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您的商品么？”快递姑娘站在旁边积极询问道。
吴语用两根手指头夹起链子。在烈日下，细细的银链折出几根让人头晕目眩的光线，刺向他见不得光的眼睛，也让他不自觉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这确实不是自己订购的东西。想想看，他一个大男人，热天儿里拎着根银链子站在门口，还配着标准的人字拖背心短裤，身边站着个洋装阳伞全套的大小姐，多不美好的画面！
可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请再确认一下。”这声音简直和电脑提示音没区别。
吴语又一次点头，说道：
“没错，是我的。”
可是怎么会点头呢？他明明想说的是，你的包裹送错了！
“那请签收吧。”快递姑娘指着单据上的一小块空白处。吴语抓起笔迫不及待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像是担心下一秒链子就飞走一样，双手抓了回去。他确实有过一瞬间的念头，逐渐弥漫成一整片的担忧——千万得留下这东西，它很重要。
待到快递的电动车都没影儿了，他还拽着链子呆呆地站在门口。
“你还会有这些闲情逸致？送谁的？”庞贝轻轻扯了一下链子的另一端。
吴语像是被闪电劈中了脑门儿，手臂猛地一抬：
“干啥？”
“给我看看这条链子嘛，小气……”庞贝歪着脑袋说，“给谁订的啊？”
“我就不能有点……爱好？”吴语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执着地想要这明显不属于自己的饰品，信口胡诌。
“我看不出来。”庞贝在收银台旁收起阳伞，“刚才那套书，总该卖给我吧。”
“都说了不卖。”
“那我加钱！”
“也不卖！”
“手链给我看？”
“不行！”吴语的话语间突然多出些强硬的感觉，这让向来奉顾客需求为至宝的他有些迟疑。本来又不是自己的东西，他想，平白赚一笔不好么？
店里没来得及开空调，他脑袋上的汗便聚集起来，如同他慢慢心虚又死死咬着不放的念头。
庞贝还在一边看着他，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去分辨眼神里的嫌弃占多少比重了。只是这位大小姐今天也特别执拗，怎么劝都不行……
在吴语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要被室内蒸熟之前，一声熟悉、亲切、清凉、舒爽的声音在老远的地方唤醒他：
“吴——语——开门！我——买——了菜！”
史来穆回得挺早，手里拎着两个购物袋。他看上去还是不怕热，但西装和菜兜永远搭不出家居风。
“庞老师，你今天有空过来？”史来穆微微一点头，“又是买书？我比较担心的是你家里书柜的容量。”
“能放得下就行。”庞贝的表情条件反射地恢复到上班状态，“你放假就开始买菜做饭了？”
“先休息几天，很快就要带学生去参加军训了。”史来穆将菜搁在吴语的店里地板上，“还有两次志愿者服务活动，打算让学生当文明过马路的引导员，你有没有兴趣来参加？”
“我还是睡不太好，先治好失眠症再说吧。”庞贝摆摆手，“不过你的房东也真是，让他给我卖一套书都不成。”她指着收银台说道。
“什么书？”史来穆还当庞贝是开玩笑。
“《基地》，新版全套的。”
吴语不情愿地从收银台下面拿出纸包，可就是怎么也不愿意打开包装纸。
“还有他手上的链子，连给我看一眼都不让。”
“可能他有点不舒服。”史来穆随口扯了个理由，“你今天也别多想，先解决失眠症。”
“我昨天就莫名地睡不好啊！”庞贝提到失眠，顿时充满了控诉，“9点就爬到了床上，结果合上眼睛没完没了地做梦。好像梦里还有吴老板——所以我今天就想着是不是能买点书，睡前看看就好了？”
“你先把那些漫画和小说拿去。”吴语利索地捆好另一个包，“今天就算咱俩都有病，都得治，成不？”
庞贝咬了咬牙，还是没榨出恰当的话，扛着订阅的书出门了。
大小姐的脚刚迈出店门，史来穆就“哐”地一声拉下了卷闸门。
“这儿没开空调哎，你想闷死我啊？”吴语喊起来。
“你得把戒指还回去。”史来穆说道。
关上门的店里，只有尽头的气窗还透出一点贼心不死的太阳光，把屋子里的书架衬得有上古禁地的氛围。史来穆抓起收银台上的空调遥控器，按了几下，不多时便在室内卷起了呼呼的风声，还有旧空调特有的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的折腾劲儿，却更显得戒备森严了。
“我还没玩儿够呢！”吴语下意识地摸着口袋。
“这么说可能不妥，为商者对利益的屈服——”史来穆稍稍停顿，“你觉得能有多可怕？”
“无利不起早，老话了呗。”吴语没有觉得这话有啥不妥。
“当时维达尔说，你是普通人，才放心地交给你幽灵戒指，现在看来根本没办法成立。至少从现在的情况看，你只要追逐利益，戒指就会放大你的愿望，并且很难控制。而且在昨天晚上的事件中，你也并没有恰当运用戒指的能力。”史来穆说得更为直白了，“所以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是放弃这戒指更实在。”
“也就是说……你以后忙起来都不带我同去啦？”吴语小心地问，“我这个助手身份也就不存在？”
“也许，可以这么说。”
“我勒个去！你是要炒鱿鱼！”
“为了你的安全。”史来穆又一次强调，“昨天你也看到了，那只阿米特完全不属于我的能力所控制范围内，而你如果不是穿上了特制T恤又拥有数量庞大的幽灵，极可能成为怪物口中食。”
“你这可吓不倒我，嘿嘿！。”吴语笑了两声，“阿米特只吃恶人，我哪里有可能沾上边？那些个侥幸逃脱的幽灵，估计都是个个根红苗正品行毫无缺陷可言的，至于咬了口肖骆离——谁知道他几百年前杀过人没？再说龙挺容易给人造成误解——”
史来穆却丝毫没有流露出赞许的表情。这让吴语有些怀念满是信赖的点头肯定。
“你的推论出现了明显的漏洞，难道都没办法发现？”史来穆叹气道。
“有漏洞？你不是说相信我——”
“你的一切假设前提，都是以‘阿米特只吃恶人’为基础的。但是你想一想，昨天真正受到攻击的，没有一个是人类，伤亡最重的群体甚至连实体都没有。”
“那你就更没必要担心我了嘛！”吴语以为史来穆又要抛出新的威胁论，听到这结论反而松了一口气。
“恰恰相反，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才是更需要担心的。我不能冒险让一个贪婪欲膨胀的人去处理从未见过的生物。无论它是攻击实体还是非实体生物，无论它是扫除恶人还是滥杀无辜，另一份工作都不允许我牵涉平凡的人类进入其中。”
“你不是说我天赋异禀——”
“观察是你的天赋，而不是战斗。”
吴语挺憋屈。他借着漏进来的光继续把玩着银链子。在光线暗淡的地方，他总觉得银链上浮出了一层浅浅的辉光。
“多好看呐……”他自语道。
“你在网上订的？送谁？”史来穆的第一反应居然和庞贝一样。但很快，他就警觉起来。
“放下链子吧。”人民教师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它有问题。”
“它确实有问题，我没买就给我送来了。不过也挺好看——”吴语还在自顾自地说着，“送错了就送错了呗，又不是我的错……还还回去不成？”
“没有让你还。”史来穆凑近前去。
吴语向后缩了缩：
“你要抢去啊？”
“听听你的措辞！”史来穆突然提高了音量，“什么时候会用‘抢’来形容我对你店内物品的关注了？”
吴语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条触手又搭了过去。
太阳穴上一阵冰凉。
“快递送错了又不是我的事儿……”他还在辩解，“不是有个外国的小孩儿收到了大量发错快递么，最后亚马逊公司查明问题了，也没追回东西啊……”
“送快递的人是谁？”史来穆的声音催眠般缓缓引导着他的意识。
“新来的快递员，女的，没啥特点……”
“你再好好想想？”
没有结果。触手大概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搜索过千百个来回了，如果能找出一点点可能，早就引着他继续回想了。
“你还收了什么？”
“那套……书。”吴语指着包装纸下的一小摞。
“都是新快递员给你送来的？”史来穆走过去，但并不急于撕开纸，而是随手关掉了空调。
“哎哎哎频繁开关损机器——”
“嘘——”史来穆将手指放在嘴边，“安静地看。”
在包装纸的下面，一层与银链子相似的辉光正在慢慢涌出。没有了老旧空调的噪声，吴语能清晰地听到一种呼吸般的气流声。他往前走，呼吸声就更大，往后退，呼吸声和辉光都逐渐减弱了。
“除了光，还能听到声音对吧？”史来穆小声地说，随即又放开了喉咙，像是要给门外的什么人听清楚，“把戏已经揭穿，你就不要躲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