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罢却并不讶异,只淡淡道:“大师哥的事儿,还请哥哥见谅,黛儿答应了大师哥没有定论前不说出去的。所以……”
水澈无言以对,原来水溶早早便将这样的事儿告诉了黛玉。他两个恐怕也是暗度陈仓,心意相通了,怪不得这样慌张的为自己和水洛两个撮合了婚事。顿时如当头泼了一盆凉水,闷闷的不是滋味。
见水澈如此失神,黛玉担忧道:“既然贾王两家的案子结了,除却斩立决和那流放的,其他人作何处置?”
“女眷皆是要为奴的,还有黛儿妹妹你牢中探望过的那个贾环和贾兰,各自已经有人保了去。”水澈沉声道。
贾环因是黛玉安排一直悄悄跟着陈也俊读书习武,自然有他师傅来管他娘儿两个,贾兰母子两个亦有李纨的娘家兄弟照管,余下的怕是不知要如何了。
是日,西市口乃是秋后问斩的犯人行刑之时,不说薛姨妈扶着香菱如何哭的撕心裂肺。东市口上却是另一种人声鼎沸。黛玉躲在青色小轿中,不露声色的瞧着。
那人头攒动中,人伢子老鸨子无所不有,瞧着贾府里陈列出来那一干丫鬟都是垂涎三尺。不说鸳鸯袭人珍珠琥珀平儿等等的美貌,便是尤氏邢王二位夫人这样的中年妇人也是高贵美丽。便有那许多娶不起媳妇的光棍儿汉子,更是在熙熙攘攘中欢呼雀跃。
最先被叫卖乃是老弱之人,黛玉不禁揪心。冷汗涔涔,早知道会是这样的侮辱,她应当事先去安排的。还好那些人似乎是听了上头儿的话,只是客客气气的请出了史老太君,只是老人华发之下潸潸的泪水怎不叫人心痛。
黛玉探首而望,再不能容忍,便瞧着雪雁已然在那里拿了银子和那官吏交涉。哄哄闹闹的人群便寂然无声,都是瞧着雪雁那里在说何事。不料,老远却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蓦然回首,竟然是刘姥姥来了!
黛玉不禁心中暗喜,她到底还是来了。终于不算辜负自己的一片苦心,从此后,老太太可该明白,究竟是一手扶植起来的赖嬷嬷们顶用,还是偶尔来打秋风的刘姥姥真心!
雪雁见刘姥姥来了,也是停住,悄悄塞了银子,嘱咐了那小吏先将人卖于这刘姥姥。
“老太婆,我们这人犯可是官家的人,胳膊腿儿也不灵便,拿不动锄头拈不动针线,你买了回去只是徒然花费……”小吏循循善诱的对那刘姥姥道。
“官爷,您那些俺都不懂。庄稼人只知道她们都是俺的亲戚,俺不能见死不救!”刘姥姥讷讷回道。
“诚心可嘉,我也不难为你。一个人二百两,老太太说都要谁吧?”那小吏口气里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刘姥姥摸摸怀里的银票,那钱地主若是不骗她的话,她怀里藏的可是一千两的银票。满以为既然这般天地了,少不得便宜些将就这能救下大半儿,不想,竟然二百两才能救一个,可见官家的人,也不是落了架的凤凰不如鸡!
刘姥姥颤颤巍巍的走到台上,对着史老太君便是跪了下去。史老太君本是闭了眼不闻不问的,此时觉得异样,便惊喜的瞧着刘姥姥老泪纵横。“老太太,叫您受苦了!”
“老亲家!”史老太君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浮世繁华梦一场,到头来,竟是为这乡村老妪所救,可见世事无常,人生变幻莫测。
刘姥姥哭天抹泪的帮着小吏给史老太君松了绑,又进入后面,自然的挑走了邢王二位夫人与王熙凤巧姐,再有老太太是不能离了鸳鸯的,少不得又要带上她。便求了小吏多给她一个,雪雁便悄悄垫付了银子,余下众人只能眼巴巴的等着继续给人叫卖了。
雪雁上前问那刘姥姥道:“姥姥,您可有回家的盘缠?”
刘姥姥本就是瞒着女婿和孙子等自己来的,又借了高利贷,那里还有带她们回去的盘缠。见雪雁问,嘴巴鼓鼓张张的说不出话来。雪雁便拿出五百两的银票塞给了她道:“姥姥,这是盘缠和老太太日后的花销,今后老太太便托付了姥姥了!”
刘姥姥怔怔的看着雪雁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姑娘莫不是?”
“刘姥姥当真不认得我?”雪雁调皮的问道,一面便瞪视着王夫人,不令她从旁喊出自己的身份。
刘姥姥拍打了半天的脑壳也还是不知,憨憨的笑道:“姑娘恕老婆子糊涂了,竟是不认得的。你们园子里恁多画上的美人,老婆子咋能记得住呢!”
雪雁娇笑道:“也罢,她们六个便交给姥姥了!”
雪雁说着,却是使个眼色给鸳鸯。鸳鸯忙搀着史老太君,攒着去雇车轿不提。熙凤恋恋不舍的拉着雪雁道:“妹妹,替我问你们的姑娘的好。姥姥的恩情,多半儿也是你们姑娘指点的吧?”
雪雁悄悄附在熙凤耳边道:“二奶奶快休提了,姑娘通知的人多了去了,如今只有刘姥姥一个来,真是世态炎凉啊!”
“哪里还当得起二奶奶……”熙凤叹息着,自抱了巧姐上车去不提。
见那车辆渐渐远去,那小吏看了看雪雁才要接着吆喝,却见街上竟然来了几两大车,瞧着似是大户人家的车轿。这么一大溜儿而来,瞧样子似是要包场了,或许是他们四大家族还有那厉害的亲戚。
至那车轿近前,才有人认出来,来者乃是百花茶楼的林升与柳氏夫妇、古木济生堂的林成与杨氏夫妇,这几口也真是胃口大。那百花茶楼张口就是将一干的丫鬟们买了去,只那些陪房的媳妇儿之类都不曾理会。那古木济生堂却是将一干男子都买了去,想来都是各取所需罢。
见此,黛玉总算长舒一口气,轻轻笑道:“怎么不见二嫂子?”
紫鹃从旁道:“二奶奶方才不是抱了姐儿跟刘姥姥去了么?”
黛玉仍是皱眉不已,紫鹃才领悟,也是奇道:“果然的,是不见了宝二奶奶!莫非是那梅公子真的先救下了宝二奶奶不成?”
黛玉摇摇头示意不知,淡淡道:“想来薛姨妈只顾得西市口那里,早也忘了宝姐姐了。”
“姑娘这两日已操碎了心,还想那些做甚!”紫鹃笑道:“如今,想来老太太也无恙,姐妹们也有了着落。今后在济生堂和茶楼里,不论那里都还是可以凭了自己谋一口饭吃不是?”
黛玉点不语,只愿他们能够知足,好好的过日子吧。
“林姐姐,怎样了?”探春再也掩不住的心急火燎问道。
才走至潇湘馆外,便见探春惜春等人候在了门口。自从得了信儿,黛玉便嘱咐李纨回家与母兄商议救兰儿的事儿。偏偏宝琴又给长馨公主请了去,那栊翠庵的妙玉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说不得三句话便不愿搭理人。因此,探春惜春姊妹两个唯有相对抽泣,暗暗担忧,早早便在潇湘馆张望等着黛玉回来。
“三妹妹,四妹妹!”黛玉似是疲倦,脸色略略发黄,犹自轻轻笑道:“妹妹们放心,老太太和太太都去了刘姥姥那里,有鸳鸯去照管着,便是平儿琥珀她们也是去了百花茶楼。无碍的……”
探春惜春听罢,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原来怎地?但凡官家家眷沦为奴婢给贱卖的时候,不是那心术不正的买去做小,便是被老鸨子买去到青楼中卖笑度余生,何等凄惨下贱!
“不知二哥哥和二嫂子如何了?”探春问道。
宝玉自然是随着贾赦贾政等流放了,宝钗的下落到底是稀奇。想到此,黛玉也是摇摇头,叹道:“别说宝二奶奶如何,便是那袭人我也不曾见到呢!”
“老亲家啊,这样时候还有老亲家惦记着,叫我老婆子可怎么报答啊!”十余天来,刘姥姥和女儿女婿也算是精心照顾着她们六口儿。穷家寒舍,米面都不够吃,真不知他们平日过的是什么日子。
“老太太您过惯了好日子,能忍得了我这里寒酸,就是我的福气了。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老太太又不是白娘子,还要什么下凡,还要……”刘姥姥便是坐在地上刮着红薯丝儿磨粉芡,一面咧了一口的黑牙笑着胡言乱语。
“巧姐,快去给太姥姥磕头……”熙凤见状忙唤来与板儿玩儿的起劲儿的巧姐。
那巧姐说来也是八九的女孩子,只是自小怯弱的很,听了她妈妈的话便进来,果然的乖乖与刘姥姥磕头道:“巧姐儿谢太姥姥救命之恩!”
慌的刘姥姥赶忙放下手中的红薯,将一双黑不溜秋的手在那麻布衣裙上抹喇两遍,扶起盈盈跪下的巧姐道:“我的小姐,这可使不得!没的折杀了我!”
“使得,使得!老亲家与我们是什么样儿的恩情,有什么是使不得?”史老太君穿着平常农家老太太的衣裳,坐在炕上笑道:“有句话要问问老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