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竹野内丰、午后红茶、“剩女宣言”GO GO GO！
“尚海，过来一下。”“白骨精”勾了勾手指，“301室。”
上午十点。
301室是“谈私事”的场所，众人皆知，同事间有不便公开的事都在那儿处理，犹如密室的感觉。说也玄乎，一旦遇到难以启齿的事，像是意见不和、心存芥蒂，跑去301室坐上一小会儿，哪怕什么也不聊（实际总会聊上个几句），几分钟后问题便迎刃而解了。神奇吧？当然是指无关大局的问题，比如误会造成的心结、意见的分歧、情绪、矛盾等等；假使心血来潮要升职加薪，找领导在那儿聊上一天，就算密室再怎么神奇，也多半不会有效果。这都如愿以偿，岂非成了魔屋？其实心理作用占据了八成，就像孙悟空说豆子能治病，听得久了，你也信了。尚海放下手里的活儿，尾随“白姐”走进301室。“怎么，演出的事还顺利？”一进密室尚未坐定下来，“白姐”便已劈头盖脸地问道。
“演出？哦，挺顺利的。”尚海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玉没给你添麻烦吧？”“白姐”仍不放心。
“小玉？没，她很乖的，排练的时候很卖力的。”尚海想起“风啊，带着我去远航！”……
“Good！”“白姐”大赞一声。但因做领导的习惯了时时板着个脸，加上“白姐”的外语不那么标准，那声“Good！”听来就跟“God！”没什么分别，尚海吓了一跳。301室的空调上礼拜坏了，送回厂里彻底地“保养”去了，这些日子暂时以窗式的代替，一台笨重的窗式制冷机。“演出的case务必继续跟进，”“白姐”打开手里的活页，“这里还有个mission托付给你！”说着抽出一张折过的A4，递到尚海面前。
尚海拿起A4瞧了瞧，A4上有一张二寸照，照片上的人跟竹野内丰长得贼像，一个模子里刻的。“ねえ，很像吧？”“白姐”一语中的，“我们部门新来的同事，今天下午报到。”
“今天下午报到？”尚海睁大了眼睛。
“嗯，今天下午，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哦！”“白姐”使了个眼色作得意状，“本来小伙儿由我亲自带的，可是最近实在是忙得透顶，下个礼拜还要出差几天，不可开交啊！”
尚海拨了拨额前的头发。
“别看长得一副老成的模样，其实刚满25，工作经验比你们少得多了。”“白姐”摊开了话题接着讲道，“之前做的是logistics management（物流管理），人挺聪明，不过其他方面就没什么特长，有点吊儿郎当。”
“有点吊儿郎当？”尚海不解地抬起头来。吊儿郎当应该是反町隆史吧？竹野内丰怎会……（注：日剧《沙滩小子》中反町饰演游手好闲的青年，竹野内丰饰演大公司白领）
“所以呀，你得替我好好管教才是！”话题终于扯到了正题上，“这个mission交给你全权负责，可别令我失望！”“白姐”踌躇满志地望着尚海。
“可我从没……”本欲找一个借口推托了事，转眼一想推什么都是白搭。“白姐”又不是商量的口气说话，她是“直接地婉转下达命令”：“下个礼拜我要出差，所以新来的家伙归你照看！”；你若同样“婉转地答复”：“那么下个礼拜我替你照看，等你回来后我再移交你照看！”……你便不识趣了。照看新同事是件麻烦事，吃力不讨好，你得划出一半的时间给他（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加班加点。“白姐”的意思是说：她可懒得管嘞！
窗式空调的声音震耳欲聋，巨大的机身发出阵阵鸣响。“わかりました。”（我知道了！）尚海起身步至空调前。空调的插头有点松，一半销子露在了外面。
“ねえ、何してるの？”（喂，你在干嘛？）“白姐”探头张望。她的角度刚好看不见插头，空调挡在了中间。
“いいえ、別に。”（不，没什么。）尚海伸手推了把插头，将它死死摁在了插座里。
“怎么有点魂不守舍的，没事吧？刚才晨会的时候见你就不太对劲来着……”
昨夜一宿没睡，怎会对劲？
301室果然是名不虚传，25分钟内解决了“私事”。“白姐”顺利地移交手头的“mission”，终于挤出了一点牵强的笑容。回到办公室里，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工作。小玉的消息挂在任务栏上，尚海晃动鼠标点开一看：“假洋鬼子找你干嘛，是不是说今天又要去排练？”
“不排，今天不排。对了，下午有位帅哥要来。”
“本当に？”（真的吗？）
“本当です。”
即兴交流了几句有的没的，姐妹两个决定提前去吃午饭。一来帅哥没准会早到，吃完了候着比较保险起见；二来一宿没睡的尚海实在头疼得厉害，已经无心恋战、做不进事了。“你的眼睛看起来很红，亲爱的。”小玉怜悯万分地打量尚海。
“是啊，我的眼睛比我的人红！”尚海键了个失望的表情过去。
“不开玩笑，是不是没睡好？”
“谁跟你开玩笑，基本一夜没合过眼！”
……
昨晚回到家后，老爸仍是“不在服务区内”，老妈急得像是化作了热锅上的蚂蚁，绕着屋子团团转个不停。到了九点半时，尚海提议报警，蚂蚁却说万万使不得：“万一你爸叫人给绑了，报警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还是再等等吧！”
“妈，你是不是电视看多了？什么‘叫人给绑了’……再说了，咱们家里一穷二白，绑去干啥呀？”
“话可不是这么讲的，你爸要是得罪了什么人……”
“就他那脾气，能得罪什么人……”
两人一来一去争论了许久，也没争论出个可行的办法。尚海拿起老爸的钥匙，钥匙明晃晃的像一把刀片，照在眼里有如针刺的感觉，不太好受。“妈，你说，爸他会不会离家出走了？”把玩钥匙的当下溘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妈没答话，径自朝着浴室走去，几分钟后拿着毛巾回到客厅，眼里湿答答的。“妈想过了，女儿啊，这些日子你爸受委屈了，全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逼他不许抽烟，还老在他面前这个‘小开’那个‘小开’的，他也不会嫌烦、不会离家出走了；只要你爸平安无事地回来，咱不办什么‘相亲会’招摇了，你爸看不惯那玩意，我是知道的；前些天还为了‘相亲会’跟他闹了几句，现在想起来就……”
“妈，别说了，你是为了我好，怪不得你；而且爸也没有真的出走，是我信口猜的。”尚海猛地起了一阵感慨，眼圈跟着也悄悄红了起来。没有想到老爸的“离家出走”，倒是拉近了母女间的距离。两人轻声地商量了一阵，决定“静观其变”──等到次日若是还没有音讯，再作打算采取下一步行动。出了乱子尤其要沉着应对，体力的存储乃是至关重要。商量完对策后，挂钟的指针滑过了10点40。时间已经不早，尚海陪着老妈回房休息，母女两人躺到同一张床上。
“睡得着吗，妈？”
“妈？”
妈已仰面朝天打起了呼噜，也许忙活了一天，精疲力尽了。尚海替妈盖好被子，转过身去默默想她的心事。说实在的听到老爸失踪，她头脑里第一个跳出的人是酒吧的男子──在“渔船的脚印”邂逅的男子。男子的话语隐隐约约泛出：“看破了人生”、“时间存在的价值”、“一场荒唐的美梦”、“然而事实是否决然如此”……关于“森”的故事大抵已忘记，当初听的时候就模模糊糊（可能沾了酒精的关系）；但同男子对话的气息、氛围、意境、感受，那些东西一直留存于脑海，好似超凡脱俗的梦境一般，美妙极了。
老妈的鼾声越来越大，睡成了烂泥似的一动不动。尚海下床溜进厨房，轻手轻脚倒了杯柚子茶喝。窗外的月色明净透亮，仿佛星球大战降临的前夕。深邃，静谧，完美无瑕。男子也在欣赏着同一片夜空吧？在海边，在“渔船的脚印”，又或是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尚海涌起了一丝罪恶感：老爸失踪了，自己竟还对着夜空思念酒吧的男子，真是不孝啊不孝！好在男子长得跟老爸很像，这份相似度使罪恶感稍许减缓了几分。夜空划过一道幽暗的弧线。
结果整个晚上都没能入睡，老妈的呼噜打得震天动地。尚海回到自己的房间，本应合眼了却是浮想联翩：想到酒吧的男子，想到“蓝色月亮”；想到KR和他的五人乐团，想到圆背吉他；想到Eric Clapton和“Tears in Heaven”，想到无需点菜的“心有灵犀”；甚至还想到送“伍兹花篮”的“雌心劫对”，惟独就是没有想到老爸！
自己也说不清在想些什么，杂乱无章地。一会儿男子来了，问：“要点喝的？”；KR背着圆背吉他弹起了“Tears in Heaven”；润滑的转音行云流水而至，如同暗夜的精灵翩翩起舞；弹着弹着变成了“雌心劫对”，财大气粗的女人洋洋得意；“disturbing thoughts”（混乱的想法），“Jennifer”说；“该回去了，时间已经很晚。”男子别过脸去吐了个烟圈。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尚海辗转反侧，彻夜难以入眠。
“喂，喂，走神啦！”小玉重重地拍了一记桌子，“我说你今天是怎么了，到底？恍恍惚惚的，大姨妈来啦？”
“大──大你个头！”尚海缓过神，发觉自己坐在食堂的角落。这个月来常有类似的状况，心神不宁，不知之前究竟干了些什么，好像梦游一样。“是你替我买的？”尚海指着眼前的乌冬面。
“你个丫头一定有事！”小玉像看外星人似的摸了摸尚海的头，“刚你排我后面，おばさん（欧巴桑）问今天吃什么套餐，你说跟我一样。”说着推过自己的面碗，里边装着吃剩的一半面条。
“哈哈哈，是吗？”尚海放声大笑，“年纪大了，年纪大了……吃面！”
这娘们今天是中邪了！小玉惘然若失。
吃过饭，天气炎热起来，天气预报报道今天的最高温度将达32℃，傍晚时分可能有大到暴雨。姐妹两个归还了餐具，绕到食堂旁的便利店买了午后红茶。每到夏天单位里会发橙汁，但是发的橙汁味道不合口，尚海年年都是搬回了家给老妈打发，自己另行采购喜欢的饮料。春天的时候爱品咖啡，夏天到了改喝冰镇红茶；秋天补充各类维他命，冬天来临时泡壶热茶捧在手中取暖。一年四季大致是这么过的。活得有滋有味。
人吧，就是这么回事：小资小调，才会有所乐趣。倘若认定了已到而立之年，忙着找对象是当务之急，其他什么都不顾了，反而自降身份。聪明的女人不去理睬流言，过得滋润才是至理名言。不要以为嫁了个老公、生了个大胖儿子，就有资格对我们“女剩斗士”指指点点──不先瞧瞧自己的身材有无走形、胸部有无下垂！有些女人婚后不顾形象，叼着牙签当众剔牙、喂奶，30岁不到已黄脸婆一个，除了老公、儿子一无所有……这种女人往往自鸣得意，她们拿来炫耀的资本便是“已经结婚”（换言之“我是有老公的”）；然而正是庸俗的舆论导向、以及附和庸俗舆论的民众，煽动此等“结婚至上论”的滋生繁衍，给了她们沾沾自喜的机会。结了婚的便是成功的女人？无稽之谈！
“看呀看呀，这就叫做典型的‘剩女心态’，老姑娘脾气！”小区门口的婆婆妈妈又在窃窃私语了。没错，告诉你们诸位おばさん，本小姐就是个高傲的“剩女”，而且谁说“剩女”等于“老姑娘”？你们“out”啦！有质素的“剩女”，不为男人而活，不为婚姻而急，更不为了鄙陋的教条捆绑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体是为自己而生的，不是为了未来的老公发泄荒诞的“薄膜情结”而生的。要靠束捆现在的身体，去绑住未来（还不知身在何处）的老公，这样的“剩女”顶多是“青铜”级的，就跟你们年轻的时候一样！（啊！对，对不起，小玉！我可不是说你，虽然你也属于“青铜”级的……）
饭后买一罐红茶给自己的“女剩斗士”，才是可爱的“剩女”。世界怎么个玩法，我始终有我所向往的生活。我不急于求嫁，因为我有自信。洁身自爱，方会遇到爱你的男人出现。
婆婆妈妈于是又误会了：“对对对，要洁身自爱，现在的小姑娘哦……”
──对不起，洁身自爱是指泾渭分明、不与你等俗人同流合污。
姐妹两个回到办公室，“竹野内丰”已经等在了门口。“嘘（うそ）！”（骗人的！） 小玉发出一声长吁的感叹。感叹，赞叹，抑或致命的惊叹？分不清楚。门口站着的家伙分明就是竹野内丰！哪有这么像的！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不羁的眼神外加叛逆的嘴角，还有一身英俊的西服以及那张略带沧桑的面孔……哇塞，他是新来的同事？没搞错吧？
不带这么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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