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摇头晃脑地讲了一大堆症状,虽不重,却多,最后开了药方。
这下子,凤鸾是真的病了。
凤渊听说了凤鸾生病的事,但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小丫头赌气使性子,要么是假装病了,要么是故意不好好休养,胡闹一气罢了,因而他每天还是忙着自己的事。直到西凉动乱的消息传来,他才惊觉,侄女的梦再一次开始应验了。
照凤鸾之前的话,西凉动乱会引起朝廷用兵大战,而皇上会派英亲王出征,然后就是惊心动魄的“卖国通敌”罪,再然后英亲王死、襄亲王死、郦邑长公主死。当时自己生气,认为侄女是胡说八道、荒诞不经,所以没问具体经过。而此刻的情形,却实在是太叫人惊骇了。
英亲王几兄妹可是凤家亲戚,凤家岂能坐视不理?不说他们倒了,凤家会少了几个强有力的臂膀支持,这件事搞不好,还会把凤家给牵连进去,所以侄女才会梦到凤家跟着覆灭!
这么想着,凤渊越发有点坐不住了。借着凤鸾生病的由头,他过去探望了一趟。虽说长辈亲自看望晚辈有些夸张,特别是他这种为官做宰的人,平时更难得管后宅的事,但他毕竟是凤鸾的伯父,情面上也勉强说得过去。
丫头们都是战战兢兢的,小心伺立。
“都下去吧。”凤渊挥手,撵了神色紧张的丫头们,对凤鸾说道:“把你之前做的那个梦,再跟我细细地说一说。”
“西凉乱了,是吗?”凤鸾问道。
“是。”凤渊点了点头,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凤鸾,“在梦里,皇上真的派英亲王去迎战西凉了?然后就是卖国通敌?”
凤鸾不想多看大伯父,怕自己恶心,“是的。”
凤渊一阵沉思。英亲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有何想不开要去卖国?他能落着什么好?指不定就是被什么人给陷害了。
先帝的时候,靖德太子因为卷入谋逆案被废以后,英亲王和襄亲王一个能文、一个能武,且生母凤淑妃出自奉国公府凤家,都是储君的热门人选。但是,最后的结果出人意料,当时的继后范皇后膝下无子,便认了秦氏之子,然后以嫡出的名义扶植他登基大宝。皇帝登基以后,一直对权势滔天的英亲王和襄亲王十分客套,想来早就窝了一肚子气了。
凤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如果是臣子们打击英亲王兄弟,麻烦还不大,如果是皇上要动手的话,那可就是大麻烦了!想到此处,凤渊头皮忍不住一阵发麻。
难怪侄女会做噩梦,梦到英亲王兄妹几人相继获罪死去,凤家跟着一起覆灭。可是,这真的值得相信吗?
西凉的动乱才刚刚开始,现如今只是小骚乱,一时之间,还等不到皇上委派大将的消息,难以确定这个消息。但是确认这些事情是否发生,关系到凤家的将来,自己得提前筹谋做安排,当然是越早越好。
凤渊有些急切地问道:“阿鸾,最近可还有别的大事发生?”
凤鸾沉吟了一阵,“有一件。”她抬头看了伯父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她心里总是忍不住想到自己的身世,强行平息心中气息,轻声回道:“在这之前,还有秦八小姐做了成王妃。”
凤渊郑重颔首:“我知道了。”他起身出去,“你好好养病,不要多想,穆家的亲事我会再斟酌的,你别自己偷偷赌气。”
“再斟酌穆家的亲事?”凤鸾心下一喜,猛地抬头,“当真?”
凤渊笑道:“难道大伯父还骗你不成?”
凤鸾也笑了笑,“大伯父当然不会。”她顿时高兴起来,但是下一瞬,又生出一阵猜疑不定。难道因为自己是大伯父的女儿,所以他才这般关心自己,迁就自己?不由心头一堵,顿时欢喜不起来了。
凤渊心中装着大事,没有留意她的这些小小情绪,大步流星出了门。
凤渊一路琢磨着,事情越来越蹊跷诡异,越来越惊险,得和英亲王他们商议一番,弄个应对的对策出来。至于侄女的亲事好办,她不想嫁,凤家也有办法和穆家联姻——二房不是还有一个庶出的吗?嫁给嫡出的穆四爷当然不行,但是嫁给庶出的穆三爷,就完全门当户对、条件相当了。
他自认为这门亲事没有问题。却没想到,后面会引发出一系列的动静。
凤鸾的病本来就是心病,听得大伯父许诺重新考虑穆家亲事,散了不少心结,各种汤药一天天调养着,总算慢慢好清爽了。
这日清早,大夫人派人过来传话,说是天气晴好,下午府里女眷要去清虚观上香,算是春天出门踏踏青。姜妈妈想着小主子一直闷闷的,于是极力推她出门,早早地便收拾打扮起来。到了下午,凤家女眷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清虚观的景色果然十分不错。
“阿鸾,我在这儿!”三爷凤世达跑了过来。今儿一早,他主动请命要“保护”女眷安全,结果他骑了马在前面跑得飞快,早就到了许久了。
凤鸾便笑他,“好哥哥,说好的陪我一起走呢?”
“哎呀!”凤世达挠了挠头,笑嘻嘻道:“我早点来,把茶水都备上不好吗?”他跑去给太夫人等长辈见了礼,然后拉了凤鸾,“我让人泡了你爱喝的云雾银针,我不好这口,喝着总觉得味儿淡。”
凤鸾跟着他过去,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只知道一味地牛饮。”
凤世达道:“等下你跟我去后面,那边有几株石榴树开得正好,妹妹喜欢哪枝,我给你折了弄回家,插瓶子里摆着慢慢看。”
“得了。”凤鸾莞尔一笑,“我可不上你的当!分明是你自己想淘气爬树,回头磕了碰了,大伯母要打骂你,你又喊冤‘我是为二妹妹去折石榴花的’,我可不背这个黑锅!”
凤世达跳脚起来,“妹妹这话是怎么说?别说是磕了碰了,就算是跌断了腿,我都不会去母亲面前多说一句!我要敢说‘二妹妹’三个字,我……我……我就掉到河里喂王八!”
“好了,好了!”凤鸾伸手拉他,笑道:“我不过是说个笑话儿,你还急眼了。”
凤世达气呼呼地坐下,“哪有你这么说笑话的?戳人心啊!”
凤鸾瞅着他那白胖的体态,扑哧一笑,“你的皮那么厚,我就是想戳,也戳不动啊。”见堂兄气得面红耳赤,又要急眼,凤鸾忙道:“是我错了,我陪你去爬石榴树还不行吗?走吧!”
兄妹俩一个赌气绷着脸儿,一个含笑劝着,往后头去了。
凤世达是个生气快、好得也快的性子,加上宝贝堂妹娇声软语哄着,没说几句就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了。
兄妹两人沿着清幽的竹林小径往前走,一边说着闲话,凤世达忽地问道:“你可知道,今儿咱们来清虚观的缘故?”
凤鸾心头纳罕,“不就是出来玩儿?还有缘故?”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凤世达嘿嘿一笑,颇为得意,“母亲特意让我拉了你,避开她们,就是为了让人相看贞娘的。等下啊,大姑母会来清虚观,给祖母请安,顺便就把贞娘给看了。”
“大姑母过来相看贞娘?”凤鸾心头一转,穆家合适的爷们儿,只剩下一个庶出的老三了。可是穆三爷前头死了媳妇,还留下一对孪生子,贞娘性子清高,怕是不会愿意给人做后娘吧?想来这就是大伯父所谓的法子——让贞娘和穆家联姻,然后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凤鸾心情有点复杂难言。前世贞娘毫不犹豫地去死,只怕是个性子刚烈的,这门亲事不见得能成。即便勉强成了,贞娘知道是因为自己才受了委屈,岂能不记恨?龚姨娘和弟弟世杰肯定也会埋怨自己。
母亲膝下无子,将来还得靠弟弟养老送终。
想起母亲,凤鸾不免又想起自己搞不清楚的身世之谜,不禁心头一团乱麻。
一路上竹影重重,翠色和金黄色的阳光交织在一起;路边花圃里,密密匝匝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玫红、杏黄、浅紫,勾勒出一片姹紫嫣红景象。
凤鸾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周遭安静下来。堂兄怎么没有唧唧呱呱了?她心下疑惑,一抬头,却是猛地惊住了。
前方凉亭内,坐着一个丰神隽朗的年轻男子,身着翡色蝙蝠纹锦袍,头上簪了一枚白玉簪,眉目清俊、气度雍容——正是成王萧湛!
清风徐徐,吹得石榴花树上花瓣缤纷如雨,衬得他好似画中走出来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凤鸾扭头四下寻找堂兄,见他在后面讪讪的,顿时明白过来,当即着恼道:“三哥哥,你说叫我过来折石榴花的,我竟不知,还能折出个大活人来!”
萧湛听了哧地一笑,出了凉亭。
凤鸾扭头就往回走。
“阿鸾,阿鸾。”凤世达赶忙觍着脸赔笑,小声道:“成王殿下央求我,有几句跟你说……”又上前小声嘀咕,“有我在呢,我是你哥哥,这可不算私下相会。”
“放屁!”凤鸾抬手给他一巴掌,打在哥哥肩上,反倒震得自己手麻麻的。她咬牙恨恨道:“我就说你今天鬼鬼祟祟的,不急着出去吃喝玩乐,反倒跟我们这群女眷出来歪缠,原来是拿了人家的好处,把自己妹妹给卖了。”
凤世达急了,“不是,不是的。”
可是身后的脚步声已经渐行渐近,凤鸾只得瞪了堂兄一眼,转身盈盈屈膝,口中道:“臣女见过成王殿下。”
她到底不好直接得罪了成王萧湛,他再不得势,也是皇子。
萧湛笑道:“上次见你斯斯文文的,竟不知嘴巴这般伶俐。”像是对凤鸾的那句抱怨毫不在意,仍是一派春风拂面的微笑,“三皇姐送你的那只波斯猫,可还喜欢?若是不好养,换个别的养养也行。”
凤鸾不接他的话头,只道:“多谢玉真公主。”她退后两步,告辞道:“今儿原是跟着祖母她们一起出来的,这会儿该回去了。”
萧湛笑吟吟地问道:“本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怎的这般害怕?”
照这么说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讲不完?凤鸾不想跟他多说,再次福了福,“臣女先告辞了。”
萧湛皱了皱眉,难道自己就那么不堪入目?自己是天潢贵胄出身,人物又不差,还一味地好言好语,她怎的一点都不识趣?便是避忌男女大防,但见都见了,好歹说几句好话再走,才算是全了礼数。眼下算什么?哼,难道做成王妃还委屈她了?
他忍了气,往前走了几步,笑道:“三皇姐常常跟我说,凤家二小姐人物出众,又聪慧,性子还特别柔和,平时能够多多来往方才最好。”他负手静静站立,便是一派芝兰玉树的气度,“你几时得空?去三皇姐府里逛逛吧。”
这简直是混账话!凤鸾心下冷笑,玉真公主岂会说出这等荒唐话!若真是她想见自己,下个帖子让人来请便是,哪有叫兄弟传话的道理?萧湛这分明是没话找话,故意纠缠不休。看来今儿自己不把话说清楚,不戳破他,他是不会死心了。
“三哥哥去门边等着。”凤鸾回头道。
“啊?”凤世达张大了嘴巴,瞪圆眼睛,“你不是……”不愿意的吗?怎么又让自己回避了?再说萧湛那小子忒不像话,原本说好,跟妹妹打个招呼就行,现在却没完没了纠缠起来!罢了,罢了,大不了自己不托他办事。便是他恼了,自己也不怕他!
“怎的?还不走?”凤鸾看着发愣的堂兄,一声冷笑,“你再多说一个字,多停留一时三刻,不听我的,我回头就告诉大伯父去。”凤鸾威胁道:“只扇嘴巴子,扇得连你亲娘都认不出你来!”
凤世达生平只怕两个人,一个是堂妹,一个父亲。
堂妹还罢了,至多不过发脾气揉搓自己几天,哄一哄就好了;父亲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性子又狠,像上次他说“反正我儿子多,打残了一个也不心疼”,那可不是说笑,惹急了,只怕他真的干得出来。要知道,自己嫡亲的兄弟一共四个,自己还是最不成器的那个。
凤世达心虚了,兼之怕堂妹气大发了,赶忙道:“那我在门口等着,远远看着,你们说完就赶紧过来。”
凤鸾转身,“臣女有话要说,但是先请成王殿下恕臣女无罪。”
萧湛便笑,那笑容便好似最灿烂的一道春光,“无罪,你说。”
清风掠过,凤鸾一袭明紫色绡纱春衫,月白湘水裙,皆是盈盈而动。她原本就生得发色如黛、明眸皓齿,肌肤白皙如玉,此刻站在殷红似血的石榴树下,更衬得她国色天香,清丽明媚恍若九天之上的玄女。就连声音,都是如水一般清澈,“成王殿下想娶我做王妃?”
萧湛微微一惊,幽深的瞳仁里光线闪动,没想到她居然这般直接和大胆,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不能否认。“是。”他点头,“本王正有此意。”
“哦?”她犀利反问,“那为何成王殿下不请圣旨,不请懿旨?”
萧湛脸色微微一变。
凤鸾转头看向皇宫方向,“因为成王殿下没有把握能够请下旨意。”凤鸾冷笑,“所以,殿下就三番两次地想和臣女搭线,和我那不争气的三哥哥搞好关系,所求的,不过是想让凤家人主动去周旋罢了。”
“你……”萧湛有些气恼,“真是伶牙俐齿!”
凤鸾笑了笑,“但是请殿下给个理由,凤家的人为什么要那样去争,我又为何非殿下不嫁?”她语气一顿,“不怕殿下着恼,世人不过熙熙利来、攘攘利往,试问谁会去做赔本的买卖?”
“放肆!”萧湛感到被羞辱了,那清丽少女分明说的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那“赔本的买卖”。他沉下脸道:“本王还不至于低声下气求个王妃。”
“是吗?那就请成王殿下抬抬手,放过臣女吧。”凤鸾轻笑,毫不客气地讥讽,“成王殿下如此作为,不过是觉得我年幼无知,瞅见一个清俊的男人,又温柔体贴,便会找父母哭着喊着非你不嫁罢了。”
萧湛的心思被当面戳破,不由脸色涨得发红,握紧了拳。
“怎么?殿下是想打我一顿,还是要把我掐死在这儿?”凤鸾激了他几句,继而缓和了语气,“殿下消消气,且听我几句正经良言。”
萧湛冷笑道:“本王已经听了一肚子了。”
凤鸾浅浅声,“殿下想娶我,无非是想求娶凤家女罢了。”她戳破了真相,然后徐徐道:“殿下生母去世得早,母族不显,想找一个有力的妻族可以理解,但是殿下心里也要有个数。就像我方才所言,于凤家而言,拼着得罪太后和德妃,得罪秦家人,让家里出一个成王妃并不划算,凤家的人是不会那样做的。”
说句大话,和凤家有关系的皇室贵胄还少吗?不说以前死了的,就说现在得势的,英亲王、襄亲王、郦邑长公主,加上宫里的仪嫔娘娘、六公主、十二皇子,凑凑都够坐上一桌子的了。难道凤家还会稀罕萧湛一个小小成王?
况且王爷也分三六九等,比方说萧湛犯了错,英亲王就能拎他出来教训一顿,萧湛保证连个屁都不敢放,还得道一句:“多谢皇伯父教诲。”
英亲王不光爵位比成王高,又是长辈,且他自己和兄弟、子侄们都手握实权,其生母还是出自奉国公府凤家,那真是个跺跺脚,整个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别说寻常的公卿大臣,便是皇帝对这位皇兄亦是多有优待。
萧湛这种光杆皇子,拿什么跟凤家比?
凤鸾接着又道:“而我虽然见识浅薄了些,但亦是幼承庭训、识字读书长大的,‘妇德’二字还是明白的。再说范家、穆家的公子哥儿里面,我的表兄弟们,清俊者不知几何,且还是亲戚,打小就见得多了。”她嘴角微微翘起,“所以绝不会因为殿下长得好看一些,就昏了头脑。”
萧湛从未被人说得如此难堪,偏偏又不能反驳,气极反笑,“看来在你眼里,本王总还算有一样长处,就是长得清俊了。”
“总之,这门亲事凤家和我都没兴趣。”凤鸾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字字句句,都是尖刀一般犀利毒辣,“除非殿下能请得来圣旨或者懿旨!若不然,我劝殿下一句,羽翼未丰之际,还是不要四处乱飞的好。风大雨大不说,若惹得庇护殿下的人恼了,折了殿下的双翅,只怕更为不美。”
萧湛脸色越发铁青起来,声音发抖,“你说够了没有?”
“说完了。”凤鸾并不怕他,淡淡道:“殿下若是觉得胳膊硬,想和太后、秦家对着来,请便!”她勾起嘴角,“臣女却是不敢的。”
秦德妃是萧湛的养母,未来成王妃的婆婆,她上头还有个秦太后,凤鸾若是勉强做了成王妃,夺了秦家的好事,恐怕往后一天好日子都不会有!凤鸾疯了,才会和秦家争这个成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