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相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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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JAQUET DROZ、SWATCH、iPod nano

半夜3点45分,龙野由梦中醒来。他经常在这个时间醒来,所以生物钟已摸准了规律。上了年纪的人有这种功能,可以根据生理揣摩时间:一觉睡醒的时候是清晨6点,首度口渴的时候是上午7点,精神最佳的时候是早上8点(通宵打牌的不计在内),肚子饿了的时候是中午12点──正点!往往比看表还估摸得准确,这也是为什么上了年纪的人有时被唤作“古人”,他们的“生理揣时术”同古人的“观天测时法”有同工异曲之妙。手表没准偶尔会走慢,他们的时钟一般很少有不准。昨天才睡了几个小时的龙野,今天照样按时按点地醒来。往常醒来后要上一个小号,顺便转一圈阳台吞几口云雾;吞完云雾回房睡回笼觉,好像途经rest stop(公路休息站)下车中转了一番。

所以时间用不着看,况且看时间也没多大意义。时间的刻度应随地域而变,以满足不同阶层的需要。在商界、艺界、精英界,身上最好随时挂一块秒表,就像短跑教练或游泳教练,时间的精确度须提升到极致。在茶界、酒界、咖啡界──亦即通常所说的小资界,时间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刻度亦是精确到小时即可(这也能叫“精确”?) JAQUET DROZ有款表盘只有时针的手表,就是专为该界人士设计的。在田园界,甚至手表也成了多余的累赘,菜农关心的仅是节气的转换,时间的单位也由“二十四节气”取代了“二十四小时”,放大的倍数约为365倍。

假如SWATCH肯推出一款“节气手表”,每一刻度对应两种节气(转一圈为半年),田园界的人士估计还是没兴趣购买。一来田园界对SWATCH不感冒,那是城里人的玩意,咱们世外桃源戴什么手表?二来按照“一圈半年”的进度,这款手表几乎是不怎么“动”的:两个礼拜过了才走一格,哪天停了都不定发觉得了。基于上述两种理由,这款手表大致不会有销路,SWATCH的设计者们于是打消了念头。

龙野属于哪一界呢?当是地下无所事事界。无所事事界在某种意义上与小资略有相仿,时间到了他们那里流速开始会放慢。小资如同哈韩哈日,已经成了一种文化,这是小资较之无所事事最大的不同。小资需要一种标识,一个形象代言,正如精英界需要BlackBerry、laptop、PDA……那些东西一样。某日瞧见某人西装笔挺,左手一只BlackBerry,右手一台Apple的MacBook,耳朵上还挂一枚蓝牙耳机,此人十有八九是精英界的(十有一二是脑子进了水了)。小资界也爱用Apple的产品,不过他们用的是iPod nano;他们的手里非得捧一杯咖啡(酒或高档的茶水亦可),桌上放一本杜拉斯或村上春树的小说,背景的音乐最好是小野丽莎。以上清一色得发生在午后,没有哪个小资是一早起床煮咖啡的。小资的生物钟比常人layback(向后顺延;闲散,自由自在)。

相较之下无所事事界要简单得多,既不需要BlackBerry,又没强行规定捧一杯咖啡。无所事事界是最不受约束的,完全无需考虑形象与章法。小资必须开一点英文,聊到时尚的话题要对答如流,无所事事界则不作强求:英文不懂大可以安心,不读杜拉斯也无人会责难,品牌的追崇更是凭自己喜好,即使不穿品牌也没什么大碍。说白了,无所事事界是小资界的“堕落版”,可理解为“不求上进的小资”。

不穿品牌反而是“堕落”,崇尚品牌倒成了“有上进心”,这个世界的逻辑有时很怪。

好在龙野从属于“地下无所事事界”,字面上看它是无所事事界的一个地下分支。好比家乐福开在巴黎较之家乐福开在虹口曲阳(亚洲某条街名)多少是有差别存在的,包括文化的地域差异、价位的高低出入、顾客的年龄段等,地上、地下的无所事事界也小有不同。对于地下的无所事事人士,时间的约束力已降到可忽略。假设某个家伙不需要工作,新陈代谢也随年纪的增长减缓了频率,那么不间断地睡上三天跟按时按点地醒来又有哪些个差别?反正啥时醒来“天”都是黑的,只有走廊的壁灯无力在闪动。

但是偏偏“某个家伙”还是按时地醒了,坚如磐石地醒了。究竟因为又到了时间,所以醒了;还是反过来因为醒了,所以断定当下是这样的时间?才醒来自然是无暇考虑这些个事的。周围一团漆黑。

“某个家伙”刚要起床,旋即意识到身上伏了个女人。女人脸朝下呈趴睡的姿势,半边身体压住了底下的家伙。底下的家伙即是龙野,大概由于被压喘不过气来──毕竟很久没被人压着睡了,有些不太适应──所以醒了?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存在。

回想上一次被人压着睡是在20──不,30年前!抑或更久。即便那时的身体条件允许,到了下半夜还是各睡各的,不会粘在对方的身上,你睡不好我也不见得快活。上半夜和下半夜有本质属性的区分:一个是用来做的,一个是用来睡的。睡觉自然是各睡各的舒服,尤其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那些“一觉抱到天亮”的情侣,不是爱得特别浓烈便是第一次那个。其实爱不爱也没多大影响:爱是上半夜的事,下半夜的任务仅仅是睡觉!两个人若搂在一起拥睡,势必只能上下叠加抑或左右环绕。上下叠加亦即目前的状况,除非楼上的那位习惯趴睡,不然“你不爽我也不见得快活”,两败俱伤。左右环绕又分面面相觑与前胸后背,无论选择哪种方式皆须面对一个实际的问题:手放哪里?必然有一方得伸出一条手臂垫到另一方身下,不然“何从抱起”?嚯嚯,这条手臂的日子可不好过,“爽到你牺牲了我的肢体”。

上下左右都不是办法,睡觉真难!

那么拍电影又是怎么处理的?拍电影何至于考虑这些!况且电影一般都讲求条理,至少镜头切换到早上时不会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那成搞笑片了!(要不就是喝得烂醉) 摸爬滚打的乐手用不着看谱,勤于练习的情侣也不必理细节:上半夜时情绪高涨,上下左右爱怎么玩都OK;到了下半夜进入“夜眠期”,生理开始疲劳加速的阶段,“底下的家伙”挪开“楼上的那位”(或是“楼上的那位”自觉下楼),牺牲肢体的一方也抽回手来,一切完成得全然不知不觉。然而现实的状况却大相径庭:一来龙野和女人并非情侣,顶多算作客人与小姐的关系;二来龙野是一位“十几年没摸乐器的乐手”(就算摸也仅摸一两个和弦),现在要他弹奏莫扎特,他的指法想必是生疏不已。综合以上两种因素,眼下的处境变得棘手不堪。

女人压住龙野的姿势介乎上下叠加与左右环绕,偏向上下叠加多一些。龙野盘算着如何金蝉脱壳,一时之间似无很好的办法。女人非但紧紧地压在上面,还用一条胳膊环形锁似的“锁”住了龙野。龙野轻轻推了把锁壳,试图找出一点缝隙来逃生,但却徒劳无功。假如女人就这么成了化石,自己岂不是──

胡思乱想!

转而琢磨如果是一部电影,底下的演员如何去化解危机?首先电影没必要涉及这种细微的情节,实为多余的想法。一般电影不拍摄下半夜,除非出于剧情的需要或是恐怖片。翻云覆雨的一幕过后,通常直跟早上醒来的镜头:清晨的阳光洒在床沿,男女主角脸上洋溢着幸福。至于上楼、下楼的诸般疑虑,还有手臂到底是何时抽回的,这些自然地予以一笔带过,不作深入探讨。真要探讨,哪怕一方粗暴地推开对方,只要剧本没说因此能醒来,被推的一方只好继续装睡,直至拍摄完成。所以联想电影起不了作用,没有任何实质的帮助可言。

其次如果这是部电影,伦理的顾虑可以抛诸脑后;一旦伦理的顾虑消除了,此刻的局面亦会相应地改观。想到这儿龙野突然发觉:自己或许已和女人那个了也说不准!本来“叫女人”就是做那些事的,先前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凭借“30年前”的经验判断,女人趴在身上的重量感,肌肤辗转递送的柔软度,鼻孔呼出代表熟睡的气息,胳膊围成一圈酥融的质感,种种迹象均已显示此前极有可能那个了一回。N回。N<3。年纪大了力不从心。

但是为什么没有印象呢?不仅大脑没有印象,身体也无丝毫疲惫的感觉。久未操练的乐手摸出了和弦,往下冲破瓶颈却无能为力。摸出和弦靠的是昔日的经验,而今必须迈步从头越。

“你呀,像个孩子一样!”倏尔想起女人说过的话来。是啊,踌躇不决思考了半天,不就为了被压翻不了身吗?推开压着自己的人便是啦,有什么好纠结的!

“我可比你大了两轮还不止!”记得当时是这么回答女人的。被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人说“像个孩子一样”,多少得要反驳两句才显不亏老本。

“总之就是那样的感觉,小孩一样。”女人也不甘示弱,“好像‘毕业生’里的Benjamin。”

“Benjamin?”

“Benjamin。没看过呀?”

“看过,看倒是看过。Dustin Hoffman演的小个子嘛。怎么把我跟他拉到了一起?”

“骨子里很相像,那种模样。”

“哪种模样?”

“明明想要那个却不懂表达。”

“你真把我当成了小孩!”

“本来就是!”

女人呼吸的声音愈加匀净,看样子并无醒来的打算。龙野的眼睛基本适应了黑暗,完完全全看清了床上的局势:此刻自己的下盘微微叉开,双腿之间约摸20度角。女人的胸口贴在角的顶点,一条胳膊绕角一圈死死围成了锁状。缘何摆出这般形状?自也不得而知。由龙野的角度审视,这般形状着实有够难受,既会因此透不过气来,四肢间也无法彻底地舒展。然而女人偏偏惬意地酣睡,保持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反差中倒诞生了一种和谐,仿佛睡觉天生该这样的姿势!

龙野小心地扭转躯体,像把钥匙一样试图打开眼前的枷锁。开锁的力道须至刚刚好,介于敦促自觉下楼与将对方吵醒的程度之间。太轻,只怕起不了效果,以女人目前的状态若是不加外力,维系现有的姿势睡到天亮是绰绰有余。不说别的,光是想到还要被压几个小时,心里就有种不堪重负的感觉。然而又怕太重吵醒了女人,女人醒了势必要“再来一回”。龙野觉得女人在勾引自己,不是出于淫念的勾引,而是某条线路搭错了站,导致行为出现反常的现象──虽拿不出足够的证据,但他如此认为。

想到“勾引”,思绪又被拉回了之前的谈话。女人说龙野像Benjamin,她自己是那位Mrs。 Robinson。Benjamin邀Mrs。 Robinson去酒店幽会,开了房,却因紧张、羞怯、对伦理的考量等重重因素而放不开手脚,动作生涩,于是Mrs。 Robinson便问他:“Is this your first time?”(这是你的第一次吗?)

“Is this your first time?”女人断然不至于这么问龙野,但龙野表现的紧张、羞怯、畏缩却跟Benjamin无差。现实与电影有着巧妙的相似:电影中的Benjamin在酒店大堂的电话亭里致电Mrs。 Robinson,约她前来碰面,现实中的龙野摘下卧室墙上的电话叫来女人,两个案例都是男方主动。一个房间号是568,一个门牌号是R305,当被问及号码的时候两个男人都是“What?”了一下。这么一比还真有一点相像,两个有色无胆的男生。

“我比小个子那要高得多了,再说辈份似乎也颠倒了!那位太太是小个子的长辈,是他父亲的合伙人的老婆;你吧,顶多算我晚辈!”

“拘泥于辈份什么也干不成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独自回想谈话的当下,Simon Garfunkel的“Mrs。 Robinson”(电影插曲)在耳边响起了旋律。那是一首雀跃的曲子,与屋里冻结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龙野很想跟着旋律吹一小段哨子,或是能够哼上两句开头的“嘀嘀嘀”是最好不过。由于腹部被压的关系,加之脑中已经“吹”起了口哨,一阵尿意不合时宜地传来,搅得龙野不由得乱了方寸。原本3点45分即是“中转”的时间,要么不醒,一旦醒了非得跑一趟厕所,解完手后顺便抽一根烟。想到抽烟烟瘾又一下子犯了,烟盒扔在电视机前的位置,龙野伸手探了探距离,差了十万八千里。不可遏制地想要吞云吐雾,不可遏制地想要WC!屋里的冷气决堤而出,吹得膀胱愈发疾速地膨胀;脑子不听使唤地拼命吹哨,释放下盘的欲望排山倒海。“嘀嘀嘀嘀嘀嘀嘀……”

刚强的定力让他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天亮”了,只见女人腰杆蠕动了几下,锁住龙野的手也抽了回去,像只定了时的闹钟,时间一到自动醒来,睡得多么酣畅淋漓也罢,通通一笔勾销。角的顶点终于得到了解脱,龙野向上挪了挪身子,准备抽身下床。这时女人抬起脸来,两人四目相对。女人的脸由图像转为信号输入大脑,再由中枢神经作出反应返还到肢体。“你──啊!”肢体根据大脑给出的指令大呼一声。

“怎么,不认识了?”女人不以为意。

“どうして?”(为什么?)龙野惊诧万分。

“干嘛大惊小怪的样子!”女人瞪了龙野一眼。

“なぜ、あなたはここにいる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龙野指着女人的鼻子。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的!”女人反唇相讥,“昨晚我们一起睡了,就这么简单。”

“嘘(うそ)!”(骗人的!)龙野张大嘴巴后退了两寸。

“你这人就这副死样,什么事都吃不准、拿不定,难怪至今依然是碌碌无为!”女人也指着龙野的鼻子。

“でも、まつさかせんせい……”(但是,松坂老师……)龙野蓦地想起女人应该在阿松房里。

“せんせい、せんせい……自己都管不好了还管别人!”女人一把勾住龙野的脖子,把他拉到面前,“记住,昨晚你跟玛利嫣睡在一起,玛利嫣在你房里过了一夜!”

“しかし……”(但是……)怎么可能,自己明明和工号9572一起睡的!

女人不给龙野反驳的机会,将其迅速摁倒在床上。龙野只是感到一阵酥意从角的顶点直冲脑门,短时间内传遍了每寸骨头。女人力气很大,干净利落游走于角的两边;相比女人的力气很大,龙野的心在七上八下地乱蹿,全身上下哆嗦个不停。“どんな夢みてるのかな?”(不会是在做梦吧?) 龙野试问自己。排尿的欲望愈加强烈,下盘极度地需要释放!几种欲望混杂在一起,女人的技术好到无话可说!

“夢なら醒めないで欲しい!”(如果是梦的话就不要醒来了!)

玛利嫣何以睡在自己的床上?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是何时上的床?工号9572又去了哪里?跟她做了吗?为何一点印象也无?……努力回想着这些事情,记忆却像设置了密码无法顺畅加载。女人的手指突然停止了动作,没有预兆,没有丝毫余韵,好像一颗陨石跌落到地上,将快感瞬间击为粉末。女人起身穿好衣服,下床取过电视机前的烟盒。“这烟是まつさかせんせい给的?”说着抽出一根烟来点起。

“我们──那个了吗?”龙野小心地问道。

“你说呢?”女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我──”

“两次。”女人比了个V的手势,“记住,昨晚你跟玛利嫣睡在一起,你们×了两次!”

说罢,女人走到床前拍了拍龙野,旋即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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