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很多官员都表示,宁可在京做一辈子部曹小官,也不要在太史阑手下做府尹。据说太史阑军法治府,她交代下的事情,必须准时且不折不扣完成。她给麾下官员较高的补贴,却决不允许有任何贪墨行贿之事。一旦发现,斩立决。是真正的斩立决。一边向朝廷上公文等批复,一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即处斩。她是十几位封疆大吏中,唯一一个敢于不等待朝廷批决就杀朝廷命官的总督,这样的权柄,这样的杀气,谁敢不听话?谁敢闹事?
太史阑对自己的凶名在外很满意,据说现在她的名字可以令官员夜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必须令静海安定,无人敢于作祟,才能保证自己在最虚弱的时候,不被人攻击。
她又打开一封文书,这回眼睛一亮,喜道:“世涛升副将了!统带的还是精兵营!天纪军有史以来最年轻、升迁最快的副将!”
花寻欢等人也觉得欢喜,邰世涛终于苦尽甘来。精兵营副将,是天纪军诸副将中地位最高、最亲信的。以世涛的人缘和品性,在将来的战事中只要立有功勋,他在天纪军的地位将无可撼动。
“纪连城派他驻守狼牙崖附近。”太史阑道,“正和援海大营对面相望。”
“纪连城什么意思?”花寻欢问。
“他想必对失去的三大营心有不甘,可能还想着拿回来;另外也对我有所防备,怕我会不顾一切攻击他,命令邰世涛带领精兵营横在我面前,一方面是警告,一方面是拦阻,一方面也是试探。”她冷哼一声,“纪连城永远这种德行,承了人家的恩,反而会加倍利用别人,从不怜惜他人性命。如果我和世涛没这层关系,我一旦要对精兵营下手,世涛首当其冲。”
“那怎么办?”一旁的沈梅花,明显比较注重战局,“战事一触即发。精兵营盘踞在我们身侧可不行。天纪和海鲨有勾结,海鲨和东堂也很可能有勾结,那么天纪军也未必干净,如果他们和东堂有关系,那么他们的精兵营盘踞在我们之侧,关键时刻咬我们一口就糟了。”
“世涛在,怎么会咬?”花寻欢白她一眼。
“那邰世涛之前下的功夫就白费了。”沈梅花反唇相讥。
“大人!”苏亚忽然奔了进来,屋内几人一看她那严肃神情,心中都一紧。
“紧急军情!东堂船队忽然出现在黑水峪附近!”
“多少艘?”
“一百零七!”
众人都吸了一口凉气——大举出动!
“黑水峪驻扎军队是折威军,想不到战争竟然是从他那先打响!想不到东堂军队竟然从黑水峪那边来……”太史阑计算了一下日程,“苏亚,你立即传令提督乌凯,带兵去援!萧大强、熊小佳前往上府大营,请上府军封锁住蓝湾一带海域,从现在开始禁海,除持有援海军标记的军船外,所有渔船、商船、地方船只不得下海,所有海归渔船一律在船舶司登记接受检查,并不得入港!完事后回归苍阑军听候命令。苍阑军全员前往海湾待命,静海大营前三营直接前往黑水峪!另外,记住,封锁消息!”
“是!”众人目光发亮,热血沸腾。
等待已久的大战,终于打响!
太史阑却依旧平静,闭目算了一下日期,道:“给天纪军下帖子,明日宴请天纪少帅纪连城,谈谈精兵营驻地不妥的事情。”
苏亚怔了怔,这时候请客?
“大人,纪连城不会赴您的宴……”
“要的就是他不赴。”太史阑瞥她一眼,“我现在职级在他之上,我的邀请,他不赴,也得派个代表,你猜他会派谁?”
“邰将军!”
“是极。”太史阑道,“我担心大战一开始,纪连城会给世涛下些让他为难的命令,我不能让世涛孤注一掷。明日我宴请他,然后故作翻脸,先扣留了他。战事过半大局底定再安排他逃出。一来他可以避免某些难办的命令;二来他能从我手中逃出,将来自会得天纪军敬重佩服;三来他这算是又为纪连城挡灾,纪连城只有更感激他;四来,东堂军队已经逼到黑水峪,离此地不过一日半的水路,如果此时城中得知消息,必然恐慌。城中应该有人已经得到消息,只是未必能确定,我在这时候还在开宴,可以让人心先定下来,以免生出事端。”
苏亚神情佩服,“大人,您越来越像国公了!”
太史阑一笑,“近墨者黑。”
众人原本有几分激动,更有几分紧张,此刻看她冷静如常,心也慢慢定了下来。
苏亚领命出去。
“寻欢,你和沈梅花速回援海大营,跨海营准备出战,拦海营布置从黑水峪到蓝湾这一线的海防。定海营随时增援。”
“是!”
“杨成,你和薛暮辛前往苍阑营。”太史阑道,“负责两营信息传递,以及紧急状态下的人员调拨,必要的时候征收当地士绅民船事务。”
杨成却在犹豫,“总督,我们都走了,苏亚近两日也要奔走各军传递命令,你身边谁来照顾?”
“不是还有你老婆嘛,再说我们也有准备,早已万无一失。”太史阑无所谓地挥挥手,“军令如山,再拖延一刻,就打板子。”
杨成等人只得离开。太史阑眼看他们离去,眉头微微一皱,慢慢扶着腰坐下来。看样子真的要生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仗,果然在最要命的时候打响了。又或者这仗本来就选好了时机?莫非有人将她怀孕的事泄露了出去?太史阑皱起眉。知道她怀孕的人,不多,却也不少。二五营这一批同生共死的亲信,火虎、于定、雷元,都是知道的。都是一路相随的亲信,陪她经历风雨的同伴。她就任总督之后,家大业大,需要众多帮手,这些人就不可避免地成为她的小团体核心,她必须给予信任和接近。她身子日重不能随意出门,事情都是交托给他们,她不见别人,却不能不见他们,有些事不能瞒也瞒不了。这些都是她的兄弟姐妹,她怀疑谁都不愿意怀疑他们。也许是自己怀孕征象明显,被人无意中发现了吧。虽然她这样解释,但心中终究有些不安,所以刚才听见东堂开战的消息,有句到了嘴边的话便没有说出来——本来她是准备带众人去看她准备待产的密室的。为了防备生产正临着战争,她听从史小翠的建议,趁总督府扩建的时候,不动声色挖了地下密室,昨日已经完工,今日还有些收尾平整的工作。
“总督。”史小翠的脑袋正探了进来,“那屋子完工了,明日扩建工程也将完工,您要不要去看看?”
太史阑最近不出二门,自然不是去看扩建的大院子,而是指这个密室。太史阑想了想,点点头,史小翠给她在袍子外披了件披风,这样便看不出她身形的臃肿。
两人正要离开,忽然头顶砰的一声响,史小翠纵身出外,只看见一抹影子一闪不见,她跃上屋顶,看见屋顶上放着一个箱子。
史小翠把箱子搬下来,就要打开,太史阑手一拦,道:“小心些。”远远地用竹竿挑开了,当然,没有炸弹没有烟雾,箱子很安静地放在地上。
太史阑心中暗笑自己草木皆兵,走了过去,一眼看见最上面一封信,白纸黑字,写着“李扶舟字呈太史总督足下”。
太史阑一怔——李扶舟派人送来的?她一时有些恍惚,当日乾坤殿前一别,李扶舟就武帝位闭死关,从此再没能见到他,她这些日子忙碌纷繁,也似乎将他忘记,然而此刻看见他的笔迹,心中依旧不禁微微一揪,忍不住想起那日大殿深黑,而他红衣如血,掩一抹苍白的笑容。不过一场变乱,仿佛那个春日杨柳下的和煦微笑,便已是前生。她慢慢展开信,信却写得简单,只寥寥几个字,说箱中物事,各有妙用,知她身在静海,树敌众多,特赠以为应敌之用。
她简单看了一下,有个小箱子里都是刀,柳叶一样的薄刀,薄如蝉翼,轻巧透亮,她想起容楚似乎用过这样的刀,这刀有点像现代做精密手术的手术刀,非常锋利。里头还有一些特殊的线,似乎动物筋脉制成,有标签注明说受伤后以此物缝补伤口,几乎不留伤痕。另外还有几瓶极好的金创药和内伤药,甚至还有一瓶“沸麻”,标签上说是乾坤山独有的草药制成,效用可令人感觉麻痹而不伤身体,可以用来治伤,也可以用来害人,因为这东西不小心用多了人会变傻子。太史阑觉得这或者就是麻药的效果。
这些基本上都是江湖人士需求的珍宝,关键时刻可救命的那种,对她也很适用。太史阑一一看过,默默无语。心想李扶舟在这种时候千里迢迢命人送来这些东西,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把玩半晌,将东西原样收好,道:“都是好东西。正好咱们要去看密室,就顺带拿去放那里吧。”史小翠将箱子拿了,陪她一路过去。
密室并没有连着她的卧室,反而超乎常规,把入口设在了议事厅的夹墙下。当然她的房间也有入口,但房间的入口下去,会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室,只有推开空室的墙,才有密道往密室去。这是太史阑的亲自设计,为的就是万一有意外可以迷惑敌人,一般人都会认为密室入口在房间,找到入口进去后发现是空房间,也会认为人已经离开,不会再想到推那座墙。那墙也是伪装过的,看上去就像没有经过开挖建造的地下土石。为了保密,密道和密室分为三段,由三批工人负责开挖,除了太史阑和史小翠,没有谁能完全掌握这密道设置。
史小翠扶着太史阑出去,在到达议事厅的时候,太史阑正看见于定带着一批工人,从院子的另一头过去。史小翠道:“我和于定、雷元各自负责一段,现在这段想必于定已经弄好了。”
太史阑目光却落在那批工人身上,道:“都很矮小。”
“挖地道需要身形轻捷瘦小的人。”史小翠解释。
“怎么还有个微瘸的?”太史阑看着其中一个浑身泥水的瘦小少年。
史小翠看了一下,“哦,这人我也问过,管事的说是个逃荒的,险些饿死在路边,想着您说过,要尽量给衣食无着的人安排出路,就留下来了。这人虽然有点残疾,身形倒还灵便,地底挖地道走路不多,倒不碍事。”又道,“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挖的方向也分成两段,一部分从那边挖进来,一部分从这边挖过去,那边挖进来的不知道入口在哪里,这边挖进去的也不知道出口通向何处。如此便妥帖了。”
太史阑知道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极难,在地上找两个点和在地下找两个点不是一回事,必须要有一些奇妙的办法才能确定两端的人能挖到一起去,想必杨成那边也提供了一些藏宗秘术。她拍了拍史小翠的手,道:“难为你了。”
史小翠笑了笑,无意识地道:“如此,真正知道密道全程的就只有我,我忽然觉得好大的责任……”
太史阑心中一动,转脸看她,道:“小翠,府中人其实都是可信的。先前我还打算带大家都去看看密道来着。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大家也可以避入密道。”
史小翠犹豫了一下,道:“大人好心。只不过这密道太要紧,暂时还是先别说吧。”
太史阑心中微微一惊——她不会是知道什么吧?不过她如果知道,又怎么会不和自己说?她看看史小翠神色,倒也没什么异常,有些话也不能随便开口问,只好将心思搁下。
两人进入议事厅,厅隔壁就是一间用来待客的饭厅,在议事厅和这饭厅之间的墙前案几上,放着一座做工精巧的南洋黄铜钟。这东西在丽京或许稀罕,在静海,却几乎是所有富户家家必备的装饰品,普通到没有人会多看一眼。史小翠走到那钟旁,打开水晶玻璃盖子,探手进去,拨动指针,到正午十二时,轧轧一阵响,案几移开,现出门户。那案几仔细看,是和墙壁连在一起的。这设计倒是精巧,太史阑赞许地点点头。
“只有拨到位置才能打开。”史小翠道,“否则就算砸坏案几和钟都无用。”
“谁想出来的?”太史阑单手托腮,表情玩味。
“您猜?”史小翠眨眨眼睛,笑容暧昧。
太史阑挑眉,不说话,当先走了进去。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史小翠出身农家,可想不出这样精巧的机关。
进去是向下的阶梯,同样有机关设置。史小翠立在门边,伸手一扳,第一第二级阶梯安然无事,第三级阶梯射出向上的箭,第七级阶梯翻倒,第八级阶梯向下忽然都不见了。第七级阶梯翻倒时,太史阑隐约看见底下有坑,闪着寒光,还有蠕蠕的黑影。太史阑在摸下巴——很明显又是某人那种喜欢将所有人反应都计算在内的连环计风格啊。
人在走地道时,会有下意识的戒备心理,前两级必然是小心防范,第一第二级阶梯无事,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一般会就选择下去,但第三级出现了机关,这机关能射杀一般蟊贼,却未必能伤着高手,这时候高手必然要腾身而起。太史阑瞧瞧头顶,头顶果然也设计过,对应第三级阶梯向下,洞顶很低,逼得人腾身而起也无法蹿太高太远,要么还是被射死,要么本事很大,能蹿出去,最多……嗯,应该就是在第七级阶梯上,这是个极限。高手按照计算落在了第七级,这时候阶梯翻倒,要么落下去,要么最后一搏蹿出来,但是蹿出来后……没阶梯了。这时候经过三轮空中腾挪换气,就算大罗金仙也无法再折腾,最后的结果还是掉下去。太史阑觉得,容楚害人真是天赋异禀,风标独具。
“大人想必已经看出这机关的厉害之处。真难为国公,从何处想来?”史小翠笑道,“不过这机关还有一处奇特,您定然想不到。”
“嗯?”
“这机关是逢单数开启的。”史小翠道,“我们第一次来,它启动。第二次,它不动。第三次,启动。第四次,不动。以此类推。”
太史阑怔了怔,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机关,容楚果然将什么情形都推测到了。
密室造好,她必然是第一个来查看的,所以第一次启动。密室为了保密,不能随便开启,下次开启的时候,必然就是需要使用的紧急关键时刻,这时候如果还有机关,会耽误太史阑下密室生产的时间,所以这次不启动。而如果真的有人能追下来,那就是第三次进入密室,这时候机关启动,将追兵刺杀。史小翠目光闪动——好厉害的晋国公,心思细密算无遗策,做他的敌人真是倒霉催的。
等到台阶全部恢复正常,史小翠扶太史阑下去,一边走一边道:“台阶全是麻石。国公吩咐,不用任何比较滑的石料,以免地下潮湿,石块滑脚伤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