边教养,而不是送到韩夫子那去。
“这都什么回事,韩夫子就没说话吗?”
“他们当着夫子的面不会说什么,都是下学后才说的。”和儿还在哭,只能呜呜咽咽地答。
秦明月见儿子哭得很是凄凉,心里绞着痛,什么冷硬神情再也装不起来,伸张手臂把和儿搂入怀中,好言好语地哄:“乖,不哭了,他们是羡慕你有两个爹,你看谁家孩子能有两个爹的?”
这样的歪理哄大人不行,哄小孩却是可以的,和儿这么听了也就止住哭势,以饱含泪水的晶亮眼神看着秦明月问:
“那灯会能去吗?”
秦明月犯难,见大德仍是充满期待,还跟和儿打眼色,她知道自己若不让去,这爷俩怕就自个儿偷溜出去了,当下叹息了声,服软道:“好吧,但只逗留一个时辰,别耽误你爹回营。”
“万岁!”和儿踮着脚抬头亲了秦明月一口,又跑去亲了大德一大口,才转回自己房里兵慌马乱地换衣服理行装。
“这儿子都让你宠得无法无天了。”秦明月瞪了大德一眼,可唇边的笑意仍未散去,大德知道她没真生气,笑嘻嘻地摸着头不说话。
秦明月瞧他得意的,啐了他一口,大德见状,细细打量了她两下,很认真地问:
“娘子,你不是吃醋了吧?”
“你、你哪儿学来的混话。”秦明月强辩着,脸上却止不住地漫起了红霞,平添三分娇艳之色。“我哪有吃醋了?吃什么醋了?”
“小孟说,女人都很爱吃醋的,见不得相公对别人好。”大德摸着头,脸上出现几分愧色。“娘子,我想对你好,但也想对和儿好,行不行?”
“当然行!”秦明月答了,才想起这不是间接承认自己吃醋么?于是连忙强调:“我说了我没有吃醋。”
“娘子,我明白的。”大德严肃虔诚地点头,秦明月以为话题到此完结,大德又爆出一句:“小孟说女人都爱口是心非,我懂的。”
你懂啥!你什么都不懂!
“别听小孟胡说八道,你好好的一个人都被教坏了!”秦明月现在就想跑去军营把那小孟吊起来毒打一顿,让他乱说话!“就会聊天,灯会还去不去了?”
“去,去!”和儿急了,生怕秦明月改变主意,衣带还没系好就从房里出来一溜烟往外跑。“虎头说他们的牛车还有空位,我去叫他们拉上我们。”
“和儿最近都毛毛躁躁的,这都是学的谁?!”秦明月横了大德一眼,大德笑嘻嘻地不说话,他就觉得和儿这样好,活泼开朗的才像个孩子。
没几,张虎的牛车来了,和儿跟虎头在车上跟两人用力挥手。大德扶着秦明月上了车,秦明月气他刚才乱说话,主动跑去车尾跟虎头娘一块坐,大德只好坐在赶车的张虎后边。
“大德,带娘子去看灯会啊?钱带够了没?”
“应该……够吧?”大德挠挠头,“要带多少?”
“一两银子怎么也得有。”张虎瞟了身后正跟秦明月说话的妻子一眼。“这些娘们花钱可凶了。”
大德在怀里掏了会,只掏出几枚碎银,怎么也凑不够一两,便用自以为悄声,其实很大声的嗓音问:“虎哥,这钱带不够会怎样?”
“不够?也没啥……”大德刚松了口气,另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提上来,就被张虎故意吓他的话哽着了。“就那些娘们会气得休夫另嫁。”
“不、不会吧!这样、这样就要另嫁?”大德惊得差点没跌下车去,好不容易坐稳了,夜风一吹稍稍冷静下来。“不会的,娘子不会为了钱另嫁!”
“这可难说,你不知道那些婆娘都说什么……”
“娘子说过不会。”大德固执地重覆,好像多说几次就会成真一样。
张虎瞧大德刚才还挺着急的,怎么忽然又不急了,这多不好玩啊!于是咳了两声清清喉咙,捏着嗓门卖力地演道:“我怎么好死不死嫁着你这死穷鬼,别人家娘子都穿金戴银,我就买那么个珠花也不能,早知当年我就嫁那徐员外的公子也不嫁你!”演罢,张虎嘿嘿笑了两声对大德道:“说不定你娘子也是这样的。”
“不、不会的。”大德还是摇头,但语气有点迟疑,已经不甚确定了。
答应薛将军娶娘子之时,他以为娘子不过是个普通的寡妇,跟他这不受欢迎的人还算凑合,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就是再笨,也知道娘子的出身不简单,说话有理有据的,懂的事情又多,显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虽然娘子说她不嫌弃他,但他从小都大都是被嫌弃的,亲戚送礼物都是先送给其他小孩,他永远是拿挑剩的,爹娘买了好吃的虽然也会分他一份,但永远是让下人拿给他,弟弟则是由爹娘哄着吃……诸此种种实在令他深刻,也令他难以不对自己产生怀疑。
见大德果然被吓着了,张虎又是嘿嘿笑了两声,知道不好玩得太过份,转而宽慰道:“你甭担心,我们还没休她呢,她们敢休我们?找死么?”
大德却无半点在说笑的觉悟,心里很是忐忑──这银子似乎还是先带够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他都在牛车上了,该上哪儿找银子?
“相公……”
忽闻坐在车尾的秦明月轻唤,大德心慌意乱,却又不敢不应:“娘子……”
“过来。”秦明月微笑着朝他招手。
大德缩着肩膀坐过去,屁股刚碰到木板,秦明月就问:“钱带够了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德这时候真不知该怎么回答,说不够,娘子会不会就真的另嫁了?!他扭着粗壮的手指,脸色涨红得如猪肝,硬是憋不出一个字来。
秦明月见状,用自己纤长的手一只一只解开他的手指,拉过他的手到面前来,轻巧地把几两银子放到他的手心。
银锭子在溶溶的月色下发着温润的光泽,奇异地抚平了大德的烦躁。
秦明月把他的五指合到掌心成拳头状,然后用自己的双手包着他的,轻轻地道:
“傻瓜,钱而已,我没有吗?犯得着为这个另嫁?”
大德傻傻地抬头,觉得自家娘子在月色下似乎又美丽了三分,他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娘子……”
“都说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我有信心,你若不会因为钱而另娶,我自然也不会为了钱另嫁。”秦明月见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笑问:“怎么,我脸上开出花来了?”
“娘子,你好美……”
这话一出,秦明月顿时满脸通红,瞧见虎头娘和张虎满脸揶揄之色,窘得跳车的心都有了,伸脚踩了大德一下:“叫你满口不正经!”
“我说真的,没有不正经!”
“你还说!”再踩!
“娘子,我真的是这样觉得……”
“你还说还说还说!”三踩!
“我真的没……”
我踩踩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