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国学新声(第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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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清代春秋左传学论著提要(3)

段氏曾于嘉庆六年至十一年的五年时间,主管《左传》校勘及其它《十三经注疏》校勘之事,若如此依义理校勘,经书则非旧本,幸而段氏一己之私见并未影响到《十三经》校勘,今天我们所见《春秋》经文中的“弑”与“杀”一仍《经典释文》与石经旧样,而段氏与阮元的纠纷、段氏与顾广圻的纠纷是否与段玉裁的校勘方法有关呢?

55.段玉裁《春秋左氏古经》十二卷附一卷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清道光元年经韵楼刻本,续修四库全书本

牌记题“金坛段氏遗书”,前有段玉裁嘉庆十六年辛未(1811)八月朔日《春秋左氏古经题辞》。此书选《左传》经文于前,列《公》《穀》异文于后,以承郑玄兼收今古文之例。郑玄以今文补古文,段氏每以《公》《穀》径改《左传》经文。《左传》诸本经有而《公》《穀》无,持《公》《穀》之义理否决《左传》经文;《左传》经文无有而《公》《穀》皆有,则从《公》《穀》经文。如《经》桓公十八年“公夫人姜氏遂如齐”,今所见四部丛刊本《左传》经文作“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段注:各本“公”下有“与”字,《公》《穀》皆无。《公羊传》云:“公何以不言及夫人?夫人外也。注云:据公及夫人,会齐侯于阳穀。”《穀梁传》云:“泺之会不言‘及夫人’,何也?以夫人之伉也。按《左》有与字,疑俗增之。……”这是据《公》《穀》义理强改《左传》经文。又,《经》文公十五年:“秋,齐人侵我西鄙。”四部丛刊本《左传》经文无“秋”字。段注:宋本有“秋”字,《公》《穀》经不误。又,《经》宣公五年“秋九月,齐高固来逆子叔姬”,四部丛刊本《左传》经文无“子”,段注:《传》无“子”字者,省文也。《公》《穀》“叔姬”上皆有“子”字。这都以《左传》为误《公》《穀》为正,是视《公》《穀》之文得《春秋》义理,故优于《左传》经文的认识导致。《春秋》经文的增删、改易,似与《左传》“古经”无关。《左传》古经必倚《公》《穀》之经文及义理方能校勘,此可称为“义理校勘法”,为段氏独创。纵观清代校勘学,段氏的义理校勘响应者廖廖。

56.刘逢禄《左氏春秋考证》二卷《箴膏肓评》一卷清经解本

后有嘉庆十七年(1812)刘逢禄《叙》,题名为“《左氏春秋考证》一卷《后证》一卷《箴膏肓评》一卷叙”。所谓《左氏春秋考证》一卷《后证》一卷即《左氏春秋考证》二卷,《叙》虽缀《箴膏肓评》之后,实是三书的总叙。此叙收入《刘礼部集》时,题名为《箴膏肓评序》,世人多以为怪异。实际上,此《叙》虽内容上总括嘉庆十七年作者所著三书,但从作《叙》的缘起看,却是专为《驳箴膏肓评》一文,篇首云“《隋经籍志》有《何氏春秋》、《左氏膏肓》十卷”,篇末云“今援群书所引何、郑之论三十余篇评之,更推其未及者证之,以质后之君子,未知其有合焉否也”,可见属名为《箴膏肓评》,是理所当然。《左氏春秋考证》、《后证》、《箴膏肓评》接续而作,《左氏春秋考证》一卷斥《左传》不传《春秋》,《左传》的书法、凡例、“君子曰”等都是刘歆附益,《后证》一卷证典籍记载中的《左传》传授世系为伪,《箴膏肓评》一卷支持何休《左氏膏肓》,批驳郑玄《箴膏肓》,申发何休未及详言的《左传》义理之谬。

刘逢禄(1776-1829),字申受,江苏武进人。嘉庆十九年成进士,道光四年起,补仪制司主事,于礼部十余年未迁,卒于官。善以经义决政事,颇有汉时董相风。受学于舅父庄述祖,得六书、说文之学,于公羊学自发神悟,继(外祖)庄存与、孔广森之后,揭《公羊》学说之大蠹。为学守师法,在清代第一次全面、系统地阐述了何休《公羊》学说的三科九旨、张三统张三世等义例体系。刘逢禄年十二读《左氏春秋》,认为不得义理,于是转读董仲舒、何休的公羊学著作,深契于心,年二十岁前已精谙《公羊》条例。《左氏春秋考证》一卷以及《后证》一卷以考证的形式证明《左传》非《春秋》之传,被人誉为“入室操戈”,给《左传》经学研究者以当头棒喝。凡经学,都讨论义理的合与不合,这也是包括《左传》经学在内的经学的通病,只不过古文经学怀疑《左传》的义理,并让杜预代为受过,而今文经学直接质疑《左传》的经解身份。刘逢禄否定了《左传》的经解身份,但是对《左传》的史书性质,仍给予充分肯定,《叙》云:“左氏以良史之材,博闻多识,本未尝求附于《春秋》之义,后人增设条例,推衍事迹,强以为传《春秋》,冀以夺《公羊》博士之师法,名为尊之,实则诬之,左氏不任咎也。”

57.李富孙《春秋三传异文释》十二卷丛书集成初编本

前有嘉庆十八年(1813)李富孙自序及蒋光煦道光丁卯(道光无丁卯年,“道光”似为“同治”之误)跋。李富孙(1764-1843),字芗让,浙江嘉兴人,曾从卢文弨、钱大昕、孙星衍等人学,阮元抚浙时,肄业于诂经精舍。嘉庆六年(1801)拔贡。著《七经异文释》五十卷,《说文辨字正俗》八卷,《汉魏六朝墓志纂例》四卷,《鹤征前后录》二十卷等十四种,汇刊为《校经庼全书》。深究文字音韵之学,著《七经异文释》,足以补陆德明《经典释文》之阙,又著《春秋三传考》,辨异同而定得失,羽翼经传。《春秋三传异文释》从形、音两方面,解释《春秋》三传经文之异。作者重在解释导致差异形成的语音转变及字形讹变的原因,而不在差异之间立高下取舍,所以能保持客观的学术立场,避免了在取舍之间义理相争的主观臆断。《春秋三传异文释》广引经传注疏及经史子集、征引《春秋》三《传》异同处,及汉、唐、宋石经以及宋元椠本,与《春秋》三传对勘,疏通证明其异处。全书体例,将《左传》经、传文字列于前,异文列于下,其后分析辨明异文产生的原因。《左传》“邾仪父”,《公羊》作“邾娄仪父”,作者云:“娄,邾人语声,后曰娄。故曰邾娄。盖方言有语声在前者,句吴、于越是也,有语声在后者,邾娄是也。”将词义的方言变化及其语法特征简要地提示出来。又如桓十三年《左传》“使赖人追随者之,不及”,《汉书·五行志》作“弗及”,作者遍引《左传》中“弗”字,明“不”为一时偶见,弗、不古通用,存在唇音轻重之异;《左传》中“不”尚存有一二,后来典籍中“不”全被“弗”代替;作者又征引钱大昕曰“古读弗如不”,《广韵》“不与弗同,分勿切”,《说文》“吴谓之不律,燕谓之弗,秦谓之笔”,不仅说明了古音通假,而且点出了语音相异的地域特征及语音的历史演变。若某些异文是超乎语言文字之外的,作者则以义理不同解释,如“公会邾仪父,盟于趡”,《公》《穀》作“公及”,作者举前人对此所作的评价,认为“是三家各因所闻而书也,未在义理方面大为纠缠”。是书为《春秋》三传异文的集大成之作,无论在篇幅、方法及所取得的成就上都超过了以往著作,是顾炎武所谓“考文必知音始”的典型之作。

58.邵瑛《刘炫规杜持平》六卷南菁书院丛书本,光绪十四年(1888)刻本

半页9行,行25字,左右双边,白口,单鱼尾,版心刻“规杜持平”。前有嘉庆二十年乙亥(1815)邵瑛自序。经顶行,杜注、孔疏另行低一格写,按语另行低一格。杜注之后,南朝有崔灵恩著《左氏条议》以难杜,北朝则有张冲著《春秋义略》,阐述异于杜注者七十余事,又有卫冀隆精服氏学,难杜六十三事,至隋世大儒刘炫,《隋书·经籍志》载刘炫撰《春秋左传述义》四十卷,专攻杜注。其书今不传,仅存于孔疏中。孔疏中所存刘炫注,俱因其反杜而为孔疏所驳。乾隆间,纪昀编《四库全书》时,欲解决刘炫与杜注的争端,但未成愿,其学生邵英继之。其书始于嘉庆十九年(1814),阅十五月而成。孔疏中所见刘炫与杜注的争端,共一百七十九例,孔疏自云引刘炫注一百五十条,误。邵氏《刘炫规杜持平》所列一百七十九条,大多数为文字训诂上的不同。刘炫与杜预在小学上的争端,邵氏因其学识,并不能完全持平,其所得亦浅。如哀十四年“逢泽有介麇焉”,杜注:“介,大也。”孔疏:“刘炫以为一麇规杜氏。”邵氏引《方言》、《尔雅》郭注、《国语》韦注等,其中意义参差,多可商榷,邵氏所做仅止点明刘炫释义的出处,并未分析其对错,似乎这些典籍毋庸置疑地说明刘炫的正确性。刘炫规杜,孔疏皆以为非,邵瑛认为是孔疏“袒杜之过”(邵瑛《序》),在刘炫与杜预二人之间,邵瑛偏向刘炫,反对杜注。文公十年“鹿死不择音”,杜注谓“音”为“荫”字之假借,孔疏对此提出订误,引服说作“音声”解,而邵氏反而援引典籍支持杜氏,可见其训诂并不精审。“鹿死不择音”,惠栋、沈彤等人有过辨正,邵氏没有参考前代经学家的著作明矣。《刘炫规杜持平》仍有其可取之处。哀公十七年“衡流而方羊裔”,杜注以“横流方羊不能自安”为解,刘炫以为卜繇之辞,邵氏据上下文指出了二者断句的错误,当以“方羊”绝句,“裔”属下文,又举《广雅》、《楚辞》王逸注,释“方羊”为“徜徉”,至为正确,但邵瑛没有指明二者古音韵部的通假,终少点睛之笔。

59.焦循《春秋左传补疏》五卷丛书集成初编本

前有嘉庆丁丑冬十二月除夕(1818)自叙。焦循(1763-1820),字理堂、里堂,江苏江都人。焦循久疑于《左传》的义理,又读杜预注及《春秋释例》,疑惑滋甚。于是考察杜预的祖氏及生平,谓杜预忘父仇而为司马氏讳,其人品不足道。杜注的乖谬出于杜预私心回护司马氏的心理,大乖孟子所说“《春秋》乱臣贼子惧”的义理,而《左传》之乖谬在于为田、齐、三晋粉饰,与杜预为司马氏饰如出一辙。故左氏必不是孔子所称赞之丘明,而是六国时一个趋利避害之人。如此用义理定一书的作者,考察作者的人品,有一定的合理性,但焦循眼中经书的义理,实际是焦氏一人的义理,或者说只是被焦氏所承认的义理,而非经书本身的义理。焦循作《春秋左传补疏》,所谓补,就是补前人所未及尽的《左氏》义理上的乖谬,采《公羊》、《穀梁》说,及唐啖助、赵匡、宋刘敞、家弦翁,清万斯大、毛奇龄、全祖望诸家说,为纠正杜预某些释例,启用大量篇幅,而于名物训诂,亦多列条目,大抵训诂和义理篇幅等同,而重在义理。此书名物训诂不采汉儒经说,与乾嘉学风有异,所关注的重心亦有所改变,如关注《左氏》文法,闵元年“犹有令名与其及也”,循按:“此倒装文法,‘与其及也,不如逃之,无使罪至,犹有令名’倒装,使肖其口吻,左氏属文之法也。《集解》引王肃曰:‘虽去犹可有令名,何与其坐而及祸也?’加‘何’字,未达。”又关注风土人情,如考证吴越等地的风俗,均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较它书为异。

78.刘文淇《春秋左氏传旧疏考正》八卷清经解本

前有嘉庆二十五年(1820)庚辰刘文淇自序。刘文淇(1789-1854),字孟瞻,江苏仪征人。嘉庆二十四年优贡生,官候选训导。少时从舅父凌曙读书,聪颖异常,年弱冠即冠名江淮间。与宝应刘宝楠相善,兼善经史考证之学,时有“二刘”之目。尝应阮元请,作《仪征县志》。道光八年,与刘宝楠、梅植之、包慎言、柳兴恩、陈立同赴省试,相约各治一经,为之疏证,刘文淇得《左传》。费四十年之工,编成《左氏长编》,但仅撰成《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一卷而卒。《春秋左氏传旧疏考正》先于《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而作,是研究《左传》旧疏不可或缺的著作。《旧疏考正》从辨别孔颖达《正义》的体例出发,发现孔疏以隋代刘炫《述义》为本,刊其规杜之议,而用其攻贾、服之语;孔疏所引经传定本,非世俗所谓颜师古奉敕刊正、颁行之定本,而是周、隋以前,萧该、何妥、刘焯等人刊定之本,《春秋左氏传旧疏考正序》列举十证以证成之;现今所见孔疏,亦非孔疏原本,因为刘炫取前代旧疏疏义,必录其姓名,至唐永徽中《五经正义》颁行之前,诸臣又将旧注姓氏削去,将前人注疏据为己有。《旧疏考正》以《唐书·艺文志》所载刘炫《规过》三卷为后人据孔疏而作,因《隋书·经籍志》著录刘炫《春秋左氏传述义》三十卷,而未云《规过》。按刘炫身为隋代大儒,他的著作当不至于被当代人遗漏,后人所辑《规过》,当刘炫《述义》的一部分,而非另为一书。《旧疏考正序》被誉为“读唐人义疏者不可不知”(李慈铭《越缦堂日记》辛集第二集)之作,它对了解孔疏的形成以及唐代经学的制作,纠正由来已久的误解,有很大的启示作用。黄承吉《春秋左氏传旧疏考正序》说刘文淇“敦愿朴学,非故发唐人之覆,讫以蕲旧疏之真也。旧疏明而经学亦明,缀残理缺之为,不在自挦别论,盖较诸陆传、二顾、两惠诸家补正杜书尤为能得其要。”

60.沈钦韩《春秋左氏传补注》十二卷丛书集成初编本

前有道光元年辛巳(1821)季夏序、咸丰己未(1859)秋月潘锡爵之跋。沈钦韩(1775-1831),字文起,号小宛,江苏吴县人。嘉庆举人,官宁国训导。精史地考证,以《两汉书疏证》最著,另有《春秋左氏传补注》,《春秋左氏传地名补注》,《水经注疏注》,《三国志训故》,《韩昌黎集补注》,《王荆公诗补注》,《范石湖集注》,诗文华赡,有《幼学堂集》。此书一反儒者诘难《左传》义理的常态,彻头彻尾地回护《左传》,而将予头直指杜注孔疏,不得《左传》之义理,而肆其猖狂无藉之说,宋以后人又疑经弃传,《左传》义理遂埋没不彰。备受前人诟病的《左传》“君子曰”,沈氏认为那不是左氏的意见,而是时人的议论。沈氏认为《左传》最重要的义理是“礼”。《补注》欲发明惩恶劝善之旨及典章制度之要,甚至于“简车同恶相恤之谓”句中阐发古代急传“简书”之制,此等为小处礼制,亦悉为勾沉。沈氏对杜注孔疏多所批驳。沈氏《补注》常以超出语词训释的大篇幅,申明杜注义理之失。如以《春秋》“不书”为史之阙文,否定杜注“书”与“不书”之例;以君臣之义讲“卫杀其大夫元咺及公子瑕”,贬斥杜预因事立论而显现出的对人物不同的评价,等等。由于对义理的重视,使沈氏《春秋左氏传补注》与焦循《春秋左氏补疏》相类,不同的是,焦循仍愤懑于《左传》义理之陋,而沈钦韩则激起于《公羊》学说的兴起,极力袒护古文学的重镇——春秋左氏学。

此书除义理的补苴外,十分之六七的篇幅仍为语词训诂,包括少量的地理训诂。沈氏训诂大多征引繁多,但繁而不乱,在征引的安排和文气的畅通上,做到了和谐统一,显示出考证注疏之学形式上的进步。有些语词训诂如“旝动而鼓”循贾逵、许慎义,将“旝”解释为“石”,引《后汉书·袁绍传》、《晋书·卞壶传》、《唐书·李密传》等文献证战争中使用发石车的典故,以驳杜注“旝”为“旃”的注释,征引可谓繁多,但将词义的转变当作词的本义,尚不能准确把握词义。

61.沈钦韩《春秋左氏传地名补注》十二卷丛书集成初编本

引用古籍文献,详考地理,正杜预之失,引用《水经注》尤多。地名的订正,对理解经义有益。如隐公元年“至于廪延”,杜注:酸枣县之延津,非。按《水经注》,河水又东经滑台城北,城即故郑廪延,则廪延为今滑州,今之滑州西南至郑州三百里,“太叔段所侵之界如此”。此书于春秋地理的考证最为详细,凡《左传》中出现的地名,都一一详考之,指出今之地点,皆言之有据。

62.《钦定春秋左传读本》三十卷同治八年至九年(1869-1870)张之万刻本

前有道光三年(1823)英和等人撰序,云奉敕为纠正坊间杜林合注本的舛误而编,便于初学者而作,以简明赅洽为务。张之万(1811-1897),字子青,张之洞从兄,河北南皮县人,道光二十七年(1847)一甲一名状元,授翰林院编修,咸丰二年(1852)出任河南学政,六年调京任日讲起居住官,同治元年任河南巡抚,五年升任漕运总督,九年调江苏巡抚,十年迁闽浙总督,十一年调京任兵部尚书,十二年任刑部尚书,光绪十年擢军机大臣,十五年擢体仁阁大学士,十八年转东阁大学士,二十二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