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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恋人

我身体差不多复原时,我们已经在齐州逗留了两天。卢沙看我没有大碍,于是决定启程去衡州。

行进在远离州城很远的寂寞官道上,马车轮一圈一圈覆盖底下纠缠无尽的道路。我掀开车窗帘子,风呼啦啦窜进来。

我眯起眼睛:一片荒凉的芦苇很有秩序地在风中倾斜着颤动,似乎一个庞大又瘦弱的民间杂艺团。荒草边缘是暗通一气的粗糙沟渠,水面皱纹浮现。一个灰扑扑的老人立在风中,在我的视线里一闪而过。乱舞的白发,迷惘的表情,散射的眼神,还有袖中我无法看清的枯手。

似乎我也老了,张狂不再,温润的心没禁住岁月的风的呼啸,变得干瘪,迷离,苍老。青春,在时光的肆虐下,无声无息逝去。

我曾那么天真地祈求时光可以为我开一个先例,不带我走,而在岁月的耳鬓厮磨中,我终究垂垂老去。

接近一旬的车马劳顿后,我们到达了衡州。一进城门,我就听到有杂乱的脚步一点一点逼近我们的马车,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吆喝欢呼。我用车帘遮挡住全身,只留一个头探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卢沙回过头朝我笑了笑,然后朝人群挥动着手,恰似钦定的状元光辉一身骑马游街。很有些人激动不已仍然跟随着我们的马车行进,七嘴八舌和卢沙说话。我竟然有些陶醉在被关注的荣耀里,忘了其实我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一个孤独的从没有人在意从没有人涉足的世界。

人群走散后不久我们便来到一个清净的客栈安顿下来。

我一边大口大口吃菜一边问卢沙:“为什么那些人都认识你啊,还对你感恩戴德的样子?”

卢沙说半年前他到这里时,正逢瘟疫,官府的救济迟迟不下,镇上大夫携儿带女逃出了这个死亡之城。他配置了一种特效药解救了全州百姓,所以百姓对他很是感激。

我看着卢沙永远那么淡定轻盈的笑容,似乎有些沦陷其中无法自拔。我无法抑制自己想要永远收藏他的笑容的渴望,如血液沸腾,充沛旺盛。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嚣,众人簇拥下,一个终年男人微微发福的身躯出现在我们面前。卢沙赶紧站起身来对他作揖,请他上座。

那人皱着眉说:“贤侄,你来了衡州不去府上一叙,竟然住在客栈,传出去岂不是我赵诚不识报恩,不敬贤良?”

卢沙忙说:“不敢不敢!大人,在下正有打算上门拜访您,看望子瑜呢。劳您大驾过来这里。”

“好啦好啦,你们江湖中人的规矩我也不懂。这就跟我回府吧,我给你接风洗尘。”那男人说着说着就把卢沙往外面推,周围人全和他一样热情地欢呼起来。

卢沙转过头来看我,我赶紧低下头吃饭,假装对这一切毫没留意。

“这位小哥与你同行?”那男人又问。

卢沙恭敬地说:“他是我的义弟欧阳洵,人小不懂事古灵精怪,有什么缺了礼数的地方请大人包含。”

“既然是贤侄的义弟,当然也是我们府上上宾。刚刚怠慢之处请小兄弟见谅。小兄弟,快请快请,请到府上一叙。”

我什么也没有说,面无表情跟着卢沙朝着太守府走去。

我们在大厅刚坐下,那个太守就吩咐下人去请小姐出来。他对卢沙说子瑜很是挂念他。卢沙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子瑜。

卢沙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视线掠过我的头顶,朝着门外满怀期待望去,很动容很深情地展开笑容。而那笑容却揪起我一阵心痛,恰似离别赐予的疼痛。

他这种笑容,我从不曾见识。

轻盈的脚步从叮叮当当的环佩声中依稀传来,秀丽干净的缎子花鞋,泛着流光的繁花如锦的绸衣,娉婷婀娜的身姿,一张不算惊艳的脸,但那双勾魂的眼睛却让她看起来十分迷人。

她如同一朵花开放在卢沙面前,散发着撩人的熏香。卢沙站起身问道:“子瑜,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她微微有些脸红看着卢沙点点头,纤纤玉手抓着精致的丝帕,然后朝着卢沙行了个礼,动作优美温雅。我下意识看了看自己一身粗布男人装,突然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不知是自知之明还是自卑,总之一衣带水。

我全身心都被卢沙和那个叫赵子瑜的女子吸引,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留心他们。

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们似乎是家人聚会一般,谈笑风生,而我,与他们格格不入,煞了他们的风景。我感到万分局促,又没有勇气站起身来离开。我低着头假装整理衣服,掩饰着自己的困窘和局促,想看又不敢看卢沙。我怕自己在触碰到他的目光后,会不争气地掉下眼泪。

修竹苑熬干了我少女水嫩的情怀,而卢沙的到来,为我干枯冷淡的生命注入了鲜活的清泉,情绪变得很轻易就能从眼中化成水喷涌而出。

是什么,让敢作敢为的欧阳洵变成了这样?

过了一会儿,卢沙终于从和子瑜小姐重逢的喜悦中抽身出来关注到了我的情绪,他问我是不是想要休息?我明白他知道我不想呆在那里,于是给我台阶下。但我听起来,却觉得他似乎在以主人的身份对我下逐客令。

明明麻木冷漠得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的我,却又敏感爱哭得如同孩童。两种极致在我身体里水乳交融却又各自为营。我憎恨这样的自己。

我点头说是啊,然后那太守就吩咐下人带我去客房休息了。我慢慢迈动着脚,心却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那晚,我们没有回客栈歇息。太守留我们在府里住宿。我躺在散发着淡淡檀木香的大床上辗转反侧,竟然开始想念起修竹苑的艾草香。不知道娘亲如今怎么样了。她一定仍旧痴痴地消磨着不再繁华的年华,为了那个我极为不屑的男人。他明白欧阳志对他不会有爱,最多是出于愧疚对她好,但是她也愿意,她也满足。陷入爱情的女人,真的不可理喻。

而我惊恐地发现,才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就因为卢沙有了这样潜移默化的改变。我不敢想象不愿承认那可能会是一种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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