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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分队风波(1)

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白帆说,东方红农业社报的先进材料不充分,他亲自到上下庄子调查充实。他在这里住了几天回去后,县里就发了几个人们意想不到的通报,通报里说上庄子贫雇农太少,建立不起贫下中农的优势,不利于对地主、富农的监督改造,不能单独成立生产队;交完公购任务,留足饲料籽种,分完社员口粮后,姜万国领着社员清场。他们从这些粮食多是带壳儿蚊子堆里又扬出了几千斤粮食,的秕子。姜万国分给各家各户,叫他们喂鸡。白帆查出此事,说他瞒产私分;通报里说地富入社县委早有指示,要经过三上三下评审,把地富评为一、二、三类,第一类的地富才能入社。上庄子稀里糊涂地把地富都评为一类,都叫他们入了社,这是党员干部严重丧失阶级立场的行为。宣布地富入社无效,要重新交社员评类;通报里还说姜万国经常不开展对敌斗争,每月分子评审还表扬阶级敌人,地主、富农家碾米磨面经常无偿使用社里的牲口。地主、富农干轻活的占80%,规定人头分配占30%,劳力分配占70%,使地主、富农的分配提高了20%,大邋遢等贫雇农的分配降低了30%。如此等等,给了姜万国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本来要对姜万国开除党籍,给朱守业、姜文旗党内警告处分,县委召开常委会前,许耀东跑到县里,冲郭雨田嚷开了。郭雨田虽是县委书记,但许耀东是1936年就参加工作的老革命,比他资格老。他把分队的事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才使姜万国没被开除党籍,朱守业、姜文旗没受处分。

朱守业召开上下庄子社员会合队。他宣布完上面合队的通知,人都就嚷成了一锅粥。他们说,拿上大家的吃饭碗耍娃娃、摆锅锅呢,又不是铁拉链、子母扣,一会儿分,一会儿合。朱守业两手伸着,朝下按着,嘴唇都急起了泡。他说:“既然上面不同意分,大家就再罢吵了。往后,你们下庄子也再罢动不动就地主、富农的,打了碟子说碟子,打了碗说碗,罢遇个大大小小的事,就上纲上线。你们上庄子呢,也再罢两眼只瞪着干部闹了,谁不想把工作搞好?你们都是红砖爷爷的子孙,咋这几年越闹越不像话了?今后,要团结一心,把注意力放到发展生产上!”他的一番话,说得他们都不再跳了。

姜万国站起来主动作检讨,他说这次分队对他的教训很深刻,他作为党员严重丧失了阶级立场,今后不但要低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

姜万魁说:“那些分子都岁数大了。你叫他挖渠,他吭七努八的,一锹泥都撂不到渠上,还影响下面的工程。你叫他当个积肥员、田间管理员什么的,都干得很认真。光他们拾的杂粪就好几大堆,拌了黄土捂上,能上几十亩田,咋就说给分子派了轻活,评审时表扬分子?”

死胖子说:“谁家碾米、磨面不使队上的牲口?你叫他们自己拉碾子、推磨,耽误的还是队上的工!”

姜万财咬着牙,指着歪脖子树下立规矩的分子骂道:“‘镇反’时,要是把他们都枪毙了、活埋了,我们就不跟上他们受气、受穷了!”

姜文晏叫道:“朱主任,要不然你给上面提个建议,把农业社的分子都集中到一起,单另成立个分子队,我们也再不跟上他们接臊了……”

“二弟,不要胡说!”姜文海见他的二孬子气又上来了,训道:“正经上面说建立不起贫下中农的优势,不利于对他们的监督改造,还集中在一起!”

朱守业急忙拿出县委《关于处理地主富农加入农业社的意见》,说上面规定采取“三红夹一黑”(三个好人夹一个坏人)、“三包一保”(包生产、包教育、包改造,保证四类分子遵纪守法)的方法。

姜雪芬说:“队又合到一起,分子咋办?又不叫他们入社,又说要对他们进行监督改造,这不矛盾嘛!要我说,分子都评为一类,都叫入社吧!”

朱守业急忙插话道:“今天合队,也有分子评审这项议程。刚才二丫头说,分子都评为一类,同意叫他们入社。其他人,也都发表意见!”

上庄子人都低了头,一声不吭。下庄子人都挤眉弄眼的,姜文海说了句同意,就你也同意他也同意地表了态。

大邋遢说:“合队好,上面站得高,看得远。贫下中农,就是要一切优先。要不然,又成旧社会了……”

他还没说完,姜文晏就吼道:“你快悄悄地!你们这些人,天生就是混着吃社会主义的!看能混到几时,大家都混啵!”

乡里开会,讨论小东方上下庄子分队引起的一连串事。白帆在会上说,姜乡长建议分队欠妥,要从阶级路线上找原因,朱主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阶级观点模糊的表现。他刚发言完许耀东就发言,他说分队是他提出的,是区领导集体讨论通过的,有什么责任他一人承担,与基层领导无关。他说无论啥事要看结果,上下庄子分队一年多,没发生打架斗殴。粮食总产量比上年翻了一番半,成绩是主要的。

再的干部见上级领导意见不一致,都不疼不痒的表态说,要提高阶级觉悟,要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往后遇事要进行阶级分析。

姜文旗坐在那里像块山石,威势逼人。杨遇春见姜文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刚要宣布散会,谁知姜文旗忽地站起来,朝白帆说:“你不是老宣传农业社要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吗?地富是啥年龄状况、啥身体状况,应该叫干啥活才是各尽所能?

地主、富农评类是个过程,入社才是目的,迟入不如早入好,夹在社员中间都说不利于监督改造,放到社外边谁监督改造?人头分配占30%、劳力分配占70%,是不是体现了按劳分配的原则?地主、富农的分配提高了20%,你这个比例是咋算的?

你把地富的家属、子女全划成了地富!大邋遢等分配降低了30%,队里是照顾大多数人的利益,还是只照顾几户人家的利益?你们说要把姜万国树立成全县地富子女的先进典型,他入党还是你来考查的,才入党几天,就给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他是把生产队搞糟了、减产了,还是贪污盗窃、投机倒把了?你们把树先进当作放风筝,有用了就放到天上,风头变了没用了就挂到树上、房上!”他说完,把一页辞职报告朝白帆面前一放,说:“请你交给县委,我没法干了!”

姜文旗拂袖而起,他“哗”的一声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伙人,端簸箕的,提筐子的,他一看就明白了。杨遇春扑出来,在这个簸箕里抓一把瞧瞧,在那个筐子里抓一把瞪瞪。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明白装糊涂,叫道:“你们这些秕稻子、秕麦子不拿回去喂鸡、喂猪,又都端到乡里干啥?”

姜万财举着簸箕叫道:“杨书记,就从柴柴艹文中扬了这点秕子,就说我们瞒产文艹私分!这会子又说给我们顶口粮,你还说喂猪、喂鸡!”

姜万宝伸着筐子叫道:“许区长,咋农业社的东西白糟蹋了没人问,给了鸡猪两把秕子,就成了阶级路线问题啦?”

还有几个人又要挤进会议室诉说,姜文旗霸在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骂:

“滚!谁叫你们来起哄的?还不快回去,好好劳动。再闹,看我不抓出两个闹事头来!”他们都端着家伙一溜烟走了。

白帆把姜文旗的辞职报告朝县委书记桌上一放,就诉说起来。他说姜文旗太狂妄了,当着全乡、全区的干部,给他下不了台。是打关公的尻子,臊张飞的脸。

郭雨田指着桌上许耀东、杨遇春写的报告,说:“你往后报材料要核实好了再报嘛!这样马马虎虎的咋行?你瞧瞧,区里、乡里都有意见啦!”他拿起姜文旗的辞职报告,只瞧了一眼就说:“作为党的干部,哪有想干了就干,不想干了就不干的道理?

真是的!”他把姜文旗的辞职报告揉了个蛋蛋,仍到废纸篓里。

白帆总认为是许耀东挑动乡里、区里干部和他过不去,又跑到地委组织部反映情况。说许耀东他们大老粗干部,双手写不了个梅花篆,不理解党的政策,共产党的好经让歪嘴和尚念歪了。还说他们经常抗上,使上情不能下达,是“肠梗阻”,是“群众尾巴”。时值撤区并乡,本来地委已内定许耀东当县长,他这一闹许耀东的县长黄了,当了个副县长。姜文旗说他对不住许耀东,自己干的事,干的对与不对,应当自己负责,为什么要连累上级领导。

宁静县城只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路基很高,两旁的黑皮大柳长得很粗壮。

路西是宁静中学,路东是县委、县人民委员会所在地。这里有一座高大气派的圆洞形大门,进了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县信访办的几间房子,最近门上又挂了块县“反右”办的牌子。天刚蒙蒙亮,就有一个老汉头顶状子,跪在牌子下哭泣。

白帆提着个公文包,慌忙走来,他远远地就喊:“老曹快起来!有啥说嘛!你一来就跪在门外干啥?”

曹泽的头发全花白了,他瘦瘦的身躯像大风刮弯了的高粱秆子,两只手也和鸡爪子差不多,满脸的泪水顺着沟沟道道直朝衣襟上淌。他哭跪不起,淅淅沥沥地说:“白主任,你是知道的!我两个女婿好好地在队里劳动,是你们叫当老师的,咋才教了几天娃娃,就成了右派啦?还说是有人包庇了……”

白帆说:“怨你嘛……”

曹泽真是后悔死了。“土改”时他在五夷堡村分部打杂,有一天,张新海说上面要来人检查,派他去买肉。他路过白碱湖,碰见了为队里拾杂粪的姜岚。姜岚停住脚,瞧瞧四周没人,叹息着放下粪担蹲下。曹泽尻子崴到田埂上,凑过来说:“我想叫两个女婿到五夷堡落户……”

姜岚摇头说:“你给他惹祸遭殃的嘛!”

曹泽说:“我给白组长说,不给他说。”

姜岚说:“你给白组长说,白组长还要问他!叫张新海知道了能乐意?”

曹泽叹道:“像张家尕子这样的人,也能混到共产党里,我就不服……”

姜岚说:“就看他往后路咋走了!你以为樊复生抓不到?早迟不会出来说话?

这几年你没看出来,共产党虽说整我们这些人,更注重整他们党员、干部。这点就很了不起!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一个国家,如果连官吏都管不好,就完了!”

曹泽没听姜岚的话,还是求姜文旗把姜万华、姜万民落户到堡子里。

春工挖大沟,李光明和朱进带工,曹泽在工地管伙食。分子都一个不差的吆上了工地。这些分子多是五十岁左右的老头子和小脚老太婆,他们在几十米深的沟底撂不动泥块,只得一块块朝上抱,一背一背朝上背,尽管他们挣死亡命地干,第一期工程还是落了伍。李光明说工程没争得第一名,都是分子搅和的。他把分子都推给了朱进,叫他带领分子单独干,还把工地的大灶分开,另设了个分子灶。

分子中老弱病残的多,朱进带的工进度慢,总挨批评;李光明带的工进度快,常受表扬。李光明还不叫分子子女来给分子帮工,骂他们不和家庭划清阶级路线,骆驼的脖子长,吃的隔山草。那天工地改善生活,大灶锅里是猪肉烩豆腐炖粉条,分子灶锅里还是清水煮老咸菜。一阵香喷喷的味儿从上风刮来,分子都吸着鼻子,眼泪簌簌的。朱进正要去找李光明,李光明使人给他端来一碗肉。几个小脚老太婆两眼像掉在他碗里,嘴一张一合地咽口水。姜岚、姜岩等几个分子低着头,像没看见似的。

朱进端了肉“咚”的一声放到李光明面前说:“你咋一样的人,两样对待?”李光明说:“咳,谁说是一样的人?分子是阶级敌人,贫下中农是阶级兄弟。溜(肉)?溜到沟底还爬不上来呢!他们的牙还短着呢!”朱进气得不吃了,和李光明吵起来。

谁知姜文旗不知啥时来了,他说工地人不多,一锅费米两锅费柴的,就使了两个民兵把分子灶拆了,把一锅清汤寡水的老咸菜抬了来,咣当咣当倒进肉锅里,眼瞪着曹泽用大锅铲搅匀了,才宣布开饭。一伙小青年端着碗朝前挤,姜文旗“哎”了三声,笑道:“你们在家,是不是就和父母、公婆争着吃?”一溜小伙子伸伸舌头,停住了脚,一伙媳妇臊的头也不敢抬,朝后缩着说:“姜乡长说得对,先有老、后有小嘛!”一伙年龄大的人这才眼睛的,咽着唾沫蹭到前面先打饭。

李光明见姜文旗来了,急忙朝沟梢溜。姜文旗喊住他,说往后不要分开干,二十岁至三十岁的人在沟底撂土,四十岁至五十左右的人在沟坡撂土,五十岁以上的人在沟摊土。他立瞪着李光明把几个小脚老太婆使去烧茶、送茶、帮灶,把几个年青媳妇换到工地,把姜岚、姜岩等使回队里拾粪、当田间管理员,换来一帮青壮劳力。

农业社由初级社转为高级社时,一场大辩论开始了。东方红农业社辩论的最为激烈,像是要把房顶掀翻似的,不但会议室里挤满了人,连门口、窗外也涌着人,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姜文旗回到小东方,他远远蹲着听了几句,就叫他们立即停止大辩论。朱守业说:“这是上面的运动,咋能说停就停?”姜文旗说:“什么高级社鞭打快牛啦,奖懒罚勤啦,穷社、富社拉平啦,培养了一伙嘴上劲大的嘴头子啦,越办越走下坡路啦,等等一大堆。总之,一句话———就是农业社不好,农业社应当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