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到浓时
浮光魅影余半生,萍踪侠迹孤独啸。
甬道的尽头是一片欺人的黑暗,人鱼长命灯被抛到远远的身后,沈十三走在前面,出手可及的地方时一片冰冷的青石板,一个小小的铁制拉坏就在手边。
“到了。”她朝身后的君不曾轻轻唤了一声,感觉一只湿漉漉的手臂将她扯到身后。
“我来!”君不曾绕到她前面,黑暗中摸索到那个连接着青石板的铁环,轻轻的拉动铁环,头顶的青石板从中间像两侧散开。
沉默无声,两人先后从石板的空隙中爬出。
“怎么会是这里?”沈十三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头皮一阵发麻。
“如你所见,这里是北苑,婉约夫人的房间。”君不曾似乎并不惊讶的紧走几步,来到紧闭的窗前,推开半掩的窗棂向下俯视,窗下原本载满的大红色迷幻花全部被连根刨走,泥土被精心的翻整过,夜风来袭,掩不住一股股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连迷幻花都被铲除了。”
沈十三凑到窗前,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明显被翻新过的泥土,眉头微挑“你说,孙玉乾和鬼道修罗之间是什么关系?”
“朱沐英死后不到半个时辰孙玉乾就赶到了,但以我们刚刚的速度,通过整个甬道,在从湖心回到孙玉乾的书房,在换好一套干衣服,在把头发弄干,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真正杀朱沐英的不是他,当然也不可能是他身后那个深藏不露的管家。一个熟知庄内密道的人,必然与孙玉乾有万般干系。他没有后人,大姨太红杏出墙自是不能相告,三姨太知道,但如你所说两人不合,也不能相告,三姨太知道也是偶然,并且那冰床之人怕是与她有血亲关系。管家心腹也许知道,但他没有时间作案,剩下的,怕是只有那个从来不曾出现在总人视线中的二姨太了。”君不曾分析道。
沈十三又补充道“我曾私下调查过那个二姨太,听下人说,二姨太是半年前庄主出庄处理事物时救下的一个女子,后来迎进庄里做了二姨太。这二姨太成天蒙着面纱足不出户,几乎除了庄主外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两个月前救回的女子,你不觉得好奇么?天玑阁就是在半年前开始追杀鬼道修罗的,而后她又突然出现在戒备甚严的枫红庄,对庄内一切万般熟悉,甚至连大夫人窗下的迷幻花都与她的迷药像似,是不是很奇怪?”
“孙玉乾将密道告诉她,她潜进密道,然后杀死了朱沐英,在躲回密道,等晚上无人之时在出来。她在庄内本来就形同一个隐形人,即便是婉约夫人之死她不来看,也不会有人注意她了。”君不曾又道,剑眉深锁。
“不错!”沈十三点头,抖了抖湿漉漉的身子,脚边已经蓄了一摊水渍。
“接下来你要如何?抓孙玉乾么?恐怕不行?”君不曾道,目光寻着她起伏的胸口,低落在脚边的水渍一点点变得殷红。
倔强的女人呀!伤口崩裂了也不愿出声。
“十三——”他伸出的手被沈十三打落,退后一步,她疲惫的看着他,脸色异样苍白。
容不得思索“啪啪啪!”一阵兵器交戈之声乍然而起,两人震惊的互看一眼,翻身冲窗棂飞出。
沁凉的风中夹带着一丝丝血腥之气,两道黑影从北苑向湖边的桂花林略去。
一生无言的纠葛,明明知道很久很久之前就该被遗忘的,可是偏偏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刻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你说你喜欢我,说呀!说了,十三还是十三。”
“十三,不要胡闹了!”他抬起手挥掉她搭在肩头的手,这一挥,也许是真的挥掉了这些年年的情缘吧!——————
夜影晃动,横生的枝丫挡不住肆虐的秋风,桂林深处,刀光剑影,金戈之声不断,给朦胧的月色划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灰衣人弯曲的身子灵蛇般围着有着一头乌丝的女子打转,手中的长刀在月色中绽放出森冷的寒光,贴着女人的衣襟而过,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噗的一声喷出,喷到他蒙面的黑巾之上。
“啊!”女子惨叫了一声,身子一歪,黑衣人的刀鬼魅般从右侧看来。
“蜣螂”
一阵铁器交戈之声,女子用银剑吃力的挑开黑衣人的刀,身子被他的刀震退了三步,银剑触地,弯身喷了一口血。
“你是什么人?”沙哑黯然的嗓音从面纱之后传来,女子抬起绝美的脸看着他,忍不住一阵轻笑,妖娆道“想知道姑奶奶的名字么?先问过姑奶奶手中的剑。”语落,摇摇欲坠的身子突然腾空而起,使出全力搏命一击,银剑在空中打过一道厉闪,寻着黑衣人的眉心刺去。
黑衣人怪叫了一声,手中长刀在胸前划了一道八卦,双脚轻轻一点,人已经跃上树梢,轻松的避过女人的攻击。
女人一击失败,在收招已然来不及,黑衣人如俯冲而下的展翅大鹏,夹带着浓浓的杀气从空中挥刀而至。
那速度太快,倘若女人不受伤,或许躲得过,偏偏————
女人冷笑一声,扬起头,手中的银剑护在胸前,毫无把握的准备迎他一击————不论生死。
一股夹着淡淡茉莉香气的旋风闪电般从桂林深处刮来,银光电闪,一阵金戈之声响彻桂林,火花四溅,一道血花从空中洒落,落在某人脚边,弄脏了她的粉色绣鞋。
君不曾面如死灰的站在黑衣人身前,手中的长剑低垂,殷红的血液顺着剑尖低落。
“什么人?”
黑衣人狼狈的退了几步,不能相信的等着君不曾,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秋!”
“阿秋!”
一阵若有似无的喷嚏声,桂林深处远远走来一人,黑衣,黑鞋,黑色的发丝狼狈的披散在肩头,月光闪动,黑衣上滚落晶莹的水滴,落到地上,被残花吞噬。
“真想看看那面纱背后的面目!”沈十三轻笑站在一棵桂树下,右手捂着胸口,冰凉的湖水已经早就伸进绷带里面,里面的伤口又化脓,出血了。
“是你”黑衣人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右手臂被君不曾砍伤,鲜血滴答滴答掉落,挂在面上的面纱危险的摇摇欲坠。
“认得我么?”沈十三佯装无奈的点点头,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悟莲,只见君不曾正上前抱住她摇摇欲醉的身体,心口窜过一抹刺疼,闭了一下眼睛。
该是你的,总归是你的,逃不掉的。
“悟莲”君不曾抱着受伤的悟莲,迅速点了她几处大穴,止住血流。“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兄?我是——是帮你,抓我是你的呀!”悟莲躺在他怀里,微微扯动唇角,伸出手碰触他抿起的唇。“别动!”他拉下她的手,目光坦荡的看了一眼桂树下的沈十三,却读不出她眼中的悲伤。
她已经习惯了用坚硬的堡垒驻守脆弱的心房,谁也不能伤害她了。
她用眼神告诉自己,也在告诉他,可是心,为什么那么疼,看着他的怀抱里另一个痴情的女子,她是不是真的能毫无介怀呢?
目光流转的瞬间,黑衣人趁两人均不防备,长刀脱手而出,黑暗中闪出一道厉光,直直朝着沈十三的胸膛抛去。
“十三!”
君不曾惊呼一声,欲飞扑而去 “十三!”
寒刀立于眼前,有那么一瞬间,沈十三是不想躲开的,因为他抱着悟莲的模样,心中生出怨念。
这样也好,让他一辈子背负愧疚,一辈子不能把她忘记。
下一瞬,她又万般的唾弃自己,为什么?既然已经逃了三年,为什么要在相遇后升起的贪念,想霸占他的温柔,霸占他的视线,甚至想重温旧梦?
可笑,真是可笑!
“哈哈哈!”
放声嘲笑自己愚蠢的同时,刀已经飞至面前,她拼尽全力的闪过,飞扬的发丝被长刀狠狠的削去一劫,飘飘然落地,与那残花同葬。
“十三?”君不曾奔到她面前,她低着头,毫无所觉的看着地上的发丝,一股酸涩无由的涌上心头,失控的情绪再也无法压制,眼泪顺着眼眶啪嗒啪嗒掉落。
“十三!”君不曾又唤了一声,被怀里的悟莲打断“师兄,那贼人逃了。”
君不曾慌忙回头,黑衣人趁乱逃脱了。
君不曾回头的瞬间,错过的,也许是他与沈十三的最后一点希望。
沈十三狼狈的抹去眼泪,不能让人看见,她是谁?沈十三呀!名捕呀!嫉恶如仇的沈十三!这样的沈十三是不能流泪的。
挥出的刀,斩断的发丝,看着悟莲朝她露出的笑容,她跟着笑了,抚了抚颊边的断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十三?”君不曾回过头,对上沈十三灿烂的笑脸,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她总是毫不吝啬的给予他如此温和的笑容。
有多久,三年了,这么长时间见到这样释怀的笑了。
“师兄!”
沈十三轻轻的唤了一声,唤得君不曾胸口一窒,抱着悟莲的手险些滑脱,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十三?”
这声师兄,叫出了他的不安,叫出了他的失望,他希望,希望她叫他君不曾,什么都好,就像三年前一样,让他觉得他是不同的。
“君不曾!”她又道,然后笑得很灿烂,胸口却很疼,她告诉自己是胸前的伤,是伤。“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以后,你是我师兄。”说完,转过身,飞扬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孤单的背影在桂林中穿梭,最后被黑暗吞噬。
不!
不该是这样的!
君不曾抱着悟莲目送着那骄傲的背影离去。
她又要自作主张的离开么?
不,不会的。她不会离开,戏还没有落幕,他们之间也不会结束。
不会的。他坚定的告诉自己,然后不由自主的收拢手臂。
悟莲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温柔的靠在他胸膛,听着他急促的心跳。
师兄,我等你,等你回眸的瞬间,可以看见我。
当真正的危机到来的时候,人反而变得比平常还要冷静,大概是取决于人类的乐安心态,当介怀了很久,紧张了很久的事儿,有一天终于在特定的时刻到来了,郁结在胸口的气反而一下子通了,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过了这一天,抓住了那个使他们郁结的人,一切都会变得美好起来。
也许没有人去想失败的结果,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允许失败的,失败了,便表示整个武林都蒙上了层厚厚的灰尘,以后没有人可以安枕入睡,随时都得提放一个叫‘我是你’的盗贼心血来潮的偷走他最心爱的东西。
君不曾很忙碌,忙着照顾悟莲,忙着分派任务,和几个神采奕奕的武林高手讨论对付我是你的对策。
“沈姑娘,吃饭了。”
沈十三借口身体不适留在房中,胸口的伤果真裂开了,生了脓,整个伤口看起来像一条烂了的芹菜趴在胸口,恶心巴拉的。
翠云端着食盒进来,沈十三躺在床上,看着她,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翠云斥候你家三姨太多长时间了。”
许是个老实的丫头,她笑着将食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在桌上,饭香撩人,可惜沈某人没有任何食欲。
“两个月了,三姨太进府的第五天,我被从人牙子那里买回来就跟着三姨太了。沈姑娘,吃饭吧!”
沈十三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踩上靴子,摸到桌边,看了一眼还算颇丰盛的饭菜,挑挑眉,问道“翠云,你可知道你家三姨太有什么亲人没有?”
翠云愣了一下,道“不知道,三姨太从来不说起的。”她在碗中添了饭,递给沈十三。
沈十三接过饭碗,若有所思的拨弄着饭粒,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跑来我这里,三姨太怎么办,无人伺候么?”
“三姨太不太喜欢有人常常跟在她身后。”
“那她现在人在什么地方?”她又问道,同时放下手中的碗筷。
翠云思索了一会,道“应该在湖心的凉亭吧!每天清晨她总要去那里坐坐。”
“是么”
沈十三狐疑的看了一眼翠云,站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棂,正好对着湖面上孤零零的凉亭,一抹素白的身影在亭中屹立,偶然回首,对上她的视线,微微抿唇轻笑。
“翠云,我出去一下。”
扯了一件外套,她冲出门外,觉得有些事儿,必须要和她说的。
她等在湖心,静静翘首期盼,仿佛早就想到她会抛下碗筷来见她一样。
当飞舞的身子轻盈落地,素白的靴子踏在凉亭之上,她背对着身子,黑发被风吹起,素白的一群迎风飞舞,整个人像九天而下的天女,洁净又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愁绪。
“昨夜雨疏风骤,
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
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音入黄鹂,诗如春花美娟,在这静寂的清晨,别有一般寓意风云。
沈十三站在她身后,不知时节的问了一句“那冰床之上的人,可是姑娘的亲眷。”
她道了声姑娘,是摒弃三姨太的身份,希望她能坦诚相对。
三姨太点点头,道“是我兄长。”
沈十三又道“他是得了病,还是受人所制,朱沐英的死,你又如何看法?”
三姨太并没有直接回答,转过身,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在平静的湖面上流连不去。
“受人所制的是心,而不是那囚困在手臂上的枷锁,心一旦被牵制了,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脱的。”
“朱沐英是孙玉乾唆使鬼道修罗,也就是那个神秘的二姨太杀得吧!”她试探着道,没有确凿的证据,她说的一切也只是推断。
三姨太抿唇笑了,道“果然是名满天下的名捕。”
沈十三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知道她所说不假,二姨太就是鬼道修罗,杀朱沐英的也是她。
“那你又是个什么角色呢?”她问。
“角色?”三姨太愣了片刻道“我只是被强行留下的路人,若不是牵绊着兄长,怕是早已离开了。”
那个冰床上的人?
沈十三还是不解,孙玉乾既然不能人道,为什么用那冰床上的人牵制这个女子?显然不是爱!怕是有什么更让人生疑的目的。
“一切明明之中自有定数,我只能告诉沈捕头一句话,不要忘了冰床上的人,等过了今天,请记得,如此而已。”她说罢!足见轻点,身法轻盈的掠过湖面,快速的隐入湖边的桂林之中。
山庄的人,大部分都聚集在会客厅,除了莫名其妙死去的朱沐英,收到英雄帖的武林人物也都陆续赶来,整个会客大厅挤满了人,好似一场空前盛大的聚会,每个人雄心壮志,却又各怀心思。
这里坐着的人,有一半是曾被我是你盗过宝物的人,能来,多半是抱着抓住我是你寻回宝物的心态。
午后的阳光从洞开的八扇门透射进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坐在上座的孙玉乾,他粗壮的身体包裹在藏青色的锦袍里,脸上神色哀怨,似乎是对婉约夫人的事儿耿耿于怀。
君不曾坐在他旁边,心不在焉的看着门口,期待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各位!感谢各位来帮孙某的忙。最近枫红庄发生了太多的事儿,老夫实在是心有余悸,朱沐英的死老夫倍感难过,我一定会查出凶手的。”
他说的冠冕堂皇,知道真相的君不曾抬眼看了他一眼,视线又回转到门口。
她是不打算来了么?
他猜测,有些不安,悟莲站在他身后,目光始终留恋在他身上。
如何的包围,如何的不防安排,君不曾一句没有听进去,整个思绪都围绕在没有出现的沈十三身上。
悟莲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伸手搭上他的肩头,他转头回已一记无力的苦笑,转而看向各抒己见的各大掌门前辈,突然间觉得,江湖呀!当真如沈十三所说的,无论怎样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章法,没有律条,即便是拱出个武林盟主又有何用?占了个虚名罢了!更何况这些刚愎自负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信服与他的呢?
如此说来,沈十三早已看透了这个虚伪的江湖,投身官场,或许更能造福于民。
捉拿我是你,也许不是她不愿来,只是失窃那么多回,却并无人报案,她也没有理由抓人!由着这些人胡来,她关心的大概是朱沐英的案子。
没有证据,她不能抓人,所以,她现在应该在搜集证据吧!
思及此,他又忍不住拧了一下眉头。这女人,总是到处乱跑。
“悟莲,我出去一下,有人问起,就说我去茅厕了。”说完,趁着混乱的人群从后门溜走了,留下一脸不快的悟莲。
果不其然,君不曾在通往南苑的碎石道上堵到了沈十三。
“十三!”他远远的唤了一声,她回头,惊讶的看着从后面气喘郁郁奔来的君不曾“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要讨论如何抓住我是你么?”
“你呢?为什么在这里?”他倾身站到她身侧,近乎贪婪的看着她,仿佛下一瞬她就要消失一般,他已经没有下一个三年去等待了。
沈十三不语,复杂的看着他,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么复杂的人,三年前她看不清,三年后同样看不清。
“真不是个武林盟主的样子”她刻意嘲讽道,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碎石路的尽头是一座景致的小别院,院里载了些花草,有的已经落了叶子,有的还顽固的开着淡黄色的小花。
“阿秋!”
越接近那些盛开的小花,沈十三鼻子便不争气的喷嚏连连。
“武林盟主也是人,武林盟主也有喜怒哀乐,武林盟主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武林盟主也有寂寞的时候。”他叹息,抬起头,蔚蓝的空中飘着几朵素白的云,如心头的思绪,轻盈又不能忽略。
世人皆以为这位子好,偏偏坐上了这个位子才知道,孤独是不能用权利填充的。
错过的,不能弥补了,那明日的,他能否把握,能够收进怀里?
“十三!我错了。”受够了这些天的暧昧不明,受够了她的淡漠,受够了她的嘲讽,他现在只想狠狠的抱着她,吻了她,即便是叫他卑微的朝她认错也无所谓。
江湖,杀戮,终究不是一个人能止干戈的,当一切热情燃尽,才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多么的幼稚可笑,而回首,曾经被痛苦压抑在心底的人,已经离得他太远。
他曾答应带她同入江湖,可当他停下脚步时,才发现,她已经走了另一条与自己截然相反的路,彼此渐行渐远。
她笑笑,退了几步,远离那开得灿烂的花。“世人皆有苦恼,想来却都是作茧自缚。朱沐英是,婉约是,若不是因为这些烦恼,痴念,原原本本的站在自己固有的轨道上,也许就不会有朱沐英得死,婉约的悲哀,甚至是那个还没出生就夭折的孩子。”
她一句话就在他们之间划了一道深深的鸿沟,不许他越雷池一步。
错过的,不是一句‘我错了’就能弥补的,他们之间已经不能再回到原点了。
她不是以前的小姑娘,痴缠爱恨,他也不是当年的年少轻狂,不愿羁绊儿女痴情,醉心江湖。如今的他们,一个是混迹官府的捕快,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实不该,不该在多做留恋。
“可惜呀!人都是贪婪的,那些美好的记忆,曾经的缘分,又岂是一言两语就可从生命中刨去呢?”真能割舍么?若是能,他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怀里滚烫的情怀,他舍不得扔呀!
舍得又如何?不舍又如何?
她已经收拾好心情,今日一过,她与他背道而驰。
江南再美,也不是她沈十三的江南。
她思念那香气浓郁的女儿红,思念街里街坊喧闹的热情,喜欢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喜欢跟贪官大人斗智斗勇,喜欢与不二切磋其烂无比的箭术,她已经习惯平凡中偶尔有惊喜的小日子,再也不要回到从前了。
“为什么不试试,为什么不试着原谅,你没有亏欠我什么?”他失控的抓起她的手,贴在滚烫的胸前,感受他欺负的心脏为她剧烈的跳动。“我————想与你一起。”
爱!
太炽热,不适合他们这样的人长挂唇边。
在一起,一生一世,是他给的承诺。
“师兄呀!”她别过头,冰凉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她承认,她的介意,她已经不完美,又那什么去与他一起呢?
半残的面容么?
或许做沈十三可以,但做君不曾的妻却是万万不能,她也有心底的枷锁呀!
“你感觉不到我的努力么?”他问,深邃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非要她给出一个他满意的答案。
掌心下是滚烫的触感,隔着衣料,她依旧能赤裸裸的碰触他的心。
酸涩,苦闷,犹豫,心动,亏欠,一时间所有的情绪像奔腾的江水,来不及拾取,心已经陷落了。
他的努力她看得见,那她,她的努力他看得见么?
她离开师门,不是情难以堪,不是成全他和悟莲,是希望他走自己选好的路。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
“当两个人走上不同的道路,就如同两条永远没有交集的线,不会碰到一起的。”她狼狈的推开他,背过身,任泪水放肆的滚落,砸在脚边的青草上,晨曦中划过一道浅浅的银光与晶莹的露珠融合。
不是无情,只是情浓之时,任何一丁点的触碰都会让满载的情意崩溃,永无收拾。
“不!”他一把搬过她的身子,激烈的动作牵动她胸前的伤,听闻她淡淡的呻吟。“既然是路,走错了,折回去重走。”
“重走?呵呵”她顾不得胸口的疼,笑得嘲讽,眼泪滑过左脸上的疤痕,隐隐作痛。“多轻松的两个字,前面的人已经走得太远了,后面的怎么跟的上呢?三年,即便他原地不动,谁又有另一个三年去追逐?”
不是她不相信爱情,只是两个人都太倔强了,谁也不能是那个折回去的人。
“即便如此,我们可以重新走一条路,一条有你有我的路。”他曾在梦中无数次的想着,如果可能,他们回到最初的地方,织布也好,耕田也罢,煮酒论天下,不闻天下事,有汝相伴何乐无常呢?
“一条路,一条什么路?红妆玉女,相夫教子,耕田织布么?”她问,然后开始痛恨自己。
“有何不可?这不是你想的么?”他道,不明白有哪里出了错。
沈十三摇摇头,看向远方的视线变得异常坚定“其实,你从来也不懂我,我也从来都不懂你。”
他愣愣的站着,双手不放松的钳制她稍显纤细的肩。
“我说过,我不是三年前的沈十三,三年前,如果你这样和我说,我会毫不犹豫的扑进你怀里。”
“现在也可以呀!”他听不懂她的话,为什么三年后这些又不是她要的了呢?当年逼着他说喜欢的小姑娘怎么变得这般陌生却又这般的让他不能放手。
“不可以了!”她笑,笑容像一把刀,血淋淋的插进他肩头。“三年前的沈十三眼中只看得见你,三年后的沈十三眼中没有你,她看见世人普度,疾苦无辜,看见大千世界除了爱情之外的东西,也同时看见当时的君不曾眼中看见的,她的路,是不能回头的,不愿也不能。”
曾经也失意过,没有活下去的勇气过,但经过时间的洗礼,她知道了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自由和正义。
“知道我为什么会当个捕快么?”她笑笑,问道。
君不曾摇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这是认识她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这么坦诚的打开心胸和他说话。
“因为喜欢,因为爱!没有你的三年里,我活的很开心,真的。没有人因为我的容貌而质疑我,因为我是捕快,而不是一个女人。我的责任从离开你的那一天,不再是你,而是所有含冤而去的人。”她的脸上因为她的话而散发出神圣的光芒,他突然明白了,其实一直以来,自私的都是自己。不管他当初是为了什么江湖,什么责任而放弃她,他都不如这个女人坦然。
“明白了么?所以,我不可能是如你所说折回去或是另辟一条路走的人,我会义无反顾的朝前走,因为我是‘名捕沈十三’”。她说完笑了,笑得好坦然,笑得好轻松。
结束了!纠葛了三年的恩恩怨怨终于有个尽头,从今以后,她不会再为他而愧疚,不会因为午夜梦回时梦见他的拒绝而伤心。
他说了她等了三年的话。
这一生,值了。以后,她是真正的‘名捕沈十三’了。
风,吹乱了纠结的发,他愣愣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她消瘦纤细的背影倔强而倨傲的超前走着不曾回头。
诚如她所说,无论如何,她已经不是当年只看得见他的沈十三了。她眼中只有前面的路,不会是选择折回的那个人。
当年他眼中看见的是自由,是天下,当他得到了自由,得到了天下的时候,他才知道了寂寞,然后眼中只看得见她。
当年,她眼中只看得见他,但当她离开他时,她看见了天下,看见自己脚下的路,勇敢倔强的走着,即便是遍体鳞伤也无悔。
她,比他勇敢,其实,放不下的是他。
“十三,如果,那个折回去的人是我呢?”他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唇角不由得勾起,伸手入怀,取出怀里保存完好的信封,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