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世界如此之大,总有些地方是我们不能独自去的。
因为怕回忆,没办法再去想起与人牵着手共同度过的感觉。
井堇呆呆的走在这条位于北京的偏僻的小吃街里面,带着眼镜和帽子,没有精心的打扮使她和大部分三十几岁的女人看起来差别不大,所以也没有谁将她认出。
自从狠下心来做出那样的决定,井堇就拿着钱从家里跑了出来。
尽管这些年她并非只有善举,可是要人性命的事,还是令她倍感恐惧和陌生。
而唯一能够支撑井堇的,也就是得回陈安的那小小的希冀。
很多时候她已经让自己相信陈安是不会再转意了,但每次想到别人能拥有她再没有的那一切,井堇就坐立不安。
她已经老了,她所依靠的美丽的外表也开始不在了。
这就像是在人生最终,残忍这两个字,已经因为即将毁灭而失去分量。
“老板,两串熏蛋。”
井堇走到个熟悉的摊位前,轻声道。
从前她和陈安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没有钱,就总来买这些便宜的小吃。
如果说贫穷中也有快乐,那就在于身边的人吧。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
井堇付了钱,很勉强的咬了半口——她的胃已经被高级料理弄得不再习惯这种味道。
果然,也并没觉得好吃。
随手把熏蛋扔进某个垃圾箱里面,井堇皱着眉头想:所谓回到过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当时因为担心事情有变,井堇并未给那两个男人留下联系方式,可已经一天一夜了,她也没听到任何关于梁希的消息,她不敢回去。
现在再想来,安排的实在漏洞百出,鲁莽至极。
正烦闷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井堇忽听身后一声叫喊:“喂!”
她慌张的回头,见陈安竟然找到这里来,紧张的拔腿便跑。
这天陈安几乎已经绕遍了所有他和井堇常去的地方,没想就在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遇见了她。
怒火已经攻心,陈安怎么可能放过,立刻追在后面喊:“你站住!井堇!你跑不掉了!”
跌跌撞撞的冲过了好几条街,井堇的身体再好,也比不过个男人。
她在慌乱中把帽子都弄丢了,还未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重重的抓住了胳膊,然后迎面就挨了个重重的耳光。
陈安气喘吁吁的骂道:“你还是不是人啊!”
井堇被打懵了,她捂着脸摔在地上,瞅见陈安两眼通红的瞪着自己,挣扎着起身又想逃。
陈安上前抓住她,大声骂道:“你要害死梁希吗,她哪里对不起你,她差点就死了!”
井堇也上不来气,眼神愤怒的说:“你…你想和她过好日子,不可能,不可能!”
陈安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讲这些,是你背叛我的!”
井堇明明理亏,却还是有种痛苦无法发泄,她忽然大叫了声,甩开陈安哭了出来:“我爱你,我爱你…不要和别人…”
“我和她没关系,是我骗你的。”陈安淡淡的说。
闻言井堇立即呆滞住。
陈安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可我早心里早就没你了…现在梁希受了这么大的伤害,你必须付出代价。”
井堇看着他拿出电话,却并没有逃跑,而是轻声问:“你要报警?”
她脸上的汗如同泪水滴落了下来。
陈安的眼神里只剩下冷漠。
井堇红肿狼狈的脸露出可怕的淡笑:“你拿我没办法的,我什么事都不会有。”
这句话不是平白无故的威胁,几乎抛弃良心的混了这么多年,井堇自然会保存可以保护自己的秘密,她不是没有手段。
陈安没有回答。
如果十年前有人告诉他,他会想把这个女人送进监狱,陈安会觉得比笑话还好笑。
但是现在,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02
“子宫脱垂在解剖学上讲多发于分娩损伤,可是病人的下腹遭到严重撞击,又被施暴,犯人以多种残忍手段对其生殖系统进行损伤,造成了人为的子宫脱垂及损伤,现在虽然已经过及时地手术治疗,但是以后病人受孕的可能性仍旧不大…”
医生这段沉痛的话一直回荡在艾黎耳边,她答应代医生告诉梁希,却始终没办法说出口。
傻傻的梁希,连被左轻川亲一下都能脸红好久。
天知道她是多么想结婚,拥有幸福的家庭,做个负责任的好妈妈。
现在遭遇着这种事,还要承受自己没办法当母亲的沉重打击,是要让梁希如何承受?
艾黎眼睛哭的已经流不出泪来了。
她很久没有休息,一直陪在病房内外,却也没见梁希清醒过几次。
时间的挪动在此时此刻,好慢好慢。
左轻川的脸色似乎从来也没这么糟过,从前出现在大家面前,永远都是风度翩翩,神采熠熠,而现在坐在床前的他,憔悴的就好像变了个样子似的。
艾黎在对面轻声说:“去休息一下吧,你脸色很不好,医生说小希一时间不会醒过来的…”
左轻川摇头,声音沙哑的回答:“万一她醒了,看不到我会着急。”
艾黎微微的叹了口气。
梁希目前的状况不知道是不是会令仇者快,但的确,亲者很痛。
正当病房一片死寂的时候,何原忽然敲门走进来说道:“小川,你爸妈来了。”
左轻川猛地起身,愣了片刻而后对艾黎道:“我帮照顾下梁希。”
说完就带着阴沉的情绪走了出去。
何原站在原地,看到艾黎哭成那个样子心里就更不好受,他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说:“那个,我爸叫我回家,老头生气了所以我不能陪你们了…你多保重。”
艾黎知道他是怎么把左轻川带来的,不禁认真地说:“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何原立刻装大方:“小事儿一件,我总这么干。”
艾黎红着眼圈看了他两眼,终于露出了苦笑。
“还来干嘛,高兴了,来看戏?”
左轻川距离父母大约四五步的距离,就停下动作冷冷的问道。
张晓慧听闻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很受震惊,她看出儿子已经恨上了自己,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希好些了吧?”
左轻川说:“她要死了,你们满意了?”
左鹏程怒道:“你这是什么口气,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不提也罢,提起这个左轻川立即吼道:“为我好?要不是你们把我关起来,梁希不会和他们搅在一块儿,更不会出这种事!为我好你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定要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们觉得我还能没有负担的活下去吗?!”
张晓慧道:“我只是想让你离开她,只要你离开,梁希的店我可以陪…”
左轻川侧头说:“够了,我现在没心情说这些,让我静一静。”
张晓慧当不然情愿这样搞坏家里的关系,却也想不出补救的措施,显得欲言又止。
左轻川指着她的脸道:“你警告你,再让人碰我一下,我就告你,现在我什么都无所谓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些变调,甚至带着哭腔。
张晓慧第一次见到儿子脆弱成这副样子,所有她烂熟于心的蛮横手段竟然使不出来。
事实上现在左轻川也在发烧,见了他们更是两眼发黑,什么都懒得再说,摇摇晃晃的就转身走了。
张晓慧站在原地问老公:“现在怎么办,要不先把小川带回家再说。”
左鹏程恼火道:“不一直是你在做主?带回去,都这样了带回去你关的住?”
说完他也拂袖离去。
张晓慧愣愣的,一时间有些发不出声音。
却说左轻川刚刚走到楼上,艾黎就慌张的冲过来道:“梁希醒了,醒了,她在找你。”
听到这个左轻川立即推开艾黎冲进了病房,扑到床前说:“小希…小希…我在这里,你哪里疼告诉我?”
梁希的脸脆弱的像纸,嘴唇也苍白干裂,她明明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左轻川握着梁希的右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轻声道:“我会陪你的,我哪里也不去,别害怕…”
他想到这个连自己都不曾舍得碰过的女孩儿,竟然经历了那么可怕的过程,心就像能痛的流血。
或许血还未流,眼泪却已经淌出眼眶,湿润了梁希的手掌。
“不疼…”梁希看到左轻川在哭,终于嘶哑着说出了这两个字,可是因为喉咙也在惨叫中受损,顿时她又狼狈的咳了起来,急促的呼吸带动着伤掉的内脏,立即让她渗出了冷汗。
在旁察看情况的医生说:“先生,请不要让病人情绪激动。”
左轻川赶紧放好梁希的手,尴尬的擦着脸站了起来。
医生又道:“我们很快就要进行二期手术,还是希望梁小姐的家人能够尽快来签同意书,上次已经为陈先生破过例了,手术危险,医院也难以担起责任。”
左轻川点头,麻木的答应着:“好。”
家人,要去哪里找她的家人?
真可怜,真可笑。
04
这段日子里面,几乎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都是名模井堇被拘留审查的新闻,虽然有人试图将此压住,但不知为何消息还是走露,闹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现在大家所热衷的事情,也正是去猜测她究竟犯了什么罪,做了怎样的事。
但没有谁站出来正面回答。
陈安坐在家里看着报纸,疲惫的叹了口气。
有时候他觉得井堇残酷的就像神话里的Medusa,虽美丽,却致命。
事实上的确如她所言,有太多的人不愿意让她身陷囹圄,有太多的人害怕她因此把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所以调查的过程就显得阻力层层,异常艰难。
尽管证据确凿,却也迟迟没能审理。
紧靠着这些新闻去打击她,那么代价实在是太轻了。
梁希还在医院等着手术,生死未卜。
不能就这么让井堇逍遥法外。
陈安揉碎了报纸,恍然间想起一个人来。
虽然没有确定的把握,他也想要试一试。
因为只有这个人有能力也有可能因为梁希而站出来,让所有事情都回归公正。
文件夹里的病例和部分口供的复印件,像是因为仓促而显得很简陋。
但是它们所证实的事情,却有些触目惊心。
梁赫坐在办公桌前粗略的看了几眼,就猛地把那些惨淡的白纸塞了回去,靠在皮椅上面揉着眉心闭目养神。
衷心的站在一旁的助理问道:“董事长,有什么麻烦吗?”
梁赫放下手,深深地喘了口气,犹豫了片刻道:“去医院帮梁希存一笔医药费,以我的名义给她请美国的专家来给做手术。”
助理吃惊道:“小姐怎么了?”
梁赫摆摆手叹息:“不要多问,也不要声张。”
助理点点头,又道:“还有别的事需要做吗?”
梁赫道:“没了,让我静一静吧。”
助理赶忙鞠躬,退出了办公室。
梁赫孤独的坐在原处,脑间极度的晕眩。
他依稀还能想起梁希刚出生时,自己回到家所看到的那个可爱的小婴儿,还记得小小的梁希拿着芭比娃娃追在身后的笑声,也没有忘记这个孩子一点一点长大的过程中给自己留下的温暖。
但梁赫的脑海里也同样深深地刻印着黎舒的嘲弄与冷酷。
更没办法忽略那个讽刺的事实。
到底男人该有多么宽大的胸怀,才能够带的下这顶绿帽子,转替她人做嫁衣?
梁赫选择避讳,假装梁希根本不存在这世上,以便假装自己从未有过那场可怕的失败。
绝大部分东西遭遇自尊都会毁于一旦。
包括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