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伯父一母同胞的两位姑母,大姑母是理国公府穆家的世子夫人,小姑母进宫被封为仪嫔娘娘,育有十二皇子和六公主。凤鸾的堂姐凤荣娘,嫁入辅国公府范家做了大奶奶,长房的几个爷们,一个个亦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当然,不包括三堂兄在内。
说起凤鸾这位活宝似的三堂兄,算是长房的异数。他因为贪吃,人有些微微发胖,和芝兰玉树是不沾边儿了。偏生他还不爱读书,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遛鸟走狗,性子又很毛躁,被惹急了,上房掀瓦的事都干得出来。
不过三堂兄就算样样都不好,待凤鸾却是极好。人人都说,三堂兄和凤鸾像是嫡亲兄妹——可叹前世他却枉死了。
凤鸾边走边回忆前尘往事,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绮霰斋。
大夫人手边放着一卷佛经,闻声抬头,“你来了。”她说话不紧不慢,举止舒缓得宜,却有一种端庄大气,很符合她奉国夫人的身份。
凤鸾行了礼,问道:“大伯母找我有事?”
“没什么要紧的。”大夫人指了指桌上的料子,淡声道:“过几天太子妃寿诞,到时候带你一起去贺寿,所以要给你裁几件新衣裳。”
太子妃寿诞?凤鸾心头轻轻一跳。前世的记忆在她脑海里翻腾,加上前几天遇到萧铎、萧湛的画面,很快她就想起来了。眼下正值太子妃寿诞的前夕,这些天她一直忙着考虑改变凤家的命运,倒是把这件大事给忘了。太子妃的寿诞,邀请了各家的公卿小姐过去,说是去祝寿,实际上是为成王萧湛挑选未来王妃的。凤鸾出身奉国公凤家,年纪合适,嫡出,容貌品行都没问题,就条件来说绝对足够了——但前世她却落选了。
实际上,这种为皇子选妃就是政治博弈。前世的这次博弈,最终是秦太后和德妃一派赢了,扳倒了范皇后一派,成王妃出自秦家小姐。所以这场太子妃宴席,凤鸾只是去走走过场,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打扮不打扮的都差不多,不失礼就行了。
凤鸾的心稍稍放了回去,但隐隐的,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担忧。
前几天意外地见到了萧湛,他会不会……不是凤鸾自己感觉太良好,而是对于争储的皇子们来说,一个有力的妻族是非常重要的。别说自己长得还过得去,便是丑若无盐,萧湛迎娶凤家姑娘,照样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该不会有什么打算吧?罢了,应该不用担心。萧湛生母段谨嫔早逝,一直由秦德妃抚养长大,加上宫里还有秦太后压阵,萧湛就算自己有点想法,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毕竟他此刻还羽翼未丰,无法和太后、德妃等人抗衡,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儿。
说起来,他眼下的势力还不如萧铎呢。
“怎么了,阿鸾?”大夫人见她不说话,问道。
凤鸾收回心神,笑道:“那好啊,我可就多几件新衣服穿了。”
大夫人手中转动着佛珠,眉目不耐,“嗯,你回去吧!”
凤鸾瞧着有些诧异,前世大伯母虽然待自己冷淡,但也没当面给脸子的,难不成有什么烦心事?因人在跟前,便顺口问了一句:“大伯母,可是谁惹你心烦?”
“还不是老三那个混账!”大夫人将手上念珠一拍,因为烦乱,忍不住对侄女发牢骚抱怨起来,“本来好好的,准备给他定下王家的亲事,他不知道拧了哪根筋,跑来找我闹,说不愿意,然后就赌气跑了出去。”
“三堂兄赌气出去了?”凤鸾沉吟起来,忽地又想起从前的另一件旧事。
前世里,家里给三堂兄定下的未婚妻姓王。不清楚三堂兄在哪儿听了闲言碎语,说王氏和表兄有瓜葛,嫁到凤家原是不情愿的,只因为家里母亲哥哥逼着,才勉强应了这门婚事。
三堂兄便奓毛了,不肯答应这门婚事,和大伯母争吵后赌气出了门,然后约了一帮狐朋狗友出城喝酒,好几天都没有回家。这也罢了,偏生不知又是哪个闲不住的,嫌单是喝酒作乐无趣,便提议既然出来了,何不去附近的清虚观赏赏花?这一赏,便赏出事儿来了。
也是当时事有凑巧,正赶上王氏的表兄杜公子也约了朋友,去清虚观山上作诗。两行人碰在一起,三堂兄是个性子暴躁的,他身边的人又个个不安分,三言两语就吵上了,然后便打了起来。
可怜那杜公子一行人,诗没作成,反倒狼狈不堪地挂了彩。
原本富贵公子哥儿们的口角是常有的,不算多大事儿,可是这件事却没有完,两行人各自散开回去后,不知道是谁,居然把打架的原委嚷嚷开了。
传来传去,流言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说越夸张,最后竟然变成王氏行为不贞。
消息传到王氏的耳朵里,她羞愤交加、又气又恨,躲在屋里哭了半天后,趁人不留意悄悄吊了脖子,转瞬间竟然香消玉殒。
三堂兄知道了王氏的死讯以后,反倒后悔起来。“可见是我误了她。”他悔恨道,“王氏心里原本肯定没有鬼的,她若喜欢那姓杜的,嫁了便是,何至于自寻短见?”
他气得暴跳如雷,要去找那传流言的人拼命报仇,被大伯父一顿狠打,勒令锁在家里不许出门。
至此,凤家和王家的亲事没有结成,反倒结了仇。
凤鸾心情复杂,后来凤家获罪被抄的时候,那些欲加之罪少不了王家的手笔,特别是三堂兄一个不入仕的公子哥儿,竟然也有人盯着,辗转将他逼死,想来和王家脱不了干系。可是追根溯源,这件事原是三堂兄莽撞闹出来的祸事,是凤家人的错,怨不得那王家落井下石。
但是眼下,既然自己重活了一世,就不能眼睁睁地再看三哥重蹈覆辙,继续重复前世悲剧,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凤鸾为了说服大伯母去找堂兄,费了好一番口舌,收效都不大。
到最后,她不得不编造谎言,“听三哥哥说,外头传言王氏和她表兄走得亲近,他这次出门……”凤鸾故意露出一副紧张兮兮的神色,“别是去找人怄气了吧?”
“什么?”大夫人闻言顿时变了脸色,气得发抖,当即吩咐人去清虚观寻找儿子,严令不论捆着、绑着,都要把人给带回来,又再三叮嘱凤鸾:“二丫头,这话千万不可说出去了!”
凤鸾反复保证不会乱说,方才回去了。
因为心事太多,凤鸾晌午吃饭没有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儿,便吩咐道:“看着长房那边,要是三哥回来记得叫我起来。”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凤鸾觉得自己有点口渴,嘟哝了一声:“水。”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葡萄架下面,夏日阳光耀眼,照得周遭景物模糊成一团金色,看不太清楚。她抬手遮目,心中有点糊涂,问道:“我睡多久了?”
丫头端了茶水过来,笑道:“夫人才睡了一小会儿。”一面扶她起来,一面压低声音欢喜道:“刚才高公公跟前的人来传话,说是王爷等下过来。”
凤鸾迷迷糊糊道:“好,你去准备一下。”
丫头当即笑嘻嘻地去了。
凤鸾想了想,萧铎要来,那是今夜自己要侍寝了?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抗拒情绪,有点不愿意伺候他。
这个大胆的念头刚刚冒出,凤鸾自己先吓了一跳——哪能拒绝自己的夫主同房呢?
“你倒挺会享受的。”金色阳光中,端凝有如磐石一般的男子声音响起。
凤鸾抬头望了过去。
在皇子们中,萧铎是身量最为高大挺拔的那个,加上他常年习武,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精神抖擞,沉稳有力,走路总是一贯的大步流星气派。今儿穿了最衬他的黑色,锦袍上用金线绣着四爪的盘龙祥云图,阳光映照下,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的衣袖宽大宛若鲲鹏之羽,姿态风流地坐下,“醒了没有?”
凤鸾回道:“醒了。”
像是被这句老实话给逗乐了,萧铎的眼里透出笑意,墨玉般的瞳,闪着比平日稍显柔和的光芒,但却仍如看不到底的深渊。他伸出宽大的手,手心带着常年握弓留下的薄茧,略显粗糙,轻轻滑过凤鸾那洁白如玉的脸庞,最后手指停在她殷红的唇上。
凤鸾又羞涩又紧张,红了脸,“王爷,这是外面呀。”
萧铎不以为意,“这里是本王的王府。”丫头们早就退远不见,他更加肆无忌惮,手指探进那樱桃小口里面,轻轻旋转,眼里的笑容越发暧昧。
凤鸾的脸瞬时滚烫起来,张嘴不对,闭嘴含着他的手指也不对。
“给我生个孩子。”萧铎紧紧搂住她的腰身,将自己揉进她的身体,呼吸带出灼热滚烫的温度,“若是生个女儿,长大了,和你长得一样……”
孩子?自己和他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不!”凤鸾忽地尖叫,惊魂不定地从梦中猛地醒来。
因不愿惊动丫头们进来,省得还要遮掩情绪,凤鸾翻了个身,茫然盯着精致的绡纱绣花纱帐,眼前尽是前世的各种画面。
她的心头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说起来,自己当初被萧铎羞辱以后没去寻死,除了贪生,和他本人也有很大关系。试想要是换作一个腌臜不入眼的,对自己做了那种事,只怕不用等到事后,自己当场就一头碰死了。
但他是端王萧铎啊!
皇室萧家是有名的多出美男子,太子璀璨如玉,肃王清瘦儒雅,成王俊朗飘逸,就连皇帝本人,年轻时也让一众嫔妃春心萌动。至于萧铎,他的长相或许不如太子那么精致,不及肃王那般清雅,不比成王俊秀,但却是最最男人的那一个。当年他随意一个亲昵的小动作,都让自己脸红心跳。
那时候,不免要给自己找借口。想想看啊,反正每个女子成亲以后,都会和男人做那件事的。萧铎和自己,不过是把时间提早了一点点而已,唔……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啪!”凤鸾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诗书礼仪呢?道德廉耻呢?堂堂奉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幼承庭训、饱读诗书长大,竟然是这等不知羞耻的东西?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下一瞬,她又紧紧握起了拳头。自己的确是贪生怕死了,可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命运那样残酷对待?凤家的人又做了何等十恶不赦之事,要一个个相继死去?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她。
一个小丫头立在门口,声音略高地喊道:“二小姐,三爷从外面回来了。”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大夫人请二小姐赶紧过去。”
宝珠在外面应道:“小姐正在睡觉,等我通禀一声。”
小丫头催促道:“烦请二小姐快些。”她跺脚,“三爷的事,大老爷知道了,听说马上就要回府收拾三爷,可耽搁不得。”
凤鸾起来梳洗打扮耽搁了一会儿,加上凤府宅邸大,一路过去上房绮霰斋不近,等她赶到的时候,长房已经热闹起来了。
里面响起三爷凤世达的痛呼声:“啊,哎哟!痛、痛痛……”
凤鸾赶忙提裙上了台阶。
内室的丫头们早被屏退干净,只剩下几位主子。
大老爷凤渊长了一副典型的凤家人模样,身量高大挺拔,眉目舒朗,正当年富力强的不惑之年,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久居上位者的沉稳端凝。他做官做久了,又承了奉国公的爵位,自有一种掩不住的肃穆。
凤鸾一进去,便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