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被子还摊在床上。
左轻川拎着食物愣愣的走进屋子,有些奇怪梁希去了哪里。
照理说今天不是检查的日子,她也没有理由出去。
可是片刻之后,左轻川就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纸条。
他拿起来读了读,很快就沉下了表情。
“小川,也许我的决定对你来说有点突然,但是过了这么久,我真的想明白了,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没办法生活在这个充满伤害的城市。
你知道,一切都让我感觉太过疲惫。
坚持不了了。
对不起。
我在今天离开了北京,去过更适合我的生活了,而你,也早点回家去,继续你人生的轨迹吧。
爱情之类的东西,果然还是会被生活慢慢消磨掉,但还是谢谢你给过我那么多美好的回忆,祝你能拥有崭新的人生,祝福你。”
很潦草的字迹,却句句都是梁希能说出来的没头没脑的话。
左轻川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明明两个小时以前,他们还那么幸福的彼此微笑。
大约愣了好几分钟,他才扔下东西猛然冲出去拉住值班的护士问道:“梁希呢,梁希去哪里了?”
护士被他吓了一跳,回答说:“刚才和艾小姐办了出院手续,走了。”
左轻川发觉自己失态,立刻松开手道:“谢谢。”
说完他就冲下了楼,边往车子跑去边给艾黎拨出了电话。
一定是故意的。
下午的时候艾黎才把不知道第几次响起的电话接通,问道:“我在工作,有事吗?”
左轻川彻底发火了:“谁让你带她出院的!梁希在哪?”
艾黎敷衍着说:“我不知道,我去看她时她正好在办出院,我就陪她出来了,打车回家了吧?”
左轻川气道:“你放屁,我现在就在她家。”
艾黎说:“你怎么骂人啊,怎么了?”
左轻川道:“她说什么她要离开北京,她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她现在身体还很不好,为什么让她出院?”
“啊?”艾黎假装惊奇,而后道:“你别跟我发火啊,我以为她回家了嘛,是不是心情不好躲起来了,我陪你去找找?”
左轻川不耐烦的说:“不用了,我自己去找。”
说完他就摔上了电话,生气梁希怎么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朋友。
而艾黎,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02
似乎所有事情都是在同一天发生的。
正当左轻川心急如焚的开着车在北京街头寻找梁希时,却忽然接到了个很意外的电话,他没想过那个人还会回来,更没想过那个人还会联系自己。
是梁希的母亲,黎舒。
气喘吁吁的走进家咖啡厅,是左轻川从未有过的行为。
他见梁赫与黎舒都僵硬的坐在位子上,便强迫自己冷静了冷静,才走过去说道:“伯父,伯母,你们好。”
黎舒瞅着他,露出了美丽的微笑:“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左轻川坐下来,迟疑的问:“您说有要紧的事情…是什么事。”
黎舒渐渐黯淡了表情,欲言又止。
而梁赫,始终都在保持沉默。
左轻川认为自己和这两位长辈没有什么可以交流的东西,便道:“如果您不想说,我就先走了,我还…”
“不,我是为了小希回来的。”黎舒猛地打断他的话,而后又缓和了语气,低着头说:“一个叫陈安的人给我写了封邮件,通知了我小希最近…唉,我真的是没想到。”
左轻川淡淡的说:“她在医院躺了快三个月,不是最近了吧。”
黎舒听出了话里的讽刺,也没有什么值得为自己辩护的,只是看着前夫说道:“我还听说小希的官司打不下来,你一定要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她不是我和别人的女儿…”
这句话落地,空气顿时凝结了起来。
梁赫瞪了她三四秒,冷笑道:“这么愚蠢的鬼话谁会信,离婚后我去医院查过,我不可能有孩子的,就算有可能发生奇迹,梁希也不是,我与她做过亲子鉴定。”
左轻川惊讶的侧过头去,他从未听梁希提起过这些。
黎舒苦闷的摇了摇头,很艰难的开口:“梁希…和我们都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从孤儿院抱来的…”
“你说什么?!”梁赫立即虎目圆睁。
黎舒内疚的说:“我当时是怀孕了…可你不在我身边,我自己又注意照顾自己,不小心流产了…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有孩子才和我结婚的,如果没了…我…我当时想,反正你也不会会来看我,不如狸猫换太子…我就,我就托人帮我找了个婴儿…后来你回家看过我几次,都没发现我的肚子是假的,我就瞒天过海…一切都是我的错…虽然她不是我的孩子,可我也不能让她这样被人欺负了…”
这番话,给对面两个男人的震惊,都是语言不足以形容的。
黎舒此刻的表情再也不带着当年的冷笑与讥讽,所能剩下的,也只有愧疚这一种。
她又对左轻川道:“小川,我知道你对小希好,以后就请你多多照顾她,我…没办法留在她身边。”
左轻川不敢再看梁赫的眼神,这时又想起不知梁希跑到哪里去了,语结道:“小希她…”
混乱中电话又响了起来。
左轻川抱歉的示意了一下,接起来道:“喂?”
不料里面立即传来艾黎的哭声:“左轻川,小希她….真的不见了!”
03
“她和我说她心情真的很不好,不愿意再拖累左轻川,想要离开北京到别的城市工作生活,我见她态度很坚决,又想自己有亲戚在上海,就帮她买了去上海的动车票,让她去那散散心,可是晚上我姑妈去火车站接她,却没找到人,我再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会这样,快帮我找到她好吗?”
艾黎一边哭一边和警察说,除了梁希身体上的残疾,她把实情都讲了出来,只希望能够快点知道梁希的行踪。
警察记录下车次和梁希的信息,回答道:“她可能是在前面几个站提前下车了,现在铁路部门管理不严,很可能让她出站,我们会立即联系相关警方在当地进行搜索和寻人,梁希是此次案件的重要证人,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找到她。”
艾黎点点头,而后就起身瞅着地,根本不敢看左轻川和梁希父母的眼睛。
但左轻川反倒忽然有了种奇异的平静。
事已至此,到底要怪谁呢?
命运就如同多米诺骨牌,环环相扣,之间的联系几乎紧密到无懈可击。
实际上左轻川也并不善于怨恨,他现在只是在反思自己,只是要想办法把梁希找回来。
“从北京到上海的动车…一共停几站?”左轻川忽然问道。
警察在电脑前查了查,回答说:“八个,分别是杨柳青,泰山,兖州,徐州,蚌埠,南京,上海。”
左轻川道:“以小希的性格,她第一站就会下车,我这就开车去找她,叔叔阿姨,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他皱着眉讲完这番话,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警察局。
黎舒也在旁留下了泪水,抽噎不语。
梁赫问:“你有什么资格哭?”
黎舒拿手绢擦着眼角冷声反问:“你有资格?”
艾黎在旁瞅着这对现在都有精力吵架的夫妇,不禁又心疼起了不知所踪的梁希。
等把车开到那个天津小镇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距梁希到达这里,已经过了足足半天。
十二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甚至足以选择离开。
左轻川沿路开着车一条街一条街的看,遇到旅馆和酒店就拿着相片下车询问,但一无所获。
他一直在体谅梁希离开自己的理由,但仍旧不是很明白。
或许是因为父母的关系吧。
左轻川想:如果自己能够独立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带给梁希那么多不安,那么多痛苦。
骄傲的小狮子,终于在此刻选择了自卑。
他甚至嘲笑自己,虽然穿着昂贵的衣着,开着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名车,但他仍旧是个什么都拿不出来的男人,比谁都可悲。
近来左轻川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或许是着急的缘故,他又不知不觉地发起了低烧。
等到把杨柳青这个小镇都快绕完的时候,已经开始头晕目眩的开不清不东西。
天,不知何时亮了起来。
左轻川看到不远处还有个小旅馆,便又停下车去拿着照片问前台。
答案仍旧一样:没见过。
难道自己猜错了?
梁希到底在哪里?
他走出大门,想深喘口气,可身体和心灵的疲惫都已经到了极限。
总之左轻川忽然就那么倒了下去,引得旁人一阵惊呼。
04
事实上,后来警察们也没有找到梁希,她如同人间蒸发了似的,成了每年全国众多失踪人口里的一个。
黎舒见寻找无望,便在几天后回了美国。
而艾黎却因为自己所犯的错误,陷入了难以控制的自责。
只有左轻川,在病中却生出了难得的淡定与平静。
虽然警察告诉他也许梁希不在这世界上了,但他不信。
有的人就是真的像血脉相连似的,可以让我们无理由的感受到她还活在某个没被发现的角落,过着自己的人生。
左轻川毫不怀疑,他总归会找到梁希。
简单的行李箱,还有办公用的笔记本电脑。
左轻川把它们拖到客厅,就淡淡的对父母说道:“我回英国了,已经找到新的工作,家里的事情不要再来找我。”
张晓慧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至此,她着急的拦住儿子:“小川,你别这么冲动,有什么问题和妈妈商量好吗?”
左轻川挡开她,皱眉道:“从你绑住我的那天起,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
张晓慧着急的看了丈夫一眼,却发现左鹏程坐在沙发沉默不语。
左轻川又说:“活在这个家里,就像要被你们控制的寄生虫,我受够了,以后也不想再回来。”
说完他就要往门口走。
张晓慧还没吭声,保镖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左轻川道:“上次我没有告你们,是因为过去的感情,这次再碰我,我们就法庭上见。”
左鹏程忽然大喊一声:“让他走!”
随后保镖们就让开了路。
左轻川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
上一次梁希消失时,他还抱着天真地想法,认为只要自己长大就能等她再回到身边。
但这一次,左轻川却知道,一个男人仅仅靠着身体上的成长是没有用的,还需要心灵的成熟,等待也是没有用的,他必须努力去寻找。
少了个人的客厅,恍然有种可怕的死寂。
左鹏程生气的说:“以后他知道钱不好赚,过不下去了,还是会回来的。”
他这辈子讲过很多应验的预言,但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却讲错了。
左轻川真的没有再回来。
听说他两年后就在英国当了部门主管,年薪宽裕。
而且但凡有假期,他都会飞回国内的某个城市,没完没了地拿着梁希的照片四处打听。
平日里报纸上的寻人启事,更是每个季度都会登载。
虽然不停的有人因为奖金打来电话,但所提供的消息,却都没什么作用。
梁希去了哪里?
这个答案显得越来越神秘。
可是左轻川无论如何都没有放弃希望,因为除了希望,真的没有多少能够支撑他奋斗下去的东西了。
井堇的案件是在梁希走后的秋天提上法庭的。
那日记者都被阻在了门外,偌大的厅内空空荡荡的,只响着证人的说话声和律师们的唇枪舌战。
古人喜欢说:命数已尽。
这句话自有它深刻的玄机。
自从梁赫插手这件事情以后,井堇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所以她始终不开口不吭声,既不认罪也不辩解。
不过这丝毫没能影响案件的审理。
“…使用暴力手段,强行与妇女发生性行为,最后致使被害人受重伤,其行为已构成强 奸罪,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十九条、第二百三十六条第三款第(五)项、第六十七条第一款,《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范围问题的规定》第一条第二款,《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人身损害赔偿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十九条、第二十条、第二十一条、第二十二条、第二十三条,判处主犯井堇有期徒刑二十年,并赔偿被害人经济损失…”
法官的声音在空荡中回响。
艾黎从座位上起身,愣愣的看着警察给井堇戴上手铐,将她强迫的带走,心内不觉有些恍然。
那日的阳光充足明媚,照的灰尘在空气中飞舞的样子都看得清楚。
而这所有的一切,倒真有些尘埃落定的感觉。
陈安忽然在旁问道:“我错了吗?”
艾黎沉默片刻,摇头说:“你没错,梁希需要公平。”
她又说:“但这并不是全部的公平,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事情,是完全公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