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隐约听见有人在一声声地唤我。
那人的声音软糯清甜，像是初酿的桂花蜜，她轻声说，快醒醒，快醒醒。
我吃力地睁开眼，见到一张明丽的脸庞。
是夭夭！我坐起身来，拿手揉了揉眼睛，忽然想起上次在华阳宫的事，心下一叹，不过是梦罢了。
夭夭伏在我的榻前，眉眼间有藏不住的笑意。
我抚上她如墨一般的发髻，替她整了整钗擘，仿佛许久不见这样干净的笑了。当年一别，时间便如白驹过隙，匆匆忙走了七十余年，真正的那个夭夭想必早已作古了。
“姑娘，姑娘，贵妃娘娘在云露台设宴呢，姑娘不去瞧瞧？”夭夭期待地望着我。
“贵妃，哪位贵妃？”
夭夭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姑娘莫不是睡得痴了，连贵妃娘娘都给忘了？大姜就只有一位贵妃呀——祁国公家的长女，锦绣公主的母妃。姑娘素日里同锦绣公主不是常常往来的吗，怎么……”
“锦绣公主，是了，是了，你瞧我这脑子，给睡迷糊了。”虽说过了太久，我已不大记得清姜王宫里的事，可提到锦绣其人，我却还有些印象。
锦绣乃文帝当年最喜爱的公主，虽说这同她母妃有一定关系，但更多的则是她的聪慧和厉害。我方被接进宫的时候借的是公主伴读的名义，不过不是陪她，而是跟着皇后所生的嫡亲公主一块儿上书房。彼时两位公主便时常争风吃醋，为了芝麻大小的事情能杠上好几日，每每闹过了火，两人都不愿意挨罚，就将我推出去作替罪羊。到了年长些后，更是变本加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于她们皆是家常便饭。在当了万年替罪羊后的我后来亦长了心眼儿，懂得在二人间周璇，这才规避了许多麻烦。
“姑娘，姑娘可去云露台瞧瞧？”
我摇了摇头，思及长生海下的事还未办妥，此梦不宜久做。拿揉了揉心口，恹恹道：“不去了，身子有些乏。想再睡睡。”
夭夭闻言一把抓住我的手，眼里俱是期待，“姑娘真不去吗，姑娘忘了？贵妃娘娘设宴向来是出手阔绰的，那席间的点心佳肴均是从宫外请来名厨做的，听说娘娘这次还专程叫了……”
我不耐烦地将胳膊自她手里抽出，打断了她的话，语气甚为冷淡，“我困了，你先下去吧。”
夭夭闻言眉间立马没了喜色，一脸落寞地退下了，连帷帐也忘了替我拉上。
我躺在榻上强迫自己入睡，可一闭上眼，脑海里尽是她纯真的笑靥，翻来覆去了一阵，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暗自叹了口气，干脆起身唤她，“夭夭，夭夭？”
“姑娘不是要睡觉么，怎么又起来了？”夭夭从外间嘟囔着小嘴进来，面上仍旧是副不高兴的模样。
我拉住她的手，嗔怒道：“还不是怪你，方才一直嘀咕贵妃宴上的点心，我肚子里的馋虫现下正被你引得咕咕叫呢，我不管，一会儿到了宴席上你得替我多拿些好吃的来。”
“姑娘这是愿意去了？”
“还不快去替我捡件衣裳来，若是去得迟了……”
“不会迟，不会迟！”夭夭闻言飞速地去取了件春日长衫来，“姑娘，这件好看，”一面替我更衣，一面又朝外间喊道：“飞雪、飞兰，快来替姑娘梳妆！”
不知是不是发着梦的缘故，我总觉着姜皇宫里的种种皆是昏暗的。譬如此时的云露台，台上分明有胡姬身着艳丽的服饰踮脚跳着舞，可我却看不请她们的衣裳到底是何颜色。我抹了抹眼睛，一切却又如平常。
进了殿内，朝高坐上的贵妃、公主见了礼，我便在一旁落了坐。
锦绣公主今日的打扮十分轻灵脱俗，她端坐在贵妃的身旁，宛若一朵盛开的白莲花，贵妃边看着歌舞边在她耳边附会了几句不知什么话，引得她双颊通红，平日的厉害颜色早不知踪影，唯剩下活生生的一副小女儿家娇羞之态。
夭夭就更是如此了，她侍立在我身边，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殿门口，双手不住地相互绞着，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片刻后，有宫人前来报信，贵妃叫人停了歌舞，问道：“如何，皇上那边可议完事了，世子到底几时来？”
“回禀娘娘，奴才去问过了，御书房那边儿门还是闭着的呢，皇上像是聊起劲儿了，想来华国世子一时半会儿是脱不了身的。”那宫人垂着脑袋回答到。
华国世子——原来是华九浮。
怪不得夭夭如此热枕地盼我来祁贵妃的宴会，怪不得锦绣公主素衣简装敛去了平日的厉害。是了，除了他，宫中哪里还有第二个这般的人?
“母妃，孩儿去找父皇说去！”锦绣公主闻言一脸愤懑，作势便要往台下去。
祁贵妃见状立马拉住女儿的手，轻声劝阻，“傻孩子，都是要出阁的人了还如此毛躁，”她拍了拍锦绣的肩膀，像是对女儿又像是对座下众人道：“你父皇昨日答应了本宫，今日请世子留出空来参加咱们的宴会，君无戏言，世子不会不来。”
“可是，母妃……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您瞧连胡姬跳舞都跳得累了……”锦绣一面同她母妃说着话，一面拿眼睛往我这儿瞟。
贵妃心疼地握着自家女儿的手，柔声哄着，“绣儿莫急，想必他们二人现下是有要事在商量，咱们到底不能打搅了你父皇议政不是？”
锦绣公主不动声色地反捏了祁贵妃的手，撒娇道：“父皇的记性，母妃您又不是不知道，凡是说到兴致之处了，天大的事也得抛到九霄云外了。其实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女儿听闻母妃您特意吩咐那位江南大厨今日备下的一道清蒸千金蟹不能放久了，若是久了便会生出腥臭味儿来，叫人难以下咽。世子这样迟迟赴不了宴，岂不是辜负了母妃的一番心意？”
“也是，”贵妃松开了手，去案上端了杯茶盏，边撇了撇茶叶边问她，“千金蟹价值千金，若这么白白浪费了倒怪可惜的。那绣儿觉着该怎么办才好？”
锦绣转了个方向，浅笑盈盈道：“母妃，孩儿听闻檀家姑娘同华世子私交甚好，父皇素日里又是极疼爱檀姑娘的，倒不如请檀姑娘出面去御书房外候着。有她出马，想来这千金蟹就不会白白丢了。梓瑜，以你这般爱寻觅佳肴的性子，肯定也不愿意错过千金蟹这样的美味，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