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不能洗。”“我能洗。”“你不要我了?你真能啊。你的手是不能沾水的。”“我能。总能的。”她说。“你给我脱衣裳。”“你回去。”“请你听话。”
她只能像个小孩子任由她摆弄了。在她的面前她就是一个小伢子。她叫她鬼崽子,可现在没叫。脱她的衣裳。她挣扎了几下还是顺从了。或者根本没挣扎。她举着伤手,像投降一样的。艾蒿水的气味香且润,一股清苦的香,浓郁密布的香,苦草的香。“我来,你给我拧袱子就行了。”“你老实地坐进去。”不过朦胧的夜色让人有较好的隐藏,使情况变得较为缓和。况且她的伤手的确不能沾水,也使不上力。她还是个孩子。她真让她洗。羞涩让黑夜掩饰,黑暗有大胆的行动。打药皂,也是在王医生那儿开的。打农药治虫的洗手也要药皂。就像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孩子洗澡。没说话。她的手和着滑腻的肥皂沫在她身上揉搓,抓挠。很舒服。想起小时候夏天的傍晚。母亲。热气蒸腾,药香与皂香。那双极像母亲的手,知道孩子身上每一寸的需求。第一个暗处需要的爱。
“哈哈,这下你的皮肤像癞蛤蟆了,太美了!”她奋力洗,奋力说。全身是疙瘩。她说得对。她很有力,有疱的那儿停留多一些,多抓几下。胸部,或者私处。“你要多泡泡疱才会消的。现在你坐盆里不动,至少半个小时,让药渗进去,才会消毒止痒的。她吐出一口气,累了,伸起腰,汗水滴到她头上。“我能洗洗么?”没等香儿回答,她就去接水了,一桶凉水,呼呼啦啦往自己身上浇。再脱衣。看不见她的身子。再去接水,再一桶,过来把袱子给了香儿那只好手上,命令:“换手抠背,帮我擂擂。”她只好坐在药水盆里帮她擂。她胸前背后指挥着。还不时发出夸张的呻唤,好好好好。她自己擦净了身上的水,要她别动。进屋去拿来了一条线毯,将香儿一裹,从脚盆里水淋淋抱起来就走。她的力气真大,三两步已把她丢到床上。又三两下给她擦净了身子。再等薄被盖来,两个人已在一床被子底下了……
那是两个肉体纠缠的生命。没有灯。肌肤的亲昵就像是磁铁。什么都有可能。就像两条在月光野湖里嬉戏的鱼。抚摸和舔吻是她们唯一的瞬间。她抠捣她。她长长的手指也抠捣她。她是什么时候将自己打开?什么时候从对方的舌头上汲取到一缕稻花的香味?她什么时候开始堕落和被淹没,失去了自己?她为什么需要?为什么在叹息中呻吟?她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冲向云端的体验?灵魂腾起来,长上翅膀……噢,那颤栗的身体为何像土地的墒,已经酥了,被蹂躏的肢体,迸溅的汁液……身体的暗泉被谁凶狠地凿开了……可以死去,可以抛弃。幸福的极致是死,死的极致是幸福……是一次深深的自戕自毁?一次被自己默许和怂恿的强暴?什么都给她了。什么都不留下。猝不及防的她,把过去阴暗的生活丢了。她的呼吸在进行垂死的挣扎和战斗。到处是爆炸和侵犯,交融和呐喊。黑夜属于勇敢的幽灵。湖水在咆哮。牛发出一声一声的长哞。
她像一摊水一样瘫软在床上。
阳光是昨日的。人不是了。在挥霍中体验第二个青春和生命的感受。
短信铃声。两个字:老婆。
她似乎病了。手很痛。因为那种疯狂一定波及到了伤手。伤手惨遭株连。
“爱与不爱,也就一夜。”她的短信。什么意思?
“也许我错了。”短信。
她都没回。香儿。甚至不想动一下。
野蜂嗡嗡地在墙上打洞。牛已系在后面塘里困水,能听见它鼻子的喷水声,也能从窗口瞅到。鸡生蛋了,咯咯嗒,咯咯嗒。脑子里水洗过一样空白。空。突然想起“龙阳之癖”的说法,是村里过去说男人们鸡奸的事。这事呢?昨夜的?……
疯狂得不是地方,不是对象……
庄姐给她把乌子接回来了,让乌子在她家吃了饭,还带了一碗饭来。没说什么。乌子说妈你手是怎么了?她说是砍菜籽伤了。庄姐给乌子烧水洗澡,她还要帮她洗衣。乌子很乖,不问他爸三友。只当没他了。衣洗了,晾了。还给她打了一盆水在床前。屋子全收拾了。她做这些时有点异样和沉闷。仿佛做错过什么。
她坐在堂屋里给她发短信:“请你高兴一点。洗个脸了吃点。”
她说:“我走了。”她被升起的夜雾卷走了。她带上门时给乌子打了个招呼,说明天还是去她那儿吃饭。乌子点点头。夜晚像懒洋洋的草垛发出窸窣声。田野空豁,传来枭的孤叫。乌子什么也不知道,打着成人的粗嗝却在厕所喊,拿纸来哟妈,芝华幺幺的酢鱼好好吃!这伢!拉屎还说吃。一定是很好吃。胀出的屎!
难受的感觉和不适被这一切稀释了,罪恶感,也稀释了,被她的再次到来和孩子的声音、身影。生活也许就是这种常态。性也罢,情谊也罢,就是这个玩意儿。要也不是罪孽,不要也不是伟大。可以要,可以不要。无所谓的。一切就这么回事儿。不要太在乎。既然来了,就认了。我拒绝过那无数的心怀叵测的男人。可眼前的这位她却无法拒绝,这也许是一种天意吧。否则怎么解释?解释不通。只能说,这是一种天意和缘。
昏昏沉沉。这样的夜晚,身体的舒适度为一百。蛙声浩荡,芦苇劈里叭啦爆着芽儿。荷叶拍打着水面往上蹿。夜风飞翔如鼓。田野像个大蜜罐。
一个周末的上午。
本来准备下田的。先把牛牵出来吃露水草,却见一个人鬼样的从她篱笆的丝瓜架子后头蹿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定眼看清,是牛垃子这狗日的,人吓人,吓掉魂,你个砍头的未必不晓得?香儿哟,可把你等来了。等人也不是这么等的,晓得你这个鬼在这里想么子歪主意。做人不好做鬼吓人。
这家伙还真不要脸,丢下蛇皮袋就一把箍住她,就翘起臭哄哄的嘴来要亲。天底下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三番五次让人难受哩。骨楞楞的脸,嘴巴乌肿,就是个没进化的大猩猩。腿又短了,化纤衣裳沾一层野猫毛。浑身是臭鱼烂虾的味道。恶觫八代人。
装哩!他说。
三友在。她说。
在个鬼,以为我不晓得,三友在马村长敢把你抵在牛栏屋喂蚊子?光身子打得叭叭响的。
你嚼蛆哟!
嘿嘿村里哪个不晓得,三岁伢都晓得。
你放屁!
好香。香儿哩。
喂蚊子又没跟人睡,不丑。
那是。香儿,人是要讲感情要接触我知道的。我真心爱你,不是村长瞎鸡巴乱搞,是个洞就戳。我是当真的。今日跟我一起去城里看电影好啵?我给你买珍珠奶茶喝。三D电影,立体的,都说好看哩,跟真的一样哩。
跟这样的货去看电影?人也不能这样无耻。我跟你看电影我还不如在家看癞蛤蟆。口里这么说心里在想:他在咱屋后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挣脱了他的手臂,就听见嘶啦一声,一件T恤就给生生撕破了,那只抓野猫的手就被愤怒的她反掷到树干上。这回有力。牛垃子痛得哇哇叫,甩着手说,香儿你绝情呀!
赔我的衣服!她大吼。不知今天哪里来的底气。
英雄啊!他说。悻悻走了。
牛也很生气,不吃草。眼还红红的,憎恨着谁。她说牛啊,牛垃子欺负我你也恨?你要吃草,有角去抵他个王八日的。摸摸牛身子,烫得很。怕不是病了?牛嘴角还流着涎,拉出它的舌头,几个地方溃烂了。村里人医兽医都是王医生。去问,说是缺维生素B,一块四给她一瓶要她掺在草料里,还加了退烧药。人药兽药一般样。
前两天有人就给她说秧田要撒肥了,秧苗有点黄。她去看,天,全是黄的,头都垂下了。再一细看,秧梗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小螺蛳。好恶心啦,见过稻飞虱二化螟三化螟叶枯病,没见过这种螺蛳病啊。她是背着喷雾器去的,准备打点“一扫光”除草再加点尿素。赶忙问另一块田的人,说是要用“灭螺灵”,还要请鸭佬,放鸭子来吃。
太阳似火,到哪儿找鸭佬?她沿着湖边去找,人没一个,鸭没一只。却见到野猫沟腾起一股烟雾。走近一看,又是牛垃子一伙,在那儿熏野猫。一个说,我的乔子(情人)来了!一个说,村里最漂亮的小嫂子,你开洋荤!说乔子的那人比牛垃子年纪大,一看就是在牢里熏陶过的,头发稀少,眼睛暴寒,手折草棍,鼻子直喷。
啊嗬!慰劳咱们的。
牛垃子,有放鸭的么?她问。
哪里有鸭,只有鸡。三人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