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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亢龙有悔(2)

阴风怒号,穿堂过户。四外墙根下数棵辨不出名目的老树如妖鬼一样儿,峭楞楞的张牙舞爪,摇头晃脑似要围了过来,搏人立啖。又如云层中探下的龙头,须鬣疾扬,可怖之极!

举目苍穹,云气喷薄涌动。云层中电闪熠熠,默雷隆隆,仿佛一条墨龙裹在云中,翻滚吞吐,搅动不休,偶尔露出天来,也是瞬息而没。乌云密布,势压屋脊,似乎触手可及。

上官谊心里一阵苦闷,脱口道:“真就是‘天有不测风云’了。”心神恍惚,思虑万千,一会儿想着自己武功尽失,一会儿又念着父仇未报,反承恩惠。转而又忆及萧霁月,情思缠绵,心意款款,几般心境凑在一处,蓦地一阵晕眩,恍如跌落在四面不着边际的深渊里,一种难以名状的可怕向他袭来。正朦胧间,一声佛号悠悠送来,登时回过神儿来,回身一见,不是慧远还能是谁,不由得神情黯然,因强作欢颜,涩涩地道:“大师!”随后静默下来,再不知该说些什么?

慧远早将三指搭在他脉门上,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地叹道:“总算是捡回一条性命了,善哉!善哉!”因见他脸色尚好,又说:“外面风大,小施主随老衲这边来吧!”回身走在前面。上官谊见说,只觉得天下再无这般尴尬的事了,也不言语,只是随他去了。

行至一间客房外,隔着窗户听见一人说道:“先生高义,云某感激不尽……”正谦让着,慧远推门入内。上官谊神思恍惚,跟在后面,双目陡然一亮,欣喜非常,叫声“师父”,声音未落,早扑到床前,“师父,您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近来身子可好?”不待云从龙答言,一叠声地接连问了三四个问题。

说得正欢时,一双俊眼倏地滚下泪珠来,一如小孩子一般,一头扎进云从龙怀中,呜呜咽咽地哭个不住。那云从龙靠在床栏上,见爱徒醒来,自是欢喜不已。爱徒问东问西也随口应着,忽然见他一头扎在自己怀中,哭得伤心不已,亦是不由得枯眼晶莹,思绪纷乱。只听他哽咽着说道:“师父,我成了废人了,您传我武功让我报杀父之仇,而今大仇未报,我这性命更是…更是方丈所救,这恩与怨如何得解呀?”最后一句仿佛说到云从龙心坎上,只见他“唰”的流下两行清泪来。

慧远那苍老凝重的声音说道:“小施主不要误会,救你性命的乃是令师,并非和尚,和尚不敢贪功!”上官谊哭声渐歇,他原以为自己走火入魔,险些丧命,是慧远救的自己,当真这般,非但是进退两难,亦且是非自己所愿,现下得知前情,心思倒平静了许多。

山风渐渐停歇,天边滚滚雷声,却隐然越来越大。

慧远欲言又止,反复数次后终于开口说道:“你师父当时……”一语未毕,云从龙打断道:“憨和尚休要胡说八道。”又说:“谊儿,快来拜见崆峒派的四位前辈和慧能大师。”说着一一引见。崆峒四老上官谊早已见过,心底颇存好感,方才进屋时并不曾留意,念及刚才失态之状,不由得羞赧起来。一一见过后,脸上早已涨得如红布一般。只是屋中昏暗,虽有油灯,倒也不易给人看出来,也没人理会这些。

正觉着无所适从,云从龙急咳嗽了两声,上官谊借着昏黄跳耀的灯光回身一看,才发现师父面膛紫青,唇焦舌燥,紧紧的拥着被子却依旧抖动不止,显然是中毒已深。上官谊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又兼身子不好,早吓得面色蜡黄,不知所措了。随手抓起慧远的手,央求道:“快救救我师父!”发了狂一般把屋里的人求了一遍,最后“扑通”一声跪倒在慧远跟前,哭道:“方丈大师,快发发慈悲吧,你我的恩怨先放在一边,求您大发慈悲,快救救我师父吧!”

屋外电闪雷鸣,交加不休。

“谊儿!”云从龙牙关战战的大叫一声,“打死你父亲的人是…是我!”一道闪电倏地裂去,如同一柄寒光凛凛的利剑,硬生生地把苍穹劈开一道口子。

屋里霎时一亮,杂声乍止。上官谊圆睁了双眼,目眦欲裂,愣愣地道:“什么?”云从龙老泪纵横,哑声道:“你父亲是我一掌打死的,是我,是我,是我……”边说边连打了自己三个耳光。话音刚落,天上下了个霹雷,声响尖锐之极,直似天崩地坼,山呼海啸一般。上官谊愣愣地眨着眼睛,他是多么的希望师父能说得晚一些,亦或是那霹雷来的再早一点点,哪怕就只是早那么一点点,雷声就能把师父的声音给淹没了,可他听的是那样的真切,仿佛千百声那样的雷声也不及那一句话响亮,令他震惊!

黑压压的云层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了,豆大的雨点儿砸得地面噼里啪啦直响。那声响一声紧似一声,交织在一处,仿佛战鼓紧擂,又像万马奔腾,声势之壮直教人肝胆俱裂。不一会儿就只听得一片哗哗声了,仿如天河倒泄一样儿。滂沱的大雨,下得是那么的酣畅淋漓,也许是大地太需要这场雨了。

灯火如豆,闪烁不休。油灯忽地一暗,掉下一段烧成灰烬的灯捻儿来。那灯火跳耀了几下,渐渐又亮了起来,比先前还亮。慧远长叹一声,朝着跌坐在地上怔怔发呆的上官谊戚然说道:“小施主,和尚跟你说段往事,你师父的命救是不救,还在于你呢!”

慧远神情安然,眼角的皱纹渐渐地舒展开来,“二十六年前,江湖中的门派以七杀堂声势最壮,因其堂主自号为魔尊,是以江湖中人多称之为魔教。”

东方鸣出了一回神,欠了欠身子,悠悠的说道:“那魔尊出身天机宫,智谋非凡,超卓不群,实是江湖上霸绝无双的绝世人物,惜乎其性情狂傲暴戾,人心多有不服。其时魔教欲一统天下,势在必得,少林派乃江湖翘楚,向来执武林牛耳。各掌门、当家人因此齐聚少室山,延请方丈大师欲行前往阻止。”

慧远道了一声佛号,歉然说道:“和尚忝为武林之列,自是义不容辞,只是这其间另有一番曲折。”抬眼望了一下云从龙,只见他枯目含泪,神情幽往,似乎亦在追思往昔。又看了一眼上官谊,哀痛无极,沉郁凄怆,因说道:“此去往南八十余里有个三界阁,小施主该是知道的,乃是令尊、令师并和尚当年出资筹建,落成当日令尊兴致极高,登阁望远,长叹一声,说道:‘天地茫茫,你我渺渺,真如憨和尚所言,相逢即是缘法,两位兄长,不如你我各攥一句,雕刻其上,以作今日情义见证何如。’呵呵,这孽龙当即慨然应允,只见令尊运腕使剑,刹那之间,便在右侧的柱子上银钩铁画般写下一句:萍水相逢天地间,何须分你我他。这孽龙看罢连连叫好,大笑了一声,说道:‘不愧是圣手书生,果然字如其人,这一手行楷由你写来潇洒飘逸,法度兼备,我算是服了你了。’话音一落,只见他运劲于指,在左侧的柱子上笔走龙蛇般也写了一句,刚劲有力,神完气足。”

正要说出下一句时,只听云从龙颤声说道:“遗世互为……兄、弟、情,莫用辨、人、魔、佛。”一字一顿,洒泪哽噎,仿佛字字值得千金,又似字字有千斤般沉重,压在心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