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二人正行间,傅三娘只见远处山峰突起,峭拔奇峻,直插云霄,好似天地之间一根擎天立柱一般,回头问道:“慧远,这是什么地方?”“天柱山”慧远答道,心底暗暗思忖着:“到了天柱山,如若不错,该是有一座马祖庵了!”
这马祖庵原是禅宗六祖惠能的徒孙马祖道一参禅之处,后人为纪念他,故此修建而成。慧远心中盘算着要去焚香参拜一番,却听傅三娘突然叫道:“喂,慧远!”
“哦?”慧远随口应道。
“听说神兵府打造的兵器天下第一,你送我一副吧!”傅三娘似是无意的扯了扯衣角,又捋了捋垂到胸前的头发。
“你还想杀生吗?”慧远高声质问了一句。
傅三娘一愣神,转眼又是嫣然一笑,说道:“慧远,我决定不杀生了,再也不了!”悠荡着胳膊,蹦蹦跳跳的活像是一直可爱而又欢快的梅花鹿。
“好啊!善哉!”慧远微笑着眯起双眼。
“你是答应送我兵器了么?”也不待慧远言语,又说道,“我想要一副的。”伸出两根春葱也似的手指,在慧远眼前晃了一晃,突然红飞双颊,垂下头嘀咕着:“一支叫飞凤钗归你,一支叫玉凰钗归我!”
慧远苦笑了一声,说道:“和尚是个出家人,要个钗子有什么用处!”“不行,我都想好了,你一定要。这一对名字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嗳,慧远,你说好不好呀!”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慧远看着。
慧远挨不过她这样看自己,因说道:“还好吧!”
“那你什么时候打来送我呀?”
慧远挠了挠头皮,一脸无奈的说道:“小丫头,你哪里知道神兵府的兵器虽好,却是贵得吓人,和尚这辈子也化不来一支,何况是一副了!”
“我有钱!”傅三娘明眸闪烁,眨巴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
“你有钱?你那里来的钱?”慧远询问了一句
“哼,看你那紧张样儿!”傅三娘得意的白了慧远一眼,“是我父亲生前留下的,这总可以用了吧!”
慧远话语一滞,竟是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又说道:“你有钱,那你就自己去,何必要和尚走那一遭!”
傅三娘娇嗔了一声,扁了扁小嘴儿,“我偏不!我只要你送我的!”
慧远见了她那一脸的娇嗔无赖相,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也罢,回头和尚带你去打造一副便是!”
傅三娘见他应下此事,突然长出了一口气,又蹦又跳又唱又笑的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忽然有定住身形,欢快的说道:“慧远,我发现你真是一个好和尚!”突然脸蛋一红,转身飞跑开去。
慧远“唔”了一声,望着傅三娘奔跑的背影,心中暗暗地一股暖流淌动。远处钟声杳杳,慧远倏地回过神来,一脸的歉疚,转而又是虔诚的道了一声佛号。
马祖庵总共不过七八个僧侣,平日也少有香客信徒,是以没有闲置的屋宇,仅腾出一间房间供傅三娘寄宿。慧远便在佛堂上对着佛像打坐,但见佛身金装,宝相庄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低眉垂目,似笑非笑。慧远几遍佛经念罢,深夜抬眼见佛祖如此形态,不由得心生愧疚,冷汗贴衣。
翌日清晨,庵中僧侣方起床,还未做早课时,傅三娘早已洗漱妥当,来到佛堂找寻慧远,却不见他踪影。傅三娘也不在意,只在佛堂上叉着手踱着步子,一面又时不时的望着佛堂外。
好半晌不见慧远身影,却只见庵中的和尚陆续进来,准备着做早课。百无聊赖之际,四处看了一看,却见佛前脚下留了一纸文字。随手抄起一看,却见纸上写的一句偈语:佛法无极,普惠众生。断情灭欲,方证菩提。落笔正是慧远。
傅三娘读罢,玉臂一震,手中纸笺飘飘荡荡的落下,双目中不自觉的落下泪来。口中喃喃的念着:“断情灭欲,方证菩提……断情灭欲,方证菩提。”叨念了三四遍,凤目中凄恻哀伤的神情忽而凌厉怨毒。
“小施主,贫僧们要做早课了!”马祖庵中的住持上前,提醒了傅三娘一句。傅三娘闻言,霍地转头一看,那住持被她一看,只觉得浑身不寒而栗,不自主的倒退了半步。
却听傅三娘厉声说道:“姑奶奶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帮秃驴,断情灭欲,呵呵,方证菩提!”话音未落,抬手在身边的香案上就是一拍。
但听“咔嚓”一声,时光交错流转,当年的香案转眼变作眼前的慧远。
傅三娘见慧远白眉一皱,嘴边渗出一角鲜血,戚然问道:“你可知这掌法名目?”见慧远缓缓张开双目,又说道:“断灭掌,便是由你那决绝的‘断情灭欲’而来!”说至后来,竟又是咬牙切齿。
慧远缓缓提起那似有千钧之重的左手和被凤凰钗刺破,尚且滴着鲜血的右手,合十说出一句偈语:“步步错,步步痴。不遇不见,无心无忆。”一句话甫一说完,又自口中涌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萎顿,堪堪倒了下去。
傅三娘只见慧远气若游丝,身似枯叶,晃悠悠的倒下,说不出的是喜是忧,是愤恨还是凄凉,只是愣愣的出着神儿,恍惚身在梦里一般。蓦地觉得劲风袭人,眼前两团灰影儿凌空而来。心神一凛,脚下步法往后错开半步,双手霍地朝前一探,一对“凤凰钗”倏地刺透劲气,直撄锋芒而去。
傅三娘身上赤红色的披风,被这阵沛然而来的劲风鼓荡而起,她在仓促之间不知虚实,脚下轻轻一点,裹着披风向后飘开两丈远。定睛细细一看,只见慧能、慧正身在半空,眼见“凤凰钗”朝他二人面门钉来,心中大骇。电光石火之间,两人面面相对心领神会,各自向对方拍出一掌去。
两掌相抵,二人各自借力向两边翻身站定。在一旁观战的崆峒四老中的孟浩见他二人举手之间化险为夷,不禁脱口赞道:“好俊的身手!”在场的群雄亦是一阵哄然,或是惊讶方才情形之险,九死一生。或是感叹两老僧应变神速,见识不凡。唯有上官谊一人神游九霄,似乎丢了魂一般,呆呆的愣在那里,一会儿想着自己武功尽失,一会儿又想着师父就是杀父仇人,浑没在意场中变故。
傅三娘见慧能慧正身后,慧远早被慧广慧严二人搀坐在地上运功疗伤。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蜡黄,浑没有半丝儿生气,自己心里非但不觉得快慰,反倒是一阵怅然索然,无所自适。
慧能上前一步,说道:“傅三娘,老僧不知师兄与你有何恩怨,只是师兄不运功护体,以残躯生受你奋力一掌,也该得你的谅解了”见傅三娘神情恍惚,顿了一顿又说道,“老僧原本不该多言,只是这人生如梦,你如此苦苦相逼,又何尝不是在逼迫你自己呢!”
傅三娘闻言心神一震,一双凤目凛然望了慧能一眼,转而又自柔和下来,目光向下寻思着:“是啊,人总是健忘的,原谅他又何尝不是原谅我自己。”心中这般思量着,又忆及慧远雷雨夜拥着自己入睡,冒死在金不二手中救下自己等等诸般好处,禁不住双眼泛起泪花。目光突然上撩,看了一眼兀自昏迷的慧远,满是缱绻柔情,忍不住朝他走去。
慧能觑见傅三娘形神幽回,心底终不知她所想,又怕她再去伤害慧远,因横臂一拦,合十说道:“傅三娘止步!”傅三娘看也不看,口中说道:“我要把慧远带走!”说着话,脚下兀自不停。
早有两个老僧并慧能、慧正拦在傅三娘前面。傅三娘见这四个老和尚拦在她和慧远之间,缓缓止住步子,扫了一眼,怫然作色道:“老娘要把他带走,你们几个老家伙是聋了吗?”就中一个长脸的老僧口宣一声佛号,上前说道:“傅三娘,你身在少室山中,口口声声要带走敝寺的方丈,未免忒也小瞧了少林了!”
傅三娘见说,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冷眼睃了一圈早被她打翻在地的十八罗汉,又瞥了一眼给她吓破胆的云字辈和平字辈的和尚,用手又指点一番,说道:“此乃丧胆鼠辈!”头也不回的指了指身后的武林人士,说道:“此乃跳梁小丑!”她身后的武林人士只当她挥手一指是甩出了凤凰钗,手指之处立时逃命也似的闪出一条道来。
傅三娘又说道:“真要老娘高看你们少林一眼,还得拿出点儿像样的本事来!”一语甫歇,只见她赤红色的披风猛然向前一拂,身形一晃直朝慧远欺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