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游凤戏龙女状师(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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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误坠他怀(2)

她慢慢转身,进了房间,径直到了铜镜前。白皙玉莹的肌肤,长眉轻弯,杏瞳含泪,轻抿的唇如轻合的芍药花瓣,微微颤抖。这明明如春光般娇美的人儿,可惜右额上有一枚指甲大小的暗色蝴蝶胎记,就是这胎记让她被视为丑女陋妇。从小到大,只有云秦曾捧着她的脸说,小青鱼,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小青鱼,还有人会这样叫她吗?

“王妃,换件鲜艳的衣裳吧。”念安显然没看出她的情绪,喜滋滋地去开衣柜,捧着一袭鹅黄色的长裙到了渔嫣面前,“云将军三年没回来了,说不定他心里还想着王妃呢。都三年多了,他又立了大功,说不定皇上开恩,就能让云将军带王妃回去了。”

这丫头,想得真简单!渔嫣把长裙推开,拿了一块蓝布,把正在看的书包起来,轻声说:“念恩,把我的笔砚和状纸收好,我们出去躲躲。告诉门房,若有人来问,就说我们昨天就去了庙里清修吃斋,要好几日才能回,反正我明天还要上堂。”

她早已过了多愁善感的年纪,三年大状生涯,把她磨炼得坚毅果敢。脱了裙装,换上男衫,渔嫣带着念恩、念安,直接从后门溜出去。

街上人潮熙攘,主仆三人到了路边,远远地只见云秦高头大马,英姿勃发。她终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们青梅竹马,她十三岁时,云秦被云将军带去边关,不想一别,便是四年多的时光。

他已二十一了,蜕变得气宇轩昂。沙场征战的生涯,让他眉宇间的气度比同龄的男子多出几分成熟稳重。

云秦的视线穿过人群,投向她站的方向。她赶紧低头,伸手假意摸路边小摊卖的香包。突然间,有更大的响动传来,她扭头看,只见一明黄锦衣男子正策马而来。

云秦七退强敌,立下大功,皇帝御天祁遂亲自出宫相迎。官兵赶紧挡开两边的百姓,喝令众人跪下,不得抬头。人群纷纷后退,念恩和念安都被挤散了,渔嫣跪在人群里,尽量把头低下。

她只见过御天祁四次,其间只说过一次话,也不知对方记不记得她这个皇嫂。但是,能避免麻烦就尽量避免吧。

“云秦,几年不见,越加英武。”御天祁温和的笑声从马背上传来,居然正好停在她的身边。马儿抬抬前蹄,几乎踢到她的头上来。

她动了动,突然一怔,父亲留给她的那只狼毫就在马儿的脚下!她平常都用锦袋装着,拴在腰带上,可随时取用,就像父亲在身边指点她一样,可现在眼看马蹄就要踩上那支笔了,她心一横,快速爬去捡笔。

“放肆!”

“大胆!”

几声厉斥,两根马鞭几乎同时落在她的背上,痛得她几乎晕死过去。她被打翻在地上,可依然固执地抓住了那支笔。

抬眼时,只见云秦一脸愕然,御天祁一脸疑惑。

“草民该死。”她抓着笔,飞快地缩回官兵身后。

“你抬头。”御天祁俯下身,用马鞭抬起她的下巴,长眉微微拧了,淡淡点头,“原来是你。”

渔嫣又俯下头去,心里直打鼓。

云秦死盯着她,满脸复杂。

御天祁看了一眼云秦,唇角勾笑,“好了,今日朕先不带你回去,去个清静地方。”

他抖了抖缰绳,突然俯下身,抓住渔嫣的肩,把她抱到马上,一臂揽了,让马儿高跃起来。

云秦紧跟上来,官兵们封住后面的路,看着二人奔出城门,才放老百姓通行。

“皇嫂女扮男装,这是故意躲谁?”御天祁揽着渔嫣的腰,温和地问。

“回皇上的话,闷了,出来走走。”渔嫣硬着头皮,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皇嫂苦守三年,朕应当为皇嫂立贞节牌坊。”御天祁又说。

“皇上不必劳师动众,此是妾身本分。”渔嫣说。

“确实本分……”御天祁的手指不露声色在她的腰上捏了捏。

渔嫣的脸顿时涨红。

“皇嫂有半年未入宫了。”御天祁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淡笑着说。

“妾身乃不祥之人,所以少进宫,以免有损太后凤体、皇上金安。”渔嫣又说,低眉顺眼,温婉柔顺。当着外人她从来如此,把真实的自己牢牢地藏着掩着。

御天祁只是笑笑,放缓马的速度,扭头看向一直沉默地跟在后面的云秦,“云秦,太后有意将婧歌公主许配于你。”

“皇上恕罪,云秦还在守孝,不便娶妻。”云秦抬眼,看了一眼渔嫣。

云老将军去世了?渔嫣心中一酸,小时候云老将军还把她抱在膝头,点着她的鼻子问她,是否愿做云家媳妇儿。她太愿意了!她喜欢云秦,两家人全都知道。可喜欢又如何,喜欢当不得饭吃,也换不回亲人的性命……她偏开脸,看向路边随风轻摆的小树。春天的嫩芽缀满细软的枝头,像少女鲜活的腰肢。

御天祁不置可否地一笑,跃下马,一手伸向渔嫣,“来,皇嫂,朕扶你下来。”

“不敢有劳皇上。”渔嫣不肯碰他的手,自己抱着马儿的脖子,小心地滑下来。

御天祁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看她小心翼翼地理好了衣袍,才笑着说:“皇嫂穿上这身男装,倒是越发娇憨了。”

云秦只沉默地站在一边,握着马鞭的手紧攥成拳。

气氛尴尬片刻,渔嫣转过身,朝御天祁跪下,轻声说:“皇上恕罪。”

寡妇不在家里好好守节,女扮男装私跑出来,被逮住了,最轻也是要鞭责一百的。

“皇嫂何罪之有?朕在宫里关久了,也想出来透透气。”御天祁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渔嫣起身,垂着长睫站着,脖子僵疼,想看云秦,又不敢看,怕一看了,就忍不住扑过去,哭诉委屈。

“渔嫣,你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吗?”云秦略怒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一掌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云将军自重。”他指尖的硬茧硌得她心头一颤,赶紧挣脱。

“好,我自重,长贞夫人……”云秦恨恨松手,甩袖离去。

渔嫣呆站片刻,轻抚着手腕,慢步跟了进去。她难道不想抓住云秦的手吗?可现实就是她和他,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她是寡妇,云秦是威武将军。她不想要自己的命,但也不能不要云秦好好活着。御天祁掌权三年,芙叶太后气势虽稍减,但依然把持半壁江山,与其表兄赵太宰沆瀣一气,但凡拦他们路者,皆被击杀。云秦进京,就是太后与御天祁争夺的对象。

这是皇宫后面的马场,皇子们练习马术和箭术的地方。往前看,萋萋绿草成片蔓延,看不到边际。

“云秦,让朕看看你的箭术!”御天祁接过侍卫递来的乌木长弓,丢给云秦,笑吟吟地扭头看渔嫣,“皇嫂要来吗?”

“妾身不会,皇上与云将军自便,妾身看看风景便好。”渔嫣摇头,退了几步。

御天祁也不强迫,与云秦策马入林。马蹄声远去了,渔嫣才长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前方。

她背上痛得厉害,那鞭子极狠,挥鞭的人也厉害,不打破你的衣,却让你骨肉俱痛。她想找个地方坐坐,便沿着林间小道,独自往前走去。

密林中有一条溪潺潺淌过,她掬水洗了把脸,再看溪水,一双剪水秋瞳里的平静被碎光刺破了,粼粼水波映出微折的俏脸。

“讨厌,我是御封长贞夫人,谁许你这样看着我!”她俏脸上写了些许恼意,顺手抓了枚小石子,用力往溪水中打去,水波碎开。

几声窸窣响声,她转头一看,只见一团灰色的东西正在树下跳,是一只小兔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吓晕了头,直接往树上撞去……

“哈,还有这样的傻家伙。”她一乐,拎起袍摆就过去,抱起撞得晕头转向的小兔子,笑眯眯地摸它的长耳朵。这家伙还很小,两个拳头大而已,瞪着红彤彤的大眼睛,瑟瑟发抖,小嘴巴一颤一颤。

“小家伙,走路不长眼睛。今儿是遇上我,若遇上猎人,你就没命了。”她怜惜地拍拍小兔子的背。

“小青鱼。”低沉的、饱含万千情绪的声音传来。

她飞快扭头,只见云秦一手拎着长弓,用长箭分开灌木丛,慢步走了过来。她的嘴张了张,却没能叫出云秦的名字,于是抱着小兔子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一定要躲着我吗?”云秦几大步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云将军,这是皇家猎场,有很多耳目,让人看着,不雅。”她往后抽着手。

“我不怕!还管什么雅不雅!你我青梅十四载,你本就是我的妻子,凭什么我不能靠近你?你说过,今生只嫁我为妻!我拼死争战三年,就是为了今日有资本回来接你,你居然看也不肯看我一眼!”云秦激动起来,喉结颤着,整个人绷得紧紧的,手越抓越紧。

渔嫣终于抬眼,看着他喃喃地说:“可是我现在是骁王妃,我想当王妃。”

云秦的脸色顿时煞白,死死地盯了她半晌,苦涩一笑,“小青鱼你变了,懦弱、贪图富贵!”

渔嫣不出声,云秦远在边境,哪知朝中之事?她行走市井之中,探得许多有关云家的消息。

太后十分忌讳云家,军权太大、兵力太强、功高盖主。让他娶婧歌公主,就是拉拢他。他若抗旨,再被人诬赖勾结御封的长贞夫人,她获罪受凌迟之苦无所谓,云家满门忠烈都得为了她的喜欢而陪葬!她忍心吗?

“就算守着空房,也不愿意和我去边境受那烈日黄沙之苦吗?”见她不出声,云秦突然愤怒了,紧抓她手腕的掌心愈加用力,摇得她脑子都发晕了。

末了,他又怔怔地看着她红了的眼眶,定定地说:“我给你写了一百九十九封信,你一封都不曾回过我。小青鱼,你好狠的心肠……”

信?渔嫣猛地抬头,她一封也未曾收到过!

“你开始抗不了旨,我信你!可这三年里,我为你谋划无数出路,安排人来接你,你为何一个也不见?”

渔嫣脑中嗡嗡地响,用力推开了他,拔腿就跑,她和云秦一定是被人盯住了!那人收走了她所有的信,她这三年为于大状,那人也一定看得清楚明白。

“渔嫣,我要娶了公主,你怎么办?”云秦在她身后低吼。

她能怎么办?渔嫣心乱如麻,疯狂地往前跑。她没办法,她无依无靠,孑然一身……

躲在大树后,她把脸埋在小兔子的身上,把哭声使劲往喉咙里塞,不让云秦听到自己的声音。

“皇嫂为何站在这里哭?”御天祁的声音蓦地在耳畔响起。

渔嫣的脸在兔子背上埋了会儿,才把兔子抱在怀里,垂着长睫,轻声说:“回皇上的话,鞭子打疼了。”

“哦,让朕看看。”御天祁唇角轻勾,长指落在她的背上。

“皇上不要碰。”渔嫣疼得一抖,飞快转过身来。密密的长睫微颤,如同上好白瓷一般的脸颊染了泪痕,平添几分羸弱,令人心生怜爱。

御天祁笑笑,视线落在她额角那块胎记上,淡淡地说:“皇嫂如此楚楚可怜,朕有心庇护,皇嫂可愿随朕进宫?”

“啊?”渔嫣一惊,忘了自己正在装秀气软弱,猛地抬眼瞪向御天祁,他怎么会有这念头?

御天祁的笑意更浓了,低声道:“太后说你聪慧,想让你进宫陪她。”

吓她一跳!渔嫣又垂下长睫,秀秀气气地说:“妾身命太硬,恐有伤太后凤体安康。”

“朕命硬,正好与你中和。”他俯下身,贴着她的耳朵低低地说。

渔嫣猛地打了个冷战,飞快抬头,一下就撞到了御天祁的下颌,“你说什么?”

御天祁哈哈笑了起来,长指顺着她的脸颊慢慢下抚,落到她包得严实的脖子上,漫不经心地说:“皇嫂你很有趣,看着你,总觉得很柔弱,实际上真的大胆得很。对了,方才他叫你什么?小青鱼?”

渔嫣拧拧眉,后退了几步,侧过身,不悦地说:“皇上听错了,皇上也不应该对妾身动手动脚。妾身是骁王妃,皇上的亲嫂嫂。”

“那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皇嫂,也能成妻。”他还是笑,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渔嫣扫他一眼,秀眉轻紧。招惹谁,也不能招惹皇帝。后宫三千宠,个个是杀手,听闻太后当年就是一路厮杀上去的。骁王的亲娘怡琳贵妃就是死于太后芙叶之手,她们两个还是表姐妹。现在后宫无后,太后为尊,御天祁的嫔妃们正杀得惨烈,而她活得自在,会钻进去送死?宁可守寡,绝不为妃!

“皇上打猎,妾身不扰皇上雅兴,皇上自便。”她转身就走,越走越快,心中恼怒异常。御天祁若执意把她弄进宫,她的日子就会从天宫跌进地狱!

身后又响起窸窣乱响,她不由得怒起,头也不回,恨恨然道:“皇上自重,妾身乃你的亲嫂嫂,若皇上毁妾身名节,妾身定当让世人知晓皇上所作所为,死也不怕。”

肃杀之气,突然压来,冷汗从她的毛孔往外涌,她慢慢扭头,哪有御天祁?只见一条手腕粗的大蛇从树上垂下来,阴冷冷的眼睛正盯着她,碧色蛇信几乎快吐到她的脸上了。

活见鬼!她呆站着,一动不敢动,凉风嗖嗖地往领中灌,后背全是冰凉的汗。

毒蛇猛地发起了进攻,渔嫣一身热血全往脚底涌去。

尖锐的声响击破了劲风中毒蛇的脑袋,腥臭的血往她脸上飞来,模糊了她的视线。血色中只见树后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人戴着黑铁面具,一双墨瞳冷漠地看向她。

“何人敢闯皇家猎场?”御天祁身形闪动,敏捷地挽弓就射。

那黑衣人转头看他一眼,身形如鹰一般迅猛矫健地掠起,轻松躲过他的三支利箭,又转头看了一眼渔嫣,在密林之间疾掠而行。

御天祁大步跑到渔嫣身边,扳着她的肩看了看,转身去拔树上的长箭。他方才射出三箭,有一支射中了他的衣袍,将一角布料钉在了树上。

这是一块织得很密的粗缎,袖口上绣着一只雪色云豹。这种布料多流行于后青国的死对头天漠国贵族中。云豹是天漠国的吉祥圣物,雪色云豹更是皇族崇拜的猛兽,乃皇族专用饰品。可是,天漠国的贵族也不会公然来行刺,蹊跷之处,让御天祁紧锁了浓眉。

“你认识他?”他转过头,视线停在渔嫣脸上。

渔嫣摇头,御天祁又看了看被箭射中的蛇,这蛇是铁头烙,被咬中必死。若不是这一箭,渔嫣就遭殃了。铁面人那一箭又准又猛,直接把蛇的脑袋削掉了,足见箭术之高超。

“皇上,这是天漠国的鹰孤箭。”侍卫们匆匆赶来,拔出蛇身上的箭,托到他的眼前。

“天漠国人居然跑进了朕的猎场。”御天祁冷冷地盯着长箭,转身就走。

侍卫一身冷汗,垂头请罪,大气不敢出。

“皇上,臣护驾来迟。”云秦匆匆赶到,嘴里叫着御天祁,眼睛却看着渔嫣。

她正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污血,胃里难受得想吐。

“云秦随朕回宫,云海送骁王妃回去。”御天祁已没什么心思比箭狩猎了,策马就走。

云秦翻身上马,又扭头看了一眼渔嫣,紧抿的唇角染着说不出的痛苦。

她还抱着那只小兔子,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脚尖。

“皇嫂回去准备一下,明日进宫陪伴太后凤驾。”御天祁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冷不热,不怒不喜。

渔嫣觉得头痛,这可如何是好?她明天还要上堂呢!那许家娘子还指望她为亡夫讨个公道,除去卖假药的奸商金富。

“喂,后天行不行?”她想也不想,抬手拢到嘴边,冲着御天祁的背影大喊一声。

众人都朝她看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又忘了本分了!一时间,满脑空白。

前面有人策马回来,对她一抱拳,“骁王妃,皇上说,不行。”

呸……真是多事!她在心里猛啐,也不敢久留,赶紧去找熟识的状师帮许家娘子继续打这官司,把证据转给那状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