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几天的婚假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人在忙碌中还不觉得怎样,只觉得眼一睁再一闭,一天就过去了。可是人一旦闲下来的时候就会觉得,呀,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啊!其实,时间怎么会慢呢,分针秒针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匀速向前的,今天不比昨天多一分,也不少一分的。慢,只是你无聊下的错觉而已。
后面的几天时间林欣冉就觉得过得特别的慢,竟生出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她开始盼望着早日结束这漫长的婚嫁期,早日回到单位上班。她之所以这么想,并不是说她就有多么崇高,多么热爱这份工作,只是她在罗家待的实在无聊透顶,憋屈死了,如果没有罗东睿的陪伴,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捱下去。
罗东睿也看出了她的烦闷和抑郁,就想着法儿的逗她开心,或者开车带她出去转转。比如去逛逛商场,那可是女性最热衷的活动,林欣冉也对此兴趣浓厚,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只看不买;再比如两个人手挽手的去附近公园遛遛,在假山旁、大树下、湖水边合影留个纪念,虽然这个季节的树木早已只剩下枝丫,湖水早已结成了冰,假山愈发显得冷硬萧索。
即便是这样,依然安抚不了林欣冉日渐烦躁不安的心情。尤其是后来的几天,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也说不上什么时间,都做了什么事情,反正一个不小心罗东睿就惹得老婆炸了毛。虽然不会闹得鸡飞狗跳,可也让他头痛欲裂。
不闹的时候,林欣冉就会很安静,相当安静的坐在床上,呆愣愣的或望着窗外,或望着天花板,目光空洞眼里无物,也不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如果这个时候罗东睿忍不住过去问她,她或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言不语;或者勉强说一句“没什么”;再或者就会突然圈住他的脖子,神经质般的问,“我是不是不讨人喜欢?”
每当她问完这句话后,罗东睿就会跟哄孩子般的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说:“谁说的?你这么好的女孩要再没人喜欢,那简直没有天理。相信我,你很好,真的很好。”
为了帮妻子释放低气压,罗东睿可谓是绞尽脑汁。每天清晨起床,他就强拉着她去楼下广场晨跑。林欣冉喜欢睡懒觉,尤其是在这种清冷的早上,人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更是不愿出来,所以对罗东睿的安排是一肚子的不满。人混混沌沌的跟在身后,慢腾腾地一边小跑,一边撅着嘴嘟囔,埋怨他扰人清梦,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罗东睿就会倒跑着后退几步,与她齐肩并排,笑嘻嘻的回应,“最近你肯定没有称体重吧?我可是看到你有游泳圈了啊。”
他揶揄的话直叫林欣冉恨得咬牙切齿,趁着他一个不留神,抬脚就踹在了他的屁股上。罗东睿猝不及防,往前趔趄一下,也不着恼,待稳定住身子,他挑衅似的冲妻子嚷,“有本事再来一下啊,要是再踹得着,我就服了你。”
这话果然有效。他话音刚落下,林欣冉就呲着牙发力冲着他奔了过去。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一路下来这晨跑也就算是练完了。
人一旦活动开了,精神也变得倍抖擞,胃口大好,食量大增。可是林欣冉却总是饥肠辘辘,不是她要故意节食减肥不吃饱,不是婆婆心疼那点粮食不舍得让她吃,更不是她腼腆不好意思大吃,而是,她根本就吃不下。
林欣冉很委屈,委屈得不得了。
罗家夫妇非常注重养生之道,他们有严格的作息时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到点睡觉到点起床,起床后散散步锻炼一下身体。饮食也极为清淡不油腻,罗妈妈坚信“药补不如食补”的道理,所以每日里都要熬制一些营养粥、营养汤。也正是这营养汤,成为了叫林欣冉饥肠辘辘的元凶。
林欣冉最讨厌的就是喝汤,粥类她还凑活着能喝下去。汤类,哪怕是一道普通的菜汤,她都厌恶,更别提什么肉汤鱼汤鸡汤。
刚开始时,林欣冉还肯抱着“忍”字诀,勉强端着碗喝上几口。可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忍耐的过程是漫长的,忍耐的感受是痛苦的。
后来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每次喝汤时她在手边上准备一碗白开水,先把肉汤端在手里,眼睛一闭,憋着一口气,再把汤猛劲灌进嘴里,然后赶紧端起那碗白开水连喝上几口漱漱嘴。
只是这么一来,胃里都被汤汤水水的灌饱了,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再过上一阵,跑上几趟厕所,胃里就又空闲出来,可也过了吃饭的点了。
即便是这样,她的行为还是招来了婆婆的怨气。
罗妈妈一看到她那架势,那痛不堪言的表情,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罗妈妈说:“我炖的汤就这么难喝吗?看你跟喝中药似的。”
婆婆再怎么不乐意,因为实在享受不了这些汤的味道,所以林欣冉依然我行我素,不予理睬。
这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一次,罗妈妈再也忍不住,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这也就是炖给你喝,外人想喝我还不炖呢,想我们单位的小辛,她就喜欢喝我炖的汤。以前我还没有退休的时候,她整天嚷嚷着要来我们家喝汤,都给我回绝了。我那样做,还不是因为看出她对东睿别有用心。”
林欣冉一个激灵,听出了话外之音。好啊,原来是用汤来甄选儿媳妇的啊,那意思是不是就是说,如果她不爱喝汤,就甭想成为他们罗家的媳妇儿?还小辛呢,哼,搬出这么一个人来我就怕了,谁怕谁啊!
一想到有人曾经对丈夫虎视眈眈,林欣冉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别扭。虽然听婆婆的意思,两个人应该没有发生点什么,其实就算发生了那又怎样,那都是以前的陈年老账了,你还能追究什么啊?可是林欣冉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她身旁装聋作哑的男人。
在听到罗妈妈莫名其妙的抬出那个什么小辛时,罗东睿就暗叫不妙。然后觉得一阵小风嗖嗖的刮过,汗毛立即竖起。再一转头,看见妻子正拿眼恶狠狠地剜他。下意识的,罗东睿张口就说:“没有的事!”
说的大家伙俱都一怔。连还在那里絮叨的罗妈妈也是愣了一下神,随即沉下脸斥责:“我和小林说话,你打什么岔。”
“妈,你不是最讨厌在吃饭的时候有人说话吗?”
罗东睿心里也是憋屈,可是面对的是自己的妈妈他又能怎么办,只好出言提醒。
罗妈妈被噎住了。很不合时宜的,罗爸爸看到老伴的糗态,不禁觉得好笑,一时忘了掩饰,竟然嗤笑出声。瞬间,罗妈妈的老脸刷一下变得通红,就像是蔫不拉叽的茄子被涂上了一层红漆。恼羞成怒之下,罗妈妈把手中的筷子“啪”的一下往桌上一拍,火气冲着儿子就去了。
“敢管起我这个妈来了。是不是觉得结婚了就长能耐了,不把我这个做妈的放在眼里了?告诉你,就算你到了七老八十我还一样是你妈,你照样得听我的。和我顶嘴,这要搁你姥爷那儿,试试?”
“妈!”罗东睿声音也低沉下去,他觉得罗妈妈今天根本就是莫名其妙无事生非,“不就是一碗汤吗,冉冉不爱喝就不喝,也没什么的,干嘛非得上纲上线的啊。”
本来还一肚子委屈加气闷的林欣冉,见丈夫竟然不似其他男人只一味的偏袒自己的妈妈,而是公开与她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为她讲话,心下大为感动。爱屋及乌,对婆婆强人所难产生出来的不满也就散去了许多,当下息事宁人的说。
“算了,不要再争了。这汤我喝好了。”
“喝什么喝,”气急的婆婆并不领情,冷着脸说,“我辛辛苦苦熬出来的汤是给有心人喝的。对于没心没肺不识好歹的,我情愿倒掉。”
林欣冉脸色一白,僵在了那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婆婆会说出这样的话。婆婆不是一向自诩很注意谈吐吗?行为作风也严谨规矩,可是此刻的用词刻薄不说,语气里还流露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厌恶。
罗东睿着急的一砸吧嘴,提高了声线,“妈——!”
这段时间林欣冉对新生活的诸多不适,还有一直潜藏着的焦躁情绪,就好比是一颗存在危险的地雷,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而罗妈妈此时不幸的成为了踩上地雷的那个人。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
她腾地站起来,对着婆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低声下气把这个没心没肺的人求进门来的,现在知道后悔也晚了。”
“林欣冉,你也少说两句!”
这回换做是罗东睿喝止妻子了。
眼见两个人掐了起来,最着急上火的莫过于做夹心饼干的那个人。儿子是娘心头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再怎么闹怎么吵也没有隔夜仇,回头气消了该咋亲还是咋亲。可是儿媳妇就不一样了,婆婆和媳妇两个没有血缘的女人生来就是天敌,如果说她们能俩好嘎一好,亲的跟俩母女似的,那根本就是扯淡。
偏偏妻子不领他的情,听到吼她,竟然愤恨的甩开拽着她胳膊的手,回敬了一个白眼。然后扭头冲出客厅,闯进卧室,再狠狠地把房门甩上。
“这这这,你看看啊,这像什么样子。”罗妈妈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哆嗦着点了点紧闭的房门,再点点阴着脸的儿子,“这也太没有规矩了。你当初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女人。”
“够了。”
罗东睿这一声喝止声音并不大,却来得颇有几分威力。出于本能,罗妈妈噤了声。等反应过来后,心里的怒气更是旺盛,儿子竟然破天荒的冲她吼开了,谁给的他胆子?正打算再度出声,却又被罗爸爸沉声制止。
“如果不想叫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就都给我闭嘴。”
别看平时家里看上去一切事物都有罗妈妈打理,可是真要遇上大事的时候,说话管用的还是罗爸爸。如今被他喝了一嗓子,罗妈妈果然消停了。她紧抿着嘴,胸膛急剧的一起一伏,明显是在让自己强咽下这口恶气呢。
这口恶气最终没能忍住,不大一会儿,布满鱼尾纹的眼圈里就溢出了泪花。她哽咽着说:“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的都是为了谁,操心这操心那的难道是为了自己吗?回过头来却叫人看低了。说我‘低声下气’,还说我是在‘求’他们,这不分明是在说我们是势利小人,赶鸭子似的急赶着和他们攀亲家吗。说来说去她其实就是瞧不上咱们家,觉得嫁到咱们家来委屈她了。要是咱们家条件也好,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她还敢这么说?早就眼巴巴的等不及自己跑上门来,哭着求着叫咱们娶她。
还有啊,这么大的人了,连个饭都不会做,洗个碗那脸苦的就跟是我们剥削她的劳动力一样。你说这都结婚了,如果不会做饭不会收拾家务,等你们搬出去单独住了,难道要去喝西北风不成?就算她不介意我还介意呢,你在外面干一天活已经灌了一天的风,回到家来要是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我这心里能好受吗?还爱睡懒觉,家里五口人每天早晨属她起的最晚,起来了还哼哼唧唧的冲着你撒娇耍赖,一点都不知道矜持是什么……”
罗妈妈车轱辘话说起来没个完,自打儿子结婚儿媳妇搬进来,因为生活习惯上的差异,她也是积攒了诸多不满,有心想要开口说说儿媳妇,提醒她注意一下,不要再把婚前的陋习带到婚后。可是儿子拦着不让说,说是刚结婚那些习惯哪能是说改就马上改掉的,要给她时间慢慢来。她听了,也认了,却没想到到头来得了这么一个结果。这叫她情何以堪。
虽然明知道罗妈妈是在气急之下口不择言,可是落进罗东睿的耳里依然觉得刺耳。这才几天啊,就闹出了这么伤感情的事,往后还有的是时间呢,难道要一直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下去?一有不顺心不对盘两个人就互掐,只要能伤到人就不管话有多重。那些话在他听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把人的心一刀一刀凌迟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罗爸爸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越说越没谱。回屋去,回屋躺着歇歇,我看你是这段时间太累了闹出来的毛病。”
罗妈妈抽抽嗒嗒的被罗爸爸轰回了主卧室。余下三个男人心情沉重的坐在客厅,面面相觑。
心烦意乱的罗东睿眉心都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如果按照现在的这种状态生活下去,只怕他要人未老去心先衰。他苦恼的揉着眉心,征求罗爸爸的意见。
罗爸爸和罗妈妈毕业于油田早期的技工学校,两家都是外省市的,基于这个原因,他们结婚后就没有和父母共同生活过,当然也就更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琐碎事。如果说在怎样应付老伴的问题上罗爸爸可谓是对敌经验丰富的话,那么在婆媳关系这个敏感话题上,让他以一个男人的角度来分析,那就只能称之为极度匮乏。
可是他眼看着儿子为这事烦恼,又于心不忍。在两个儿子中间,他对老大明显要好一些。除了因为老大小时被他们夫妇送回老家吃了两年的苦,觉得愧疚以外,更重要的是,老大就是他和老伴的综合体,集合了他们夫妇的所有优点。而老二呢,他就一直没搞明白,这小子到底哪一点随他们夫妇俩,性子温温吞吞,做事懒懒散散不求上进。就连他自己的终身大事,也都是不急不躁的。两相比较之下,他能不偏袒老大吗?
他便应允老伴的思想工作由他去做,至于林欣冉那边,罗东睿自然是当仁不让,谁叫那是他的老婆。自己的老婆自己搞定,他肯帮忙也就是看在儿子的面上,否则,
“你那老婆,不是我要批评她,实在是她不懂事。不管你妈说了些什么,总还是她的长辈吧,她怎么就能用那样的话来伤人呢?连最起码的尊敬老人这一条都做不到,要不是怕别人以为我们是在欺负她,连我都想教训她几句。”
罗东睿无话可说,现在的情况是他明显处于弱势,他还等着罗爸爸帮他的忙呢,是他有求于人,不是别人有求于他。至于老妈和老婆谁对谁非,他更不想去多想,想得越多烦恼就越多。
总归是一家人,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