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休息时间，吴语拿了一摞生化组老师订的三联丛书，又扛了十多本学生订购的字典。“师傅，值班辛苦啊！”吴语给门卫扔过两根烟。头发白了一大半的门卫摇摇头，示意他低调点。
“学校规矩严，不让在值班室抽烟啦。”
“那你们夜班怎么熬得了？”
“就这么熬呗。吴老板今天又送货？”
“嗯，学生和老师要的书，我给放过去。送货上门，店里的老规矩不能坏。对了，学校最近没什么大事吧？我听说一个叫石籁的孩子不见了？”
门卫的眼神中突然充斥着茫然，很快就恢复正常：“吴老板你真是会开玩笑，真出事了我这饭碗还能保得住？”
“那是，那是，师傅辛苦。”他又拿过放在书堆上面的几份小报，“您先看着解解闷，我送完就回。”
区中的每一间教室门口都按要求贴着学生的班级合影，这使得吴语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石籁所在的高一（15）班。他对着照片看了三分钟，也没看出有不正常的地方。这个时间，学生大部分都在门口小摊和食堂里挣扎着抢饭，偶有几个在教室里啃面包的，也对这个门前书店的老板见怪不怪，最多是问一声某某杂志到货了没有。
“没事，没事，你们吃东西，我找夏羽禾，她在我们书店订了书。”既然已经进了教室，不如直接说明来意，可能更容易得到理解。
“啊？她今天请假回去了。”
“哦哦……”吴语点着头，“她坐在哪儿？”
啃面包的一个学生伸手指向靠窗的空位。那张桌子上包了粉红碎花的纸，一小沓课本和练习册上都贴了小清新风格植物图案的便利贴，笔袋下垫着两张古风小言书签，简直就是热爱幻想渴求浪漫的高中女生课桌范本。
但旁边桌子却是空的。
“你们班还有人没来啊？”
吴语随口问问罢了，想不到那几个“留守者”一致用呆滞而无神的眼睛看着空桌，喃喃道：
“这个座位没有人。”
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迅速让吴语想到了老板娘和保安的反常。
“从来就没有人坐？”
“从来没有。”
不管他怎么努力地想从同班同学嘴里套出话来都没有结果，看来当个侦探远不如读本侦探小说舒坦。
吴语抱起一大摞书，觉得重得简直了无生趣。他顺手扶了一把那张空桌子，手心竟然感觉到了一阵滑腻。低头时，一小团蓝色的透明胶质在他的指头缝里，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看上去像是一团果冻。他刚打算问周围同学，突然改变了念头，攥着手继续抱起书往外去——虽然这让他的动作更显得艰难。
他打算去生化组，准确地说，是去找生物老师庞贝。
庞贝是真正的高知家庭出身，“庞教授的女儿”几乎是她得栓一辈子的名号。她的父母潜心研究世界史多年，近两年借着盗墓类小说的风潮。出了不少考古类科普读物，光是吴语书店里就进了半书架，每次都是被学生一抢而空。但是，当历史教授的小女儿得知，自己的名字来源于一座悲惨的火山灰下的古城时，对历史乃至整个文科类学科的爱就碎成了一地玻璃渣渣。吴语认识她时，她是个每天在实验室泡到7点半才回家，其他时间狂热地阅读三联新知文库和美国漫画的classic系lolita爱好者。
现在的庞贝仍然是这样。
吴语能找到庞贝的地方只有只有实验室，所以他直截了当地表明主题：
“我需要帮助。”
庞贝抬起在沉溺在显微镜视野中的眼睛，抬手整理了一下发卡上的褐色大蝴蝶结，挑着眉毛问：“什么？”
“帮我认个东西——我就想知道，这是不是个什么生物？”吴语伸手过去，那一坨蓝色的软糯物质被他完好地带了过来。
“呃……一团凝胶啊？”
庞贝继续调整显微镜下的玻片。
“在忙哪？在忙我就不打搅了。”吴语放下那堆三联丛书，“不过这新出的几本书嘛……《致命元素》《美味欺诈》《逼近的瘟疫》——好像是谁订的书来着？不想要的话放在我店里也能卖得出去啊——”
一支试管百分之百地命中了书店老板的脑门，并在地上撞碎。
“拿来我看。”提到专业有关的内容，庞贝总是干脆利落，“只需要判断有没有细胞就可以了吧。”
吴语抄着手在旁边偷笑。
“顺便，这次的书钱给你，已经扣除那只试管的费用了。”
“喂喂喂！你自己扔的试管呢！怎么让我赔钱？”吴语简直对这个年纪相仿、长相甜美却脾气一团糟的生物老师没辙。眼见着庞贝的眼睛从显微镜的目镜上移开，默默地从桌上把钱悉数收进口袋里。
“得了呗，少赚一点也没啥——”
“等一下！”
庞贝突然一声大叫，吓得吴语一阵哆嗦。“不要吓唬人啊大小姐！”他摸出一根烟压惊。
“你这团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捡的。”吴语也算是实话实说，
“这里面确实有细胞，但是……结构怎么……”庞贝调整旋钮的手已经开始发颤，语气简直像是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居里夫人发现镭、弗莱明发现青霉素。
吴语在旁边的酒精灯上借了个火，点着手里的烟，刚抽了一口还没吐出来，背后突然感到一阵凉意。一只熟悉的手以熟悉的方式拍向了他的点八中南海。
“校园内禁止吸烟，吴老板。”
“史——史老师——”吴语笑着指向实验台旁边的书，“我是来送书的。”
史老师完全不听他的解释，伸手揽着他的肩膀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不怀好意地按开走廊上照明效果强烈的顶灯，顺手拉上吴语的兜帽。好让庞老师那句“感情真好，啧”消散在背后的空气中。
“吴老板啊，你追查吧就一个人默默思考好啦，打搅学校的不知情人士就不对了嘛。”
吴语被一路带到实验楼的角落，直到没灯光了，终于能扯下帽子，抬眼面对史老师：
“我发现了一些东西，就在你班上。”
“嗯，我听班上学生说了，你在教室里问个没完。警方已经有结论了，那家牛肉粉店用了非法添加剂，学生们都吃出幻觉了。”
“老板娘没被带走么——不对啊！史老师你不要坑我好么！这种理由连我都不相信啊！”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史老师继续推着吴语往校门口走，“慢走啊您，不送——”
“坑爹哪！”吴语回到店里的第一句话简直充满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