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一时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晚上史来穆的一席话，让他对沈老头的主张有了些许疑惑。现在深更半夜又联系肖骆离的绿龙女朋友，用脚趾头想想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拿啤酒镇定了情绪，决定直接打回酒店客房去。
当他看到手掌上一排被晕开的圆珠笔字迹时，不由得后悔为啥要用写了字的左手拿冰镇啤酒瓶。一个数字都看不清啊！
如果能直接问史来穆，他会得到更好的方法。但现在，他只能选择给肖骆离打电话，而对于刚分别不到几分钟的情侣来说，这话要怎么说才好呢？
手机偏偏不争气，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吴语换着俩手机打了又打，终于在两分钟后听到了肖骆离的声音。
“刚才在电梯呢，怎么了？”
“你女朋友认识沈老头？”吴语开门见山地问，也顾不上太多了，“刚看见她了。”
“晚上我和她在一起吃饭呢……沈老头？没听她说过啊。不过她在一家大型报纸做教育版的记者，刚才也说有事要处理。今天你们不是和沈老头吃饭么，应该随后会有采访吧。怎么了？”
吴语本来想盯住两人，但沈老头已经越晃越远，早就失去了盯梢的必要。他叹一口气，说道：
“没什么，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回屋了么？把手机给老史吧。”
“我还有一会儿……正在走廊上呢，你等等啊这段信号不太好。”
“算了……我回来和你们说。”
五分钟后，吴语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带着酒味和烤串的辛辣回到三人间里。
史来穆刚刚被肖骆离叫醒，靠在床头喝酒店送的矿泉水。
“你不打算先去洗个澡？”
这话显然是针对吴语身上充满夜市气息的气味说的。
“顾不上！我有重大发现！”吴语指着肖骆离，“我看到他女朋友和沈老头在一起！”
这话显然有歧义，肖骆离急得脸一红，急忙辩解道：
“说什么呢你？我女朋友说不定有采访任务，不准你瞎说啊。”
“那深更半夜的碰头是几个意思？”
“我自己女朋友难道不清楚？她会给我发邮件和短信，还有QQ——”
“异地的容易出乱子，你没见面哪知道她的社会关系？”吴语本来想追问其中有没有对史来穆不利的因素，越追问却越不对味儿。
“脑袋都吵晕了……”史来穆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你女朋友叫什么啊？”
“你们……叫她小绿就可以了……”
又是个直白的名字，吴语忍不住嘴贱继续吐槽道：
“哟呵呵，那你就是小红喽……”
肖骆离又是一阵气哼哼的白眼。
“吴老板，你能不能把事情讲清楚了再和他斗嘴啊……”史来穆像看小学生似的盯着闹个不停的两人。
“我刚才吃宵夜，看见肖骆离和他女朋友了。等他进了酒店，他家小绿……”说这词的时候，吴语还在偷瞄着肖骆离那张红一阵白一阵的脸，生怕又看到他瞳孔变了色，“转身就走了。沈老头在街对面的路口，像打好招呼一样，就跟着一起走了。”
“哦？这倒是有点意思。”史来穆坐起来，“你女朋友和你差不多大吧？”
“那当然！”
“那她应该不会受到蛊惑了，也不需要担心会变成同伙的问题。”史来穆又躺倒在床上。
“你居然不担心？”吴语本以为自己的发现惊人，结果却被泼了一盆凉水，“要是拉拢了龙，他建立所谓的‘公平世界’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不信你问问肖骆离。”史来穆又用后背对着吴语。他今天大约是讲课投入，精疲力竭了，竟然少见地打起了轻微的呼噜，一会儿又渐渐安静了。
吴语凑到还在怄气的肖骆离身边，小声地说：
“哎，别生气了，我也是嘴快点儿。”
“你下次稍微整理整理语言再说可以么？我还几乎当你是朋友了呢……”肖骆离有点委屈。
“好好好，我接受教训。”吴语举手投降，“如果一直是异空间那种无序状态，你乐意么？”
“乍一想挺不错的，不过时间长了就会腻的吧。”
“你们不是玩得挺开心么？”
“对我们龙而言，”肖骆离认认真真地说道，“最自在的时候还是在栖息地里。”
“那你的意思是，见得多了，异空间之类的小恩小惠就看不上眼啦？”
“嗯，我女朋友也是同样的想法。我们都怀念当年还有栖息地的时候——”
“要是……”吴语大着胆子问，“没有人类，给你们绝对自由的栖息地呢？”
“你又在说什么啊？”肖骆离很不满，“再这么说我可真的要生气啦！”
“我只是假设，假设……”吴语挠挠还来不及洗的脑袋，“假设有这么一种机会？”
“现在和人类共处挺好的。”
吴语感觉到，男护士已经收敛了初见面时的戾气，改变隔阂感也许只需要一间出租屋。他挺佩服史来穆的处世之道，相信每一种生物都是善良的，但不放弃底线，终究会赢得更多的心。
然而他还是在意，沈老头究竟会和那位“小绿”说些什么呢？
“明天能问问你家小绿么？”吴语在钻进浴室之前问了句。
“她要赶稿子呢，我有空就帮你问吧。”肖骆离低头在包里翻着剃须刀，“这两天史老师的新闻肯定不少，也要关注哦！”
有记者女朋友，消息果然灵通得很。史来穆睡到8点才醒，见肖骆离还在床上不肯起来，只有拖吴语起床去楼下吃早餐。
前台的服务员一看到史来穆，惊喜地拿着一份报纸喊道：
“你就是昨天参加比赛的史老师吧？今天的报纸上都是你的消息！”
吴语看着前台供客人浏览的报夹，标题或图片多多少少都与这次公开课比赛有关。后续的赛程还有两天，也许还有更轰动的新闻也说不定。他拿起一份晨报，头版第三条标题赫然写着：
历城教师新解《蜀道难》，神怪文化去留惹争议
待他翻开正文，里面对公开课的报道不出意外地颇富溢美之词。但在正文下，有几位报社请的专家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吴语没看就知道，那些争议一定是关于传统神话的解读。史来穆的课，根本就没打算告诉学生“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而是直白地用PPT将传统神话展现在每一个观众和学生的眼前。他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也能想象到下面的惊叹。尤其是加上史来穆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再加以朗诵和演绎，辅以完美的解说和启发式提问，再结合全诗进行探究，想让记者们不关注都很难。
对于一节课来说，这算不了多大的亮点，但扯上“传统”二字，这事情就多少沾染了疑点。
难道其他人都没觉得中国古代典籍的扉页上多了什么？
大堂的电视上也在播放着昨天的采访片段。前台边的接待处工作人员也投来祝贺的目光。
“真出名了嘿，苟富贵，勿相忘啊！”吴语继续耍贫嘴。
“富贵说不上，麻烦肯定会有。”史来穆继续往饭厅里走，服务员却已经开始收拾自助餐台了。
“真是来了麻烦……”吴语干闻着厅里飘荡的牛肉面香气。
“出去吃吧，再给楼上那位也带份。”
在街边的早餐馆里，史来穆却并不多说话，埋头解决眼前的大碗牛肉面。
“大家难道都不记得以前书扉页的事儿啦？”吴语忍不住问。
“有人记得啊，你不就是么？”史来穆扒完面，灌了一大口肉汤，“但毕竟少，你要和别人说，‘小时候我看的书和现在不一样’，有人信么？”
“那你还敢这么讲？”
“真相总有一天得告诉大家，只是要注意方法和场合，比如有媒体和全程录像的公开课。”史来穆挤挤眼睛，“要做好演员，就得有个好舞台。”
“你的意思是……专门做出姿态来让人看的？”
史来穆点点头，将自己面前的一碟酱豆腐干递给吴语。书店老板毫不客气地准备伸筷子，却被干脆地拦下来了。
“刚才我买的时候里面有几块？”
“我哪知道？”吴语又想伸筷子。
“你看，你一定不会记得具体数量的。但如果现在问你还剩几块呢？”
吴语扒拉着筷子数了数，小学生一般乖乖地回答：
“三块。”
“如果在大家都没有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将一种观点引入其中，或者是在全部阐述完后叫人去回忆，效果一定很差。”史来穆总结道，“但是稍微做些调整，就会不同。对于绝大多数学生和观众而言，他们的时间是连续的，没有中间那段灰白色的空缺。即使我气喘吁吁跑回台上站好，大家也只会觉得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已。甚至有的评委会以为，我是太紧张中间结巴了。但是如果我将关键句特别醒目地标出来，即使不讲，仅用PPT，效果也会很好。更不用说其他手段。那时候，即使我不用讲课，制造混乱异空间的家伙也会知道我的用意。”
“我明白了，你想引起媒体和评委注意，就得强调你的观点，不用语言也行。”
“你再看看报纸。”史来穆递过晨报，指着那条新闻。
“你怎么把酒店的报纸顺过来了？”
“会还回去的，你注意下细节。”
报纸的叙述很客观，然而吴语还是找到了“音响设备”“故障”等关键词。
“你调了音响？”
“只有讲那一句声音最为明显，随后工作人员赶忙调小了扩音器音量。这就够了，我的观点让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难道不是一种震慑么？”
“就这么简单啊……震慑得好！”吴语想到沈老头晃悠的样子，有些愤愤不平。
“不过，搞不好的话……就是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