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南京大屠杀全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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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拉贝和他的“南京安全区”(15)

我们力争让日本大使馆和贵军明白这样一个事实:人们为了南京平民百姓的利益,将城市的管理职能赋予了我们。一旦日本当局成立新的城市管理机构,或者其他的组织机构,我们将移交我们的城市管理的职能。但是非常不幸的是,对于我们为了平民百姓的利益,为了维持安全区的秩序所进行的工作,贵军士兵横加阻挠。这样做的后果是破坏了我们为维持秩序而建立的体系,从12月14日早晨起,扰乱了我们必要的公务活动。具体地说是这样的,12月13日,当贵军进城的时候,我们在安全区几乎集中了城市的全部平民百姓,安全区当时只遭受到轻微的炮击损失,中国军队撤退的时候对安全区没有进行任何抢劫。完全可以说,我们为贵方和平地接过了整个安全区,在城市的其他区域恢复秩序之前,为使正常的生活能不受干扰地进行下去,作出了一切的准备工作。一旦秩序恢复,就可以在全城恢复正常的交通。但是到了12月14日,贵军士兵的抢劫、强奸和屠杀等等恐怖活动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留下来的27个欧洲人和中国居民一样震惊了。

在拉贝的这封抗议信中提到安全区的“志愿警察”被日军杀戮一事,在过去揭露日军南京大屠杀的各种文章中很少提及。事实上这是日军在南京犯下巨罪的一个重要方面。

在日军接近南京时,拉贝他们的安全区建立后,考虑到维护秩序需要,原南京市长马超俊应拉贝的请求,于12月1日,调派了450名警力,担任安全区警卫,这支队伍由南京警察厅第六警察局长伍建鹏兼任警卫长。但后来涌入安全区的难民人数激增,原有警力不够。日军占领南京后的第一天,国际委员会便从难民中组织了一支既无制服又无枪械,仅佩戴国际委员会自制的臂章,类似童子军的志愿警队,由拉贝向日本使馆和日军代表口头应诺:“难民区内留置警察,除警棒外,不准携带任何武器。”但在日军随之而来的追捕“中国军人”的大扫荡中,这些志愿警察几乎都被日军当作“中国军人”而拉走枪毙了。1945年11月,审判日本战犯时,警察陈永清就曾出庭作证:“日本中岛部队在南京难民区中的司法院查出军民及警察等2000余人,每行列用绳捆绑圈住,赶至汉中西门,用机枪扫射,已死者及伤者都被日军用汽油焚烧。”原中国军队87师副排长仲科也在作证时描述道:“……忽来敌百余名,押我等及院内所住之难民千人,出诸室外,排列成四路队形,向汉中西门去,途中又有未及更衣的警察400多人衔拉而行。敌兵时顾余等作狰狞笑。距城关一箭之地,敌兵以手示止踵,并以粗如臂、长数十丈之麻绳围绕警察约200余名,押往城外,十分钟后,闻机枪大作。接着,持绳之日军冉冉而来,分批圈杀。”据当年东京审判前的调查,日军杀害警察人数约2000余名,多为担任安全区警卫任务的警察专员和志愿警察。

我们把话题回到拉贝与日方交涉这一环节——

针对城内接二连三的暴行,拉贝等多次口头或书面向日方提出抗议或建议,希望日军派出巡逻和警卫,以维持基本的秩序。日军一方面表面上答应要重视拉贝他们所反映的情况,另一方面其实一直在怂恿其官兵的无节制暴行。这一点最让拉贝不能忍受。他指出:“昨天晚上8时至9时之间,我们委员会的5名成员巡视了安全区。巡视过程中,不论在安全区内还是在安全区交界区域,没有看见一个日本巡逻哨。在贵军的威胁下,加上中国警察被拖走处决,我们自己的警察在街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只在安全区的街道上看到了两三个一伙四处游荡的贵军士兵。我写这篇报告的时候,安全区的四面八方又传来消息,这些四处游荡、无法无天的贵军士兵正在奸淫掳掠肆意蹂躏。这表明,贵军没有考虑我们昨天(12月16日)函件第2点中提出的请求,即:在安全区入口处设置岗哨,阻止四处游荡的士兵进入安全区。”

“过去3天的蹂躏和破坏如果得不到制止,救济工作的难度必将成倍增加。我们组织安全区的原则是,鼓励每个家庭尽可能通过个人途径在安全区商定食宿事宜,以减缓突发局面给我们的组织机构造成的负担。目前的局势如果得不到改善,那么要不了几天大部分居民就要挨饿。各家自己储备的食品和取暖物资已经告缺,中国人的钱、衣物和个人财产都被四处游荡的贵军士兵抢走了,人们怕上街,怕重新开店做生意,因此正常的生意和其他的活动只能小规模进行。我们的供应也陷于停顿,从12月14日早晨起,货车运输可以讲几乎陷于瘫痪。贵军进城前,我们的精力主要集中在向安全区运送储备粮。我们准备过一段时间再分发粮食,因为我们已经要求居民们带上能维持一个星期的食品储备。为了防止一些收容所出现粮荒,我们委员会的欧洲委员不得不在夜幕降临后用自己的私人汽车给收容所运送粮食。”

想到日本总领事傲慢且无视国际委员会存在的言行,拉贝心情难以平静。“如果不能尽快恢复正常的粮食供应,居民将受到饥饿的折磨。另外一个折磨中国居民的因素是贵军无休无止的骚扰。一些家庭向我们诉苦,他们的房子被砸开,遭抢劫,他们的女人一个晚上被强奸多达5次。于是他们第二天早晨逃离住所,找一个希望能得到安全的地方住下来,这难道奇怪吗?”

而日军有些借机杀人的做法,也必须加予坚决制止。拉贝举例:“昨天下午,贵军指挥部的3名军官前来我处交涉,请求在恢复电话通讯方面提供帮助,就在这同时,一批电话工人被赶出了他们在安全区的住所,他们都佩戴委员会的袖标,我们不知道他们逃匿到什么地方了。如果任这类恐怖活动继续发生,我们就不可能提供必要的工人,从而帮助对民生至关重要的机构恢复工作。”

“如果市内贵军士兵的秩序不能立即得到恢复,那么我们就无法保证20万中国平民中无人饿死!”拉贝愤怒地写完最后一句话,在他看来,如果不对日方指出这样严重的后果,那么日本人是不会停止更大范围的屠杀的。

德国人做事的严谨和穷追不舍的作风也许永远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拉贝认为自己的“严重声明”和“抗议”还不足以提醒日方改正暴行,由此他第二天又让另一位国际委员会成员给日本大使起草了一份更加详细、措辞更加严厉的信件:致南京日本大使馆:

由于贵军士兵持续不断的抢劫、暴力和强奸,整个城市笼罩在惊恐和悲惨的气氛中。1.7万多人,其中很多是妇女和儿童,逃到我们的建筑物里来寻求保护。目前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涌进安全区,因为外面的情况比我们这里还要糟糕。下面我列举在过去的24小时中在我们的建筑物中发生的暴行,这些暴行还不算是最严重的。

1. 大学附中,干河沿:

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被军用刺刀刺死,另一个被刺成重伤,即将死去。8名妇女被强奸。我们好几个试图帮助这些可怜的人并向他们提供食物的雇员,遭到了日本士兵的无端殴打。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有贵军的士兵爬过围墙。许多中国人已经3天睡不着觉了,他们的身心受到严重的损害,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如果有朝一日这种恐惧和绝望导致了对贵军士兵强奸妇女行径的抵抗,那将会发生毁灭性的大屠杀,对此贵当局要承担责任。

美国国旗被贵军士兵以污辱的方式撕扯下来。

2. 蚕厂,金银街:

两名妇女被强奸。

3. 农具仓库,胡家菜园11号:

两名妇女被强奸。

4. 系所在地,汉口路11号:

我们委员会的人员居住在此,两名妇女被强奸。

5. 系所在地,汉口路23号:

我们委员会的美国委员居住在此,一名妇女被强奸。

6. 农艺系,小桃园:

这座建筑物多次遭到日本人的恶意骚扰,因此所有的妇女都逃走了。今天早上我去那里察看时,6个日本士兵站在我的对面。尽管我用极为客气的方式向他们提问,询问他们是否遇到什么麻烦,其中的一个日本兵仍然始终用手指扣着扳机,多次用手枪对着我。

以上未经修饰的事实还没有提到那些白天被四处游荡的日本兵骚扰多达10次、夜间多达6次的可怜人们的困难。这些日本兵出来要么是为了找女人,要么是为了抢劫,这些情况表明了立即实施管制的必要性。

贵方的一些代表声称,昨天夜里在所有这些建筑物的大门口,以及其他一些安置了大批难民的地方,都布置了军警岗哨。但是我们却连一个岗哨都没有看见。由于日本士兵到处都在翻墙越院,因此仅靠几个岗哨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除非在日本士兵内部普遍恢复纪律和秩序。

如果贵军士兵的行为不能重新得到控制,那么设立在原何应钦公馆的日本秋山旅团司令部对周围居住的人就会构成极大的威胁。如果贵方的将军们能关心一下这些事情,那么这个地方甚至能变成一个能提供特别保护的地区。

不仅仅是在这里,在整个城市,居民们的食品和现金财物都被日本士兵洗劫一空,这些人已经被逼到了绝望的境地。除此以外还有许多人,他们的衣物和被褥也被日本士兵劫走,这些人因寒冷而患上了疾病。

贵当局打算如何来解决这些问题呢?

在城市的每一条街道上都有饱含着眼泪的市民悲痛欲绝,他们抱怨说,只要日本士兵一露面,就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栋房子会安全。这种做法想必不会是贵政府的意图吧?南京的居民希望日本人能给予较好的待遇!

如果贵方有机会,我建议,和我一起去查访一些地区,就在贵方院墙之下发生的一个个恐怖事件给这些地区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就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被7个来我们这里检查的日本士兵打断了,我必须和他们打交道。所谓检查,无非就是看看有没有女人能让他们晚上拖出去强奸。

我夜里就睡在这栋楼里,而且我还将继续在此过夜,希望能给这里无依无靠的妇女儿童多少带来一些好处,能给他们提供一些我所能提供的微薄的帮助。

我和我的朋友们(欧洲人和美国人)在进行我们人道主义工作的时候,多次遭到贵军士兵的威胁。如果在此过程中我们被酗酒或失去纪律约束的贵军士兵杀害或伤害,那么谁应当对此承担责任,是没有任何异议的。

我一再努力本着友好和谅解的精神来书写这封信,但是却无法掩盖字里行间所反映出来的自贵军5天前进城以来我们所经历的绝望和悲痛。

只有贵方迅速采取行动才能整治目前的局面!

签名:金陵大学紧急委员会主席 M.S.贝德士

信件发出后,拉贝觉得不能就此了结,要想让日方收敛其军队的野蛮行径,必须与其面对面地进行斗争。

18日下午5时,拉贝和斯迈思作为德国和美国代表,决定再次去找那个傲慢的冈崎。

“今天我们是作为德国和美国民间人士的代表来的。希望冈崎先生充分注意到,斯迈思是美国著名教授,而我作为德国的一名纳粹党员,且是德国最高荣誉的获得者、德国在华人士的代表,来向你反映情况和表达我们的意见……”拉贝今天一身笔挺的西装,并且在西装上别着明显的纳粹标志,见了冈崎后,毫不含糊地递交了长长的意见书和早已准备好的《日军在南京所犯暴行的报告》。

这让冈崎感到气氛有些很不自然。其实这名日本政府的代表根本不惧怕眼前的德国人和美国人,他有所顾忌的是“纳粹”和纳粹领袖希特勒。因此,这一天的会面,冈崎变了些口吻,甚至后来确实让拉贝感觉日本兵不再像前几天那样任意到安全区拉走男人去枪毙了。

正是以拉贝为代表的一群欧美教授、商人、医生和传教士们以他们自己脆弱的身体作为武器和盾牌,在强大的日本军队面前,无私无畏地坚持着人类最基本和最原始的正义及良心,并且一次次地跟日方交涉,申诉理由,甚至直面抗议,同时通过“秘密”渠道将南京城里日军的残暴行为公之于众,令日本政府恼怒又有些无奈。尤其是17日后松井石根大将率部进入城内后,为了顾及他“英雄部队”的脸面,似乎也拿出了一些“整治军纪”的行动,比如不再进入安全区随意抓住男人当作中国军人而成群成批地枪毙,而这也是拉贝他们在阻止日军大规模屠杀中国人方面所作的重要贡献。

这来之不易。这个时候,拉贝每每回到住处,就会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那具悬挂在竹架上的中国军人的焦尸,心头便会涌起无比的悲怆——他为苦难的中国军人、为无助的中国平民们悲怆、痛苦,甚至暗暗落泪。

泪水像这个冬天的雨水一样多……

22. 拯救女人

拉贝此刻的双手在剧烈地抖动,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很少有的,他是一战老兵,在非洲的苦难日子让他对再残忍的现实也有了很强的心理承受力,但现在他捏着由广州路83号、85号内住着的难民们写给他和国际委员会的信,无法平静了。

致南京难民区国际委员会:

我们这些签署本信的540名难民被安置在广州路83号和85号,拥挤不堪。

本月的13日到17日,我们的房子多次遭到三五成群的日本士兵的搜查和抢劫,今天日本士兵又不断地来抢劫。我们所有的首饰、钱财、手表和各类衣服都被抢劫一空。每天夜里都有年轻妇女被抢走,日本人用卡车把她们拉走,第二天早晨才放她们回来。到目前为止,有30多名妇女和姑娘被强奸。妇女和儿童的呼喊声日夜不绝于耳。这里的情况已经到了语言无法形容的地步。请救救我们!

难民

1937年12月18日

老实说,这份由难民们自己写给国际委员会的信中所述内容,对拉贝来说,并非骇人听闻,问题的关键是:吃得太多苦的中国人一向不善言表,他们即使受尽非人的苦难甚至是死亡,一般也不会向人诉求,似乎一切都必须容忍。太多的血泪和苦难,让市民们变得麻木。而在这种麻木中,在无路可寻的情形下,有人竟然向拉贝他们这些“洋鬼子”求助,并且是带着完全沙哑的哭腔在乞求帮助,还能有比这更凄惨的吗?

一向冷冷的拉贝,看着这封信,泪流满面。他自责没能保护好他的“臣民”,尤其是妇女和儿童——因为他现在是“南京市市长”,中国人也早已认可这一点,所以拉贝更加觉得无法原谅自己。

“一个失职者无权为自己辩护。”拉贝坚持这样认为。

很少有人见过拉贝独自掉泪。这一天韩湘琳发现拉贝先生的眼睛红红的,长时间地伏在办公桌上哭泣,并且有时哭得双肩都在颤动。

“日本人!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的罪行让全世界人都知道!”拉贝一次次地诅咒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