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聪明的门房也偷偷将此事报到西院。
崔月眉本来也不大喜欢西洋人的,但因为女儿的命是天主教会的主教大人救回来的,这才对那些金发碧眼的西方人有了一丝好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询问女儿的意见。这个孩子向来有主见,如果他们擅自为她作主,万一误了什么事,只怕她不高兴。
纤雪虽然不能明着出面,还是请母亲将人带到她的琴房去。
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一直想找人问问的。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形高大健硕,只怕有一米八零,金发褐眼,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睛,性感的嘴唇,五官立体有如刀削一般,是个相当迷人的男人。纤雪暗自评估,觉得这个名叫贝尔蒙多的法国男孩的魅力跟自己前世迷过的迪拜王子哈曼丹有得一拼。
帅哥当然养眼,只是对纤雪来说,美色实在是这世上最肤浅的东西,所以,她并没有多看对方一眼,反而有意避开他有些崇敬而痴迷的目光。
纤雪以英语询问音乐会那天的事情,得到的消息是下半场有好几首合唱曲目,所以来自音乐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在紧张地准备,没有人注意他们。等他们从前台回来,她和肖明远两人都已经不见了,因为知道她和肖明远是偷偷来参加音乐会的,所以他们猜测着她是不是已经回家去了,也不甚在意。
见纤雪一直追问当晚的事情,贝尔蒙多自然觉出些奇怪来。
“亲爱的叶小姐,那天晚上出了什么事情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纤雪淡淡一笑,不愿多谈。
贝尔蒙多相当聪明,立即转换话题。
“叶小姐的音乐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让贝尔无限钦佩,不知道叶小姐有没有想过去维也纳进修?”
“就目前来说,没有这个打算。请恕我直言,目前的欧洲似乎不怎么太平呢!”
“是啊,其实贝尔一直想回国去,为了法兰西的自由和尊严,保家卫国,是我们的光荣。”说起蒙难的祖国,内尔蒙多神色有些焦虑而忧伤,但眼睛里却依然自信坚定,倒是为他增添了三分魅力。
听贝尔这么说,纤雪看着他的目光不由得也有些钦佩。是个血性的男子汉!
两个人从目前欧洲的政治形势说起,而后是经济、经济危机,最后说到民族、文化和音乐,一时兴起,纤雪还为他弹奏了几曲古典音乐。
内尔蒙多看她焚香,净手,抚琴,单单是几个动作便充满了东方的神秘气息的柔和美感。那音乐低沉缓慢,异常的婉转悠扬,内尔蒙多仿佛看到了暮色下的中国庭院,宁静安详;仿佛能感受到拂面的晚风是那般清凉;仿佛能看到暮归的鸟儿飞过彩霞满天的黄昏……
两人越谈越投机,不知不觉中竟然真的到了暮色时分。
内尔蒙多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邀请她战后一定去法国看看,纤雪含笑应下,亲自将他送出西院。分别时,贝尔蒙多还跟纤雪来了一个拥抱与吻别,羞得蜀宝那丫头惊叫一声,赶紧捂着眼睛背过身去。
小姐怎么能与一个初次相识的陌生男子这样亲近呢?难道真的像二夫人担心的那样,小姐与肖少爷分手后性情大变?小丫头急得直跺脚。
“胡思乱想什么?那是法国的礼节,就跟我们中国人握手一样,没什么的。傻丫头……”纤雪拍拍蜀宝的头,转身回房,留下一脸呆怔忠心耿耿的小丫头。
洋人就是洋人,连基本的礼仪羞耻都不懂,竟然拥抱亲吻一个贵族少女……哎呀,小姐也真是的,外国人是外国人,咱们总是中国人啊,干嘛要学外国的礼仪?那都是什么礼仪啊!多半是外国男人想出来占女人便宜的……
叶府发生的事情第二天便传到周公馆。没办法,周家的间谍实在太强大了。
周敬煦听闻出现了一个新的竞争者,而且是个与纤雪有着共同爱好的外国帅哥,如何还能坐得住?他想亲自去叶府看看,亲口问一问,她才答应给他一个机会,怎么能与别的男人牵扯不清呢?不,纤雪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叶夫人不喜欢纤雪,所以添油加醋胡说八道……
因为周敬煦伤得不轻,医生交代过千万要静养,周夫人无论如何不让儿子出去。没奈何,周敬煦只好要了纸笔来,写了一封情书让人送去叶府。
纤雪从母亲手中接过透着淡淡花香的小匣子,解开蝴蝶结的缎带,再撕去封条,这才打开了暗紫色雕花的小匣子。
匣子被隔成一大一小两部分,大的一边放着浅粉色信笺,被折叠成同心方胜的形状,底下是一层深红色的玫瑰花瓣;小的一边放着三朵今早初绽的栀子花,白色淡雅的花瓣,鹅黄的花—蕊,淡淡的花香。
纤雪取了一朵栀子花凑到鼻间嗅了嗅,想起那个被自己打断了两根肋骨却依然对自己温柔以待的俊美男子,不由得嘴角一扬,淡淡一笑。那样的一个人,怎能不让人感动?
“同心双合,彼此相通”,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并不懂****的男人竟然也会这样的浪漫。
纤雪放下栀子花,取了方胜反复看了好一会儿才拆开来。情书,她前世见多了,并不在意。但方胜,却还是第一次收到。
周敬煦的字很漂亮,就跟他的人一样,只是飘逸中似乎失了几分稳重,稍稍显得有些轻浮。纤雪想起他的伤,想着或许是因为他写字时牵扯到伤口,所以才失了几分力度。
粉红的信纸上,只有一首诗,选自《诗经》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雪儿,你跟那个周家少爷……”崔月眉瞟了一眼,认出是取自诗经中的蒹葭,心中不觉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蒹葭,望之而不可即,见之而不可求;虽辛劳而求之,终不可得。
崔月眉也不知该如何规劝女儿。对周家,她是一百个不满意,可是周家那位少爷,从各方面来看又确实不错,特别是他对自己女儿的这份心意。
“妈妈……”纤雪轻轻喊了一声,忽然搂着母亲的脖子,将头靠在母亲肩上,许久才道:“妈妈,我是不太相信爱情的,你和爹爹的感情让我敬佩又羡慕,可是我却不敢有这样的奢望。我原本想着找一个对我好,而我又能掌握的平凡男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他真的让我有一丝心动了呢!”
崔月眉静静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又轻轻叹息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你要是不怕受伤害,就勇敢搏一回吧!否则,以后幸福便罢,但凡生活有一丝不如意之处,每当回思往事,便难免后悔……”
“妈妈,您放心,你女儿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我只是舍不得你和爹爹,我曾经想过要一辈子跟你们在一起的,哪怕我嫁了人。”纤雪又叹息一声,“现在我对他也只是有些好感而已,说到婚姻还为时尚早。对了,我还有话要跟肖大哥当面说清楚,您让爹爹明天带他一起回来吧!
肖明远低垂着头走进叶府西院,远远的,就看到纤雪身穿一件月白色锈金边的纯棉汉服站在一棵梅树下。但见她一头乌黑的秀发用一支玉簪高高地挽起来,仿佛从古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一般,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灵气,竟是越看越美。
纤雪静静地等待他走近,没有说话。
“小师妹,对不起……”
肖明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虽然他觉得那天晚上的事情不能怪自己,可是为什么偏偏让师母看出来了呢?而纤雪是那样高洁的一个女子,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哪里还能找回曾经的幸福融洽心有灵犀来?
“或许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纤雪苦笑了一下。曾经想过他们会一起平平淡淡白头到老,即便没有热烈如火的爱情,至少也拥有相濡以沫的幸福温馨,却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以为是么?
因为母亲没有说得很清楚,因此纤雪以为肖明远是因为那天晚上她出了事情无法接受,所以才要跟她分手的。以她对肖明远的认识和了解,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啊!他本是她的男朋友,他们在一起遭了人家暗算,要怪也该怪他没有将她保护好,他怎么反而怪起她来?还因为她失去贞洁而放弃她。是她看错了他么?
“对不起,小师妹,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想让你伤心难过的。我想,终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了……”肖明远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贪婪地看着她。他决定回南方去。他已经看明白了,只有权势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爱之人。此生,他的幸福已经完了,就让他用余下的生命来守护她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