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欣冉收好手机,心口的烦闷感越来越强烈,医院走廊通风设施并不好,人来人往喧哗吵闹,加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消毒水的味道,她一刻钟都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
从医院大厅出来,站在了明媚耀眼的阳光下,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方感觉舒服了一些。搁在包里的手机适时的响起,林欣冉拿出来一看,是罗东睿打过来的。
“冉冉,刚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嗯,是的。”
“我刚从井上回来沾了一身土脏兮兮的,干脆去冲了个澡,手机没法带进澡堂,我就放在宿舍了。你那边都忙完了?那我现在去接你。”
电话里罗东睿的声音听起来从容不迫,是林欣冉熟悉的一贯口吻,手机的事情也被他三言两语就给解释清楚了。林欣冉咧了咧嘴,也学着把声音调整到最佳状态,温声细气地嘱咐他路上慢点开车,她在医院门口等他。罗东睿一听林欣冉现在在医院,显然出乎意料,他急急地问,医生怎么说。林欣冉便答,电话里一时也讲不清楚,还是等回家再说吧。
林欣冉轻吁口气,找了个背阴的长椅坐下。她没有在电话里追问郝楠怎么会出现在罗东睿的宿舍里,又是谁授权她接的电话,他既然知道她刚才打过电话,那么郝楠又是怎么向他叙述的这件事。她将胳膊肘担在椅背上,用手轻轻揉着额头,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郝楠到底想和她说什么。那些话如果她没有预料错,应该就和上面的这些问题有关联,只可惜她没有勇气去探究,而是做了一名可耻的逃兵。
林欣冉坐的这个位置既背阴又刚巧离医院大门不远,医院门口的一切尽收眼底。她也没有等太久,就看见罗东睿的车驶进了医院大门,忙站起身来挥挥手,想是罗东睿也已经瞧见了她,直直的把车开到了她面前停下。
罗东睿从车上下来,阳光下他的身形愈发显得挺拔高大,林欣冉微微仰头望向他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了他一贯冷静自如的神态,取而代之的是慌乱焦急。
他大步疾行,一把抓住了林欣冉的肩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医生到底是怎么说的?告诉我!”
林欣冉静静地拂下他的手,走向停靠在一边的车子,说,“没什么大事,还是回家再说吧。”
妻子的态度令罗东睿更加担忧,他迟疑了一会儿,大步跟上,为林欣冉打开后车座的车门,“你不舒服就在后面躺一会儿吧,到家了我叫你。”
林欣冉没有反对,事实上在见到罗东睿的那一瞬间,她没来由的感到精神一阵放松,心头也踏实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疲倦无力。这是两人长期共同生活从而养成的一种默契,一种信任和依赖,不管情况有多糟糕,她潜意识里还是对自己的丈夫采取了信任的态度。
罗东睿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妻子,也许是身体真的太过疲乏,也许是懒得说话,林欣冉闭着眼睛,躺在后车座上一动不动。这样的姿势她一直保持到车子开到楼下。罗东睿停好车,打开后车门,才发现林欣冉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俯下身子将她抱出来,用脚一勾,将车门踢上,车门的闷响声惊醒了林欣冉。林欣冉挣扎着要下来,罗东睿更紧的抱住了怀中的身体,恳求妻子,“算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吗?”
林欣冉便不再动了,任由他将自己抱上楼去。
这里的楼房都是一层两户的单元楼,两户之间的门是相对着的,到达他们居住的楼层,罗东睿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怀抱,却又忍不住在林欣冉还未站稳脚跟时,欺身而上,将人抵在自家门框上,嘴唇也随即吻了上去。摩挲间,他在妻子耳边低低问,“还在怪我吗?都是我不好,别再置气了。”
林欣冉只是略微挣扎了几下,便任由他欲所欲求。心里想着,总要先有一个人妥协的,好在那个人不是她。他既然已经主动俯首认错,自己自是不能再继续拧巴下去。婚姻里没有谁对谁错,无非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忍让一些,包容一些就都过去了。
两个人的吻逐渐加深,吻到情深之处,对面的门突然被人拉开。邻居手里提着一袋垃圾,尴尬的与他们面面相觑,接着又别有意味的傻笑起来,全然忘了自己出门时的本意。
林欣冉顿时臊得满面通红,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此时此景,难免不叫人想入非非,以后两家再碰上面,又该如何招呼。罗东睿也是一样感到意外,却不至于像林欣冉那样手足无措,他保持着镇定,微笑着,“出去啊。”
邻居这才如梦方醒,连连说,“我去倒垃圾,我去倒垃圾,哈。”
林欣冉赧然的掏出钥匙开门,急乎乎的闪了进去。罗东睿跟在身后,把门关好,调侃她,“看把你羞的,我们这是合法夫妻之间的互动,光明正大。”
“就是合法夫妻也要分家里家外啊,刚刚难为情死了。要早知道对门有人在家,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你得逞的。”
林欣冉不赞同罗东睿的说辞,没好气的埋怨他。不过这样一闹,她的情绪倒是好了许多,口气也并不重,听起来倒像是女人对自家男人的一点絮叨而已。
罗东睿摇头直笑,他此时的心情也是大好。随即想起林欣冉去医院的事,见她已经进了卧室,赶紧追进去,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身体检查的怎么样了,到底哪里不舒服?”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林欣冉的脸倏然一变,拿出那张化验单,木然的递给他。罗东睿接过来左瞧右看,化验单上面的各项数据他并不能够全看明白,但是出具化验单的科室他却瞧得分明,“妇产科”。再看一眼下面印着的大红色字体,“阳性”。
他心头的神经猛地一跳,眼神带着疑问瞧向林欣冉,忽然就有了一种眩晕的感觉。
林欣冉已经把所有还没有使用的安全套拿了出来,疾首蹙额的就要扔到垃圾桶里。罗东睿一把拦住,不确定地问,“这是真的?我们马上就要做爸爸妈妈了?”
“这个还能有假?哼,你不是说你买的套子是名牌,是安全率最高的吗,怎么还能出现这样的意外啊。现在的产品质量简直是……也太不过硬了。”
林欣冉气哼哼的作势又要将那把东西扔掉。罗东睿却是欣喜若狂,迭声说,“好好好,反正它的使命也告一段落了,扔了扔了,全都扔了。”
下一刻,他的手臂忽然就扣紧了她,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竟然毫不费力地就将人横抱了起来,在并不算大的卧室里转着圈圈,仰头大笑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彰显着他的开心快乐。
林欣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环住罗东睿的脖颈,惨白着脸连连喊停。可是内心却又充满了迷茫惆怅,她万万没有料到,对于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罗东睿表现的竟是如此的惊喜,如此欢迎他(她)的到来。这时候的林欣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丈夫以前和她讲过想要个孩子了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是真正殷切期盼着做一个父亲。既然这样,早生晚生都是生,上帝既然把这个小生命悄然送到你的面前,就说明你们是有着缘分的,那么,你还纠结什么,为了胎儿的健康,为了丈夫的期盼,为了这个家庭的圆满和幸福,你不如敞开心扉坦然接受他(她)吧。
开心过后,罗东睿将林欣冉抱到床上,额头抵着额头,笑眯眯的与她对视着。两个人挨得如此的近,近到林欣冉觉得自己的眼睛哪怕只是稍稍眨一下都能碰到他的眼睫毛,无可奈何,她只能是尽量一眨不眨的专注地望着他。兴许是她滑稽的样子逗乐了罗东睿,罗东睿闷笑一声,这才把距离拉开一些,转变为把人搂在怀里。
林欣冉把玩着罗东睿衬衣上的纽扣,不由得喟叹,“这才是一个小胚胎,你就高兴成这样,等生下来后还不知道你会不会宠的无法无天。唉,也真是的,我们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呢,他就等不及上这儿来报到了,也不知道他(她)好不好,万一要是有个……”
罗东睿赶紧截住话头,训斥,“净胡说。我们的孩子当然好得很,绝没有万一。”
“可是孕前准备我们一点都没有做啊。专家都说了,夫妻两个人最好做好充足的准备再要孩子,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会健康聪明。”
一想到各类有关孕产知识的书上所罗列的那些不可思议的孕产知识病例,林欣冉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见她诚惶诚恐的样子,罗东睿不忍再隐瞒下去。他捏了捏林欣冉的脸,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吐出,“我说林欣冉同学,你是不是太粗心了点,对你老公我关心的太少了点。难道你就没有注意到,最近几个月我都没有抽烟没有喝酒吗?应酬也少了许多?还有,那几天晚上我为什么会在你身下塞个枕头,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恶趣味?而且,我都没有用套套,你连这也没有察觉?”
林欣冉身子僵了一下,吃惊地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紧紧盯着他看着,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他是在开玩笑。罗东睿坚定的点点头,她的希望破灭了。一瞬间,意外、惊恐、感动、失望、愤怒如潮水般的纷纷涌了上来,林欣冉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了。她只能说,这个男人太可怕,不动声色中就把他们的人生大计规划好了,而她,却完全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一直以来,罗东睿对她的生理周期掌握的就比她自己要好,他知道她总是稀里糊涂的,所以每个月的那几天,从来都是罗东睿自觉得做好防护措施,根本不用她操心。也正是因为对他的放心,所以林欣冉没有想过要去关注罗东睿的一举一动,而罗东睿,竟然就这样利用了她对他的信任。
信任,他口口声声一再强调夫妻之间要信任,可是她对他信任以后换来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得到他的欺骗?就是为了叫她先是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怀孕,然后再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告知,其实这一切早都是有预谋的,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这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而她,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贡献出她的身体就可以了,她不过是一个生孩子的机器罢了。
是这样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那么,之前的种种岂不都变成了一场场滑稽可笑的骗局?他所说的在乎她,要和她一起走下去的话,岂不统统都成了谎言?就为了这样一个结果,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值得吗?他是这样虚伪不堪的一个人吗?
明明已经是初夏,林欣冉却觉得寒流滚滚袭来,她身上很冷,从里到外的冷,冷得她大脑麻木手脚僵硬。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尊严”,林欣冉脑子里倏地冒出这个词语。
作为一个女人,具有男人所不具备的能力,怀孕生子,是女人应该感到光荣而伟大的事情,可是这是指在两厢情愿的情况下,如果任何一方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被动的接受后,再伟大的事情也会失去原有的意义。如今罗东睿的所作所为就令林欣冉觉得,他忽视了她做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所应该享有的尊严,这是她不能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