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南京大屠杀全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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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拉贝和他的“南京安全区”(23)

大约在1月20日,开来了一支新的队伍,换下栖霞山火车站的岗哨。新来部队的指挥官是个少尉,他心地较好,自他来后,形势明显好转。他在寺庙内设了一个岗,哨兵努力把专来捣乱、偷窃和抢女人的士兵拒之于寺庙大门之外。因此,我们害怕,一旦这位少尉撤离此地被派往别处,原来可怕的情景会重新出现。所以,我们请求你们,不管是谁,只要能帮助我们阻止重现这种惨无人道的残暴行径即可。安置在我们这儿的难民百分之八十已失去了一切,他们的房屋被毁,牲口被杀,钱财被抢。此外,许多妇女失去了丈夫,孩子没有了父亲,大部分年轻男子遭到日本士兵的杀害,另一部分则伤的伤,病的病,躺在这里缺医少药,谁也不敢上街,害怕被杀害,而我们还只剩下少量的粮食储备。我们的农民既无水牛又无稻种,怎能春耕播种呢?

在此,我们所有签名者再次恳请您的帮助。

栖霞山寺庙(20个签名略)

1938年1月25日

看完信,拉贝长叹一声,说:“城内的情况其实并不比栖霞山寺庙好多少。你看看斯迈思等这几天整理的情况报告……”

拉贝随手从桌子上拿起几张纸,给辛德贝格看。这是《日军在南京暴行报告》的后续,这份报告已经登记到300多个案情了。

辛德贝格看到如下报告——

2月2日下午,朱先生想返回位于建康路的家中,他与他朋友同行。他们到达铁管巷时受到5个日本士兵的阻拦,他们不得不听从日本兵的命令,为他们工作到深夜。从此他们再也不敢有试图回家的想法。

2月2日,江先生要返回位于新街口的住所,在云南路和中山北路的交叉口的一个街角,五六个日本兵遇见他,强迫他挑餐具到挹江旅馆。他办完事正要回家,在铁道部附近又遇上日本兵,要他把大米扛到上元门,他遵命完成后,时间已晚,最后想想不得不放弃回家的想法。

2月3日:上午9时,一位18岁的叫蔡晓喜(音译)的年轻男子离开难民收容所回家,走到四象桥时,因没有立即向日本兵行鞠躬礼,被这位士兵用刺刀捅了一刀。今天下午,他回到我们这里接受医生治疗。

2月3日:上午10时左右,七八个日本兵闯进白下路江先生和江太太家——他们刚刚从安全区回到家,日本兵命令江先生出去,企图对他太太施暴。江立即指指手袖上的“国际委员会”标章,日本兵才悻悻地走了。江当晚带着太太回到安全区,他们说,回家太可怕,决定继续留在难民收容所。

2月3日,马太太回家途中,在同仁街某屋前被3个日本兵抓住,拖到一间屋子内进行轮奸。……

后面的都是有关诸多妇女离开安全区试图回家过日子时被日本兵或在家或在途中强奸和轮奸的案例。辛德贝格没看几个就直骂:“恶心!”

“这种情形下,如果我们放弃安全区,将等于帮助日本人再次屠杀南京人嘛!”辛德贝格冲拉贝说,“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这样做!”

拉贝拍拍丹麦朋友的肩膀,说:“我们正在与各国驻华大使馆联系,争取他们的支持,并同日方和新成立的南京自治政府取得协调,力争保留国际委员会所担当的责任。”

“有结果吗?”彬彬有礼的辛德贝格看来也被形势逼得要发疯了。

“相信会有些结果。”拉贝说,“请向栖霞山的方丈们转达我的问候。他们那边的情况,我们一定协调顾及。现在的最大问题是,我们自己如何坚定对安全区的自信和自治能力,特别是食品的基本保证。”

“明白。”辛德贝格带着拉贝主席的一丝希望,离开了肮脏而焦味十足的城区。他对拉贝说:“如果不是为了我那边两万多难民的事,一次也不想进城……”

拉贝苦笑道:“可我们还必须每天24小时守着到处是尸体臭味的南京城。因为我们的岗位在这边——20多万难民每时每刻都在期待着我们。”

是的,无论南京城如何凄惨与肮脏,无论空气如何让人窒息与迷漫恶臭,拉贝也无法离开。2月4日,是日本要求安全区难民撤离的第一天,但除了拉贝和几个美国人住所内的难民们没有被日本军队驱赶处,其他地方几乎无一例外地遭到日军强行而野蛮的破坏、骚扰。在拉贝一直关心的与他住处近在咫尺的金陵大学附中内的难民也纷纷逃了回来。5日当天,负责这所中学难民的格兰姆斯先生向拉贝发出求救信:

尊敬的拉贝先生:

在此,请允许我转告您,越来越多的难民回到我们学校寻求保护。他们说,他们不可能继续留在家里,因为日本人不断进行骚扰,向他们要姑娘。如果他们不从,就威胁要杀死他们。形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严峻。在这样的情况下,难民们怎能返回住所?请您给予他们仁慈的帮助,除了您和您的朋友之外,我再也不能请求他人保护。请您与德国、美国和日本大使馆商谈此事。难民来找我帮忙,可我却无力相助。自治委员会丝毫影响不了日本人。人们告诉我们说,除了国际委员会,谁也不能保护他们,即使是自治委员会官员的夫人也跟平民百姓一样难免遭受日军的奸淫。我简直无法理解。自治委员会怎能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还要求难民返回自己的住所。它自己也很清楚,在安全区外,谁也不能保护难民不受日本人的欺凌。

这些难民多么可怜,简直难以形容。我祈求上帝,不要离开中国,拯救我们吧!如果您及您的朋友不帮我们,谁还能帮助呢?恳请您及您的朋友考虑一下,通过什么途径帮助这些难民。

尊敬的、亲爱的拉贝先生,您是我们的先导,我写此信时已泪流满面,但愿上帝与您同在,请为我们祈祷吧!

您的D. G. 格兰姆斯(签名)“立即通知召开理事会!”拉贝对斯迈思说。下午,国际委员会在拉贝的要求下,再度召开了理事会紧急会议,重点研究了日军在安全区内驱逐难民后的形势,以及如何安置回来的难民及今后一段时间的工作。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当前,我们可以说到了委员会成立以来最困难的时刻,大家无论如何要坚定我们的信仰和决心,其实也应当有理由坚守我们安全区的职责,这一点事实上尽管日方不直接承认,但国际社会对我们的工作是普遍支持和同情的。现在我们面临的是:自治政府要求市民们回家,但多数难民他们不敢回家,或者说回家了因为害怕日本兵的骚扰又回到了安全区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了多数难民是信任我们而不信任日本人和自治政府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我们继续为他们服务的理由吗?所以只要我们坚持,胜利一定属于我们!”拉贝是个商人,很少能说如此激情的鼓动话,但这一天他说了,说得很像一个德国政治家。斯迈思等美国朋友给予了拉贝很高的评价。

坚定战斗意志对此刻的国际委员会成员们来说,异常重要。

“寒冬总会过去。面包不能没有。”大家相互鼓励,困难似乎又在这群洋人面前变得轻如鸿毛。

这是1938年2月6日,拉贝收到了一份热情洋溢的信,是他的助手之一、金陵神学院安全区的陶忠亮代表他负责管理的全体难民感谢拉贝的。信这样写道:尊敬的拉贝先生:

战争在上海爆发并不幸蔓延至南京时,国际委员会建立了南京安全区。它帮助难民免遭危险,获得安全,这件拯救工作使全体难民至死也难以忘怀。

我们——您的助手,愿为您的追求献出我们的全部力量,我们把这看成是我们的神圣职责。在辞旧迎新之际,我们收到您的来信,信中对我们的工作大加赞扬,随信还附上了15元钱供我们欢度春节。虽然我们认为,我们不配接受这份礼物,但我们不予拒绝,以免让您生气,从而失去您的器重。

根据您的指示,我们已把钱分发给各位工作人员。特写此信,以表示我们的衷心感谢。

您非常忠实的陶忠亮

代表金陵神学院难民收容所全体职工

自日军宣布要驱逐安全区内的难民以来,拉贝的神经每天都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多数时候是一件件忧心如焚的事,但偶尔也有高兴的事,比如他从罗森博士那里获悉,通过拉贝等多方努力,上海方面已经将100吨蚕豆往南京起运。这对处在饥饿与死亡边缘的南京难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救命的好消息,而对拉贝他们来说,更加让他的国际委员会有了一份信誉,因为这样的物资援助是连日本军方都很难破坏的。它属于慈善援助,国际社会的眼睛都盯着呢!拉贝能不高兴吗?

但与此同时,拉贝又收到了几个令他情绪低落的坏消息。其中有一件说,一个日本士兵闯入民宅,屋内住有1个妇女和她2个女儿。这个士兵想要强奸2个女孩,遭到反抗。随后,日本兵把3个女人锁在屋子里,纵火烧屋,最后2个女儿烧成焦炭,母亲则烧得半死逃了出来……面对如此不断的暴行和噩耗,拉贝只能空握拳头。

“能做的就是更多地救助那些可怜的难民,或多给他们一碗粥喝,多让他们安全地睡上一夜……”拉贝内心一次次向上帝祈祷。

国际委员会的争取一直没有停止,拉贝在不停地向日方直接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2月10日,他代表国际委员会向日方当局就“恢复秩序和纪律”、“食品供应”和“医院和卫生所的人员”等问题提出了要求。

在发上述信件给日本使馆方面的同时,拉贝也收到了一份来自上海报刊转载德国汉堡的新闻报道:

一个德国人卓有成效的工作

(上海1月10日讯)南京的许多报道一致肯定了德国西门子洋行(中国)驻南京代表拉贝值得赞扬的和卓有成效的工作。从11月中国当局完全撤离以来,他以难民区委员会主席的身份,实际上做了市长的工作。他在其他德国人和外国人的支持下,维护社会秩序,关心市民的福利。据日本大使馆一名代表的报告,拉贝的工作对过渡时期是十分重要的,同时对目前为了居民和难民的利益而与占领军进行的合作也是很有益处的。留在南京的中国居民怀着感激的心情赞许拉贝的帮助。

拉贝是个荣誉感特别强的人,尤其是来自自己国家的新闻消息他特别在乎,这也是他能够坚持并如此奉献于中国难民的力量源泉之一。这篇新闻他看后很多次告诉给朋友们。

离开南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拉贝觉得身为“主席”的他,有必要做完两件事:审计在任委员会主席期间的财务情况和对未来委员会的命运作一安排。这也再一次显示和体现了他这个“精明的汉堡商人”的工作严谨性。

很快,财务报表和今后的财务预算送来了。“员工们的工资和医生的工资支出,必须件件落实,如果这方面留有问题,我宁可不走!”拉贝对金陵大学报来的财务表中没有明确的内容,很认真地要求细致的补充。

现在,拉贝要签署一份他认为他走后最重要的文件,即将“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名称改为“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