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现在处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奇怪”的异空间，但出现了恐怖片中常见的“以眼还眼”场景，吴语还是被那只眼睛惊得跳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老史……这这这这……”他颤抖着指向贩卖机货品出口。
史来穆弯腰看过去，很快站起来回答道：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你的可乐。”他摊摊手，将可乐交给仍处在惊吓中的吴语。
“你再看看！里面有人啊！”
“真的什么也没有。”史来穆伸长手臂，让蓝色的胶质布满贩卖机，“你看，这里面不可能藏下一个人。”
吴语大着胆子又趴过去，凑近了看。
那只眼睛依然望着他。
“就是有啊！”他喊起来。
“怎么回事了？”肖骆离从礼堂的洗手间里跑过来，“有危险么？”
现在看到红龙出现，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好。
“贩卖机里有个人……”吴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感觉肖骆离已经开始用打量祥林嫂的眼神审视他。
“我刚才检查过，没有任何可以藏匿的空间。”史来穆又向出货口伸手演示。
“我看到一个人的眼睛！”吴语再次强调。
史来穆的手探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极其缓慢地抽回那只在贩卖机里打算再次延展开的胶质：“难道……”
吴语气都不敢出。
“这台机器本身就是人类……”
结论得出，吴语更感到了不安全。
“说了多少次啊老史！你不要吓唬我啊不要吓唬我！”他揪住史来穆的领带，前后摇晃着，反正黏液果冻怪也不会被勒死。
“放手……放手……”肖骆离打圆场，“如果它真是人类，你们做的事都被笑话啦！”
扭打中的吴语立刻放开手。在刚才的一瞬间，他能辨别出眼神里关于人类特有的迷茫不解，而眼睛里好奇宝宝和小淑女似的神情，让他想到了庞贝。
庞贝不是在历城么！省城和她有什么关系！礼堂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而如果真的是庞贝，那眼睛又好像不认识他——浅粉色的瞳孔太好辨认，这时候应该是及时向他打招呼才对。
无论是求救也好，是找他要书也罢，只有眼神没有声音太可怕了好么！
“我觉得那是庞贝……”他弱弱地吐出这个结论。
“等一下！你说是庞贝？”史来穆仿佛抓住了一条线索。
“那眼神太标志性了，不穿洋装我也认得出来。只是她不可能没事跑省城来啊……”
“不要恐慌！”
这句来自于《银河系漫游指南》的名台词，此时听来确实有安定人心的作用，真不愧是要用大而友善的字体特别标注出来的。
史来穆这次没有伸出手，而是把脑袋整个塞进了贩卖机里。从吴语的角度来看，这画面真心太美……或者太惊悚。一个西装男的脑袋变成了凝胶，在贩卖机里仔细查找着。那团蓝色又慢慢扩大，直到看不出是人的形状，但是眼睛依然分明。一团橡皮泥扯长并被装上了眼珠子，效果大抵如此了。
“没事了，吴老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十分钟后，史来穆终于从贩卖机里钻了出来，头发一丝不乱，“充满了隔热涂料的内胆，可以称之为‘媒介’那样的东西，和镜子的作用类似。”
吴语虽然没弄懂他的“媒介”是通向史莱姆村，还是通向历城，但得知贩卖机不是人类的消息，还是很开心的，至少不会做关于人体改造的噩梦。
为了配合自己的解说，史来穆特意掀开出货口的挡板。
“不要总担心会看到什么，你只需要看我指向的地方就行。”
史来穆似乎使用了他的“初级心灵感应”，吴语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的，努力想寻找那只眼睛，却被手指引向了闪着银光的出货口壁板。
“像个冰柜。”他拿着冰冻可乐回答。
“也可以理解成历城的海市蜃楼啦。”肖骆离也解释，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讲课，说服力一般，但抚慰人心的职业力量正适合现在的吴语。
“嗯，确实可以这么说。我在礼堂叫你名字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有点……嗯……像光透进来。”吴语努力回忆。
“是不是很想向外看？”
“对对对！就像关了小黑屋——比那个还恐怖！就想找条缝儿出去！”
“那就是本能反应了，趋光的本能。”史来穆的语气像是在形容一只大蛾子，“也许庞老师在做实验，正对着显微镜的玻璃片。”
“然后就发生了那个啥异空间现象？”
“对，而且我们处在的所谓‘异空间’，和真实的省城、历城，都没有直接的时间联系。”史来穆简直能去客串物理老师，吴语突然很想听他讲一讲中学时期永远被略过的科技说明文单元。
“所以她只是凝固在看显微镜的瞬间，再通过自动贩卖机明晃晃的内胆给你投射来了呢。”肖骆离加着软软的尾音说道。
史来穆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和笔，竟然开始写起了东西。
“你还带着这个啊！”
“怕上课时有突发情况，随身携带做提纲用的。”
“我还以为你应变能力很强呢……”
“公开课比赛，怠慢不得。”
要不是史老师这么提醒，吴语都忘记自己是来陪他参加公开课比赛的了！
有这么离奇古怪的比赛场地么？
很快，史来穆就整理出了现在的状况。吴语逐条读着，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点儿。
首先，这是毋庸置疑的异空间，但仍保留现实世界的非生命体，如建筑、机械、食物等；
其次，异空间里的普通人类已经被排除在外了，因而看到的生物都不是普通人类（吴语除外）；
再次，异空间里的某些物体和现实世界相连，但现实世界的人无法感知；
最后，此异空间的时间独立存在，与现实世界无关。
吴语最喜欢的还是第一条。
“哦哈哈哈哈——那我们就继续吃吃喝喝吧！”他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想得太美了，接下来我们才是要忙活的。”史来穆拎着吴语的兜帽，“去街上转转，看能不能找到这事情的始作俑者。”
灰白色的街道显得省城更加干净，正在开挖的道路也静悄悄的。汽车还在，但车上没有人，能借用的交通工具只有自行车租赁点的免费车。吴语骑车的水平马马虎虎，刚踏上去，发现史来穆已经窜出去老远。而肖骆离，早就解开了伪装，展开红龙的翅膀扑扇着在天上看着他俩。
“老史！慢点儿！”吴语猛踩着自行车，“我们找啥啊？”
“找一切活着的。”
再往前骑就是商业区，吴语也见到了为数不多的一两个人。真不愧是超自然生物，没有一个人和他一样慌乱地跟在后面瞎转，基本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等。
也不知道他们见识过多少这样的事儿！自己经历一次就够了！吴语心有余悸地想。
骑到小吃街附近，竟然有人向史来穆打起招呼。这家伙的交际能力还真是广泛……可是为什么天上飞着的红龙也和一只绿龙一起快乐地盘旋着，扑腾着啊！
看起来两条龙还用龙语（反正吴语也听不懂）叽叽呱呱地讲得很开心，尾巴在电线杆上面甩来甩去！不会触电么？
这种超自然生物大集合的友谊万岁世界观，拉进他吴语这么一个除了外表没有丝毫异样的人类，简直比FFF团的诅咒更可怕。
没有妹子就算了，来个能说话的人类朋友好么！
红龙肖骆离终于和绿龙去叙旧了，俩飞得太远，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根本找不回来。史来穆继续往前骑着，沿路问候的人不是学生家长，就是省城旧友。吴语快对自己日渐退化的EQ失去信心了。他索性撒开车把，闭起眼睛，反正在这条宽阔的步行街上也没有自己的熟人，更不会撞到数量稀少的超自然生物们。
可是这么骑着，他还真的撞上人了，还是个外国人。
他的车龙头被一双白种人的手死死按住，前进不得。
外国人——不说国际友人是因为眼神太凶——用绿眼珠子打量着吴语，黑色的半长卷发在脑后拢成一个小辫子，说的竟是一口流利的汉语：
“哎呀哎呀，我还以为那个传说中的人类助手是何方神圣呢，没想到居然是一个这么怂的白化病，这我就放心了。”
“怂你妹啊怂！”吴语本来想对自己闭眼睛骑车的事儿陪个不是，现在见到外国人气焰嚣张，也没好话了。
“哦？胆子很大嘛，果然像情报里提到的一样，别扭，狂妄，缺乏对处境的自知之明。”
“狂妄的是你好吧！”吴语懒得管那是个啥生物了。史来穆在前面一点的地方停住自行车，正和两个也现出了原型的半人半马类生物讲话，虽顾及不到他这边，也尚在安全距离之内了。
一只手准确地卡上了他左手的大动脉，看不见的指甲尖抵在薄薄的表皮上，另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伴着依旧流利的中文：“不知道白化病人的血是什么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