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探春趁便出来了。一路无话,闷闷的便到了潇湘馆,才进去,却是见黛玉恹恹的歪在床头,手中捏了本书,悄无声息的也不知看也没看。
悄悄走上前去,又忽然开口道:“林姐姐找我?”
黛玉忙笑着起身,嗔道:“紫鹃呢,怎么姑娘来了也不唤我一声儿!”
探春一把夺过黛玉的书,咯咯笑道:“是我知道公主又在看书呢,便没叫紫鹃姐姐说话,公主大可不必责怪紫鹃姐姐呢!”
“就三妹妹整日的在这里满口胡言,哪个喜欢听你说什么公主了,偏偏你就喜欢取笑我来!”
探春瞧着手中的《太上感应篇》不禁好笑,“林姐姐几时也看起这个来了?”黛玉淡淡笑道:“只是今年太过事儿多了,忽而静下来,便觉得十分气闷。这且不说,倒是听雪雁说妹妹方才去寻了姨娘?”
“是啊……”探春向那梨花椅上坐了,将手肘抵在桌上,凄然叹道:“姐姐一说那事儿之后,哪里敢不去告诉了她!”
“休要在我面前说的这样子,当我不知道你是去问罪去了!”
探春将脸别向一边,黛玉又道:“不是么?那就是去负荆请罪去了?”
探春尴尬笑道:“都怪林姐姐害我,如今还来打趣我。这样快就要坐定了那事儿,可叫我如何……”
“三妹妹!”黛玉也是心酸,只是宁太后眼看就要实施她那计划,若是不抓紧时间办了事儿,水湛那里又如何交代。少不得,探春一如宝钗和湘云当年般,急匆匆的先办了事儿吧。乃幽幽说道:“三妹妹既是决心已定,也不必再等了,兹事体大,容不得我们马虎呢!”
姊妹两个又是商量一回事情,也就散了。这里雪雁笑道:“姑娘真是神人,不知不觉可做成好了几桩大媒了呢!”
“几时也给我们雪雁姐姐安排了呢?”黛玉佯装思索道。
急的雪雁红了脸,也不给黛玉倒水了,气鼓鼓坐在探春方才坐过的梨花椅上说道:“夸姑娘两句,谁想姑娘今儿竟然不谦虚了。姑娘就不怕那三姑娘将来与郡王爷过的不好了,或者如宝二奶奶一般,或者如云姑娘一般,到时候姑娘落埋怨?”
黛玉嗔道:“雪雁胡言乱语些什么,好好儿要咒姑娘!”
雪雁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黛玉知她心中知道懊悔,才淡淡笑道:“你却不知道呢,三姑娘对西宁郡王也是有情呢,否则那个丫头怎会答应呢!”
雪雁心中疑惑,也不敢再说话造次,当下给黛玉收拾过了,服侍她休息不提。
西宁郡王纳妃,又是此情此景之中,那些大臣不敢前来。奈何才大清早的不见皇上早朝,才知道皇上要打算亲自去参加水湛的婚礼。大臣们才如梦方醒般的皆忙着备办贺仪。谁想到水氏皇族之间也有这般的兄弟情深,郡王麾下有人造反,这里还可以安然纳妃,并且娶的是皇上亲自指给的没落了的贾府三姑娘,真真是耐人寻味。
不说这婚礼如何,单说纷扰之后的洞房花烛夜,掀开面纱,露出真容。但见探春明目如星,樱唇红润,脸色染了胭脂般,比那桃花还要妖娆三分,水湛不觉也是心动神摇。
脱口而出道:“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莫非,王妃却是那白海棠花仙不成?”
探春羞涩的低头,想着他竟是知道这诗句的,想来也是对她用了功夫的,这般深情心中如何不感动,既敢且愧,哪里说得出话来。
水湛却是有许多姬妾的人,如何不知道探春的心情,少不得软语温存,好好的安慰俯就一番。之后,真个也是琴瑟和谐,夫妻恩爱,水湛倒是不去别处了,一心一意的和探春厮守,像是一刻也离不得一般。每日里除却吟诗作对,便是缠着探春说话,叫探春倒不敢那真心对他。
展眼,腊月尽了正月结,二月里黛玉的生辰也不知赋予了何处。三月里草长莺飞天气回暖,河水开化海水渐温,几湾大船载去了水湛与探春夫妇。
看大海无边无际,想人生不知落于何处?纵有这似乎是个如意郎君知冷知热却不知心。独立舟头,未离几日却已然思乡之情无处诉,不觉的泪水潸潸。
波涛汹涌,翻江倒海,如是玉人心。
忽然身上一紧,蓦然回身,却是水湛走来将一个青色的披风与她披在身上,继而温柔的牵住她的手。不觉的心神荡漾,这许多日的厮守,不知可有尽头?
见探春不说话,水湛又是伸手揽女子入怀,低低说道:“夫人,这一去三千里,夫人可有什么不舍得?”
探春沉思片刻,淡淡笑道:“自古以来女子以夫为天,我有什么不舍得的?”
沉默许久,水湛低头瞧着探春似是异常认真道:“夫人何须说那些经书,你我二人一处帝都,便成自由之人。虽是流放,却也是放我们到那自由自在之境,是祸却也是福。况且南海多仙山,不定会有什么奇遇呢。到那里,夫人可要与我真心真意的才好?”
探春不置可否般,却听水湛又道:“自那日大观园中见到林姑娘,我便痴情一片,谁知却是无缘。想来,夫人定然一直将为夫看做奉旨成婚或者是做了与林姑娘留下牵绊的借口吧?”
探春动也未动,静静的瞧着面前渐渐平静的海面,宛若画上人儿一般,心里却是滚滚不停。这里水湛又道:“夫人可记得清虚观相见之事?”
探春心中一动,不忍他再多说,因回身向水湛笑道:“那年清虚观,王爷害的林姐姐可是十分生气的。”
“夫人也将为夫骂了狗血淋头不是?”水湛笑道:“却也是那一次,我便存了心思要……”
说着却是看探春,眼中深情自是写的清楚明白。探春不觉心花怒放,红了脸低了头,细细的声音几不可闻,却是清清楚楚道:“若不是那日相见,我断然不会答应林姐姐的保媒嫁给你!”
可喜他两个,原来早已有情,才有今日。可算是不负林梦儿所拟:可怜卿多才,无奈母无德。错到漏时补,忍不惜佳人。江水何方去,海风到仙山。余者须警戒,方是好梦结。
爹不疼娘不爱,生生死死由她去!
贾府的四小姐着实尴尬,不说她是贾敬在外修道时所生的女儿,便是她那从未在贾府人前现身的母亲,也叫人疑惑。幸而她是宁府那边儿的人,这边倒是没有敢把闲话说到他耳根子地下的。
纵然说也是她那大哥哥生活孵化堕落不成模样,那族长的身份却无疑还是给她撑着腰,也算无意中叫这小姑娘的生活宽慰一点儿。
她本是天真善良毫无心机,却又不知何时柔顺的一声心向佛,叫人难揣测。
大观园里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美人若浮云,名动天下的才女林姐姐,誉满京华的贤女宝姐姐,仙女下凡般的宝琴,智慧聪敏的三小姐探春,唯独这惜春却是叫人无从记起。
元春归省,一曲文章造化匾额言道: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虽是工整,却毫无灵气,谁也不曾多回顾她一眼。好一个可怜可悲的公侯女,还不是一样的看人脸色听人指挥,哀戚戚心事唯有自己知。
每日家愁云惨淡万里凝,渐渐的更不计较。忽一日来了姑苏林表姐,神仙也似的模样儿和孤高性情,叫人心生向往。小姊妹处处一起,却忘怀了烦恼。比起林姐姐,惜春从小无有母亲疼爱,无忧父亲关怀,不知还有可怜多少……
无论如何,小兄弟姊妹相处一起仍是和睦美好,日日欢笑,天天玩闹,也是幸事。谁料想,又一日来了那金陵薛宝钗。真是可恶这心思灵透的四姑娘,虽然是没有锦绣文章,没有聪敏心机,却是一片丹心冰清玉洁。
有心在那大观园行乐图上画出了心意,笔墨着色之中带出了好恶。若非有心的知音,旁人再难看出。便是宝钗看是也只当自己娇美如牡丹,不屑于黛玉的高贵清澈。
荣华富贵或是清贫困苦,惜春心内已然冰窖一般冷然……
出家,解落三千烦恼丝,把人世浮华全抛闪。从前,人都笑妙玉过洁世同嫌,而今才知自己也是那众人皆醉时独醒的一个!不为世所容,不为人所知!
叹人世,了了草草,如何不是一样的过!到最后,谁又能免去成为荒冢,化作泥土草没了!
青灯古佛,养的人性子更加淡然。人生悲欢离合,在她心里一样的好似深潭之水,没有丝毫涟漪。初时,还有丫鬟服侍,至最后这公侯小姐已然孑然一身,独自走遍天涯路。
回首望,这生命中最无忧无虑的十来年,仿佛白驹过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