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说王夫人薛姨妈等等去为王子腾祝寿至晚方回,见那贾环才下了学就令他在一边抄写《金刚经咒》背诵,宝玉还只是猴在王夫人怀里撒娇撒痴。一屋子人说说笑笑无非是今儿都去了些什么堂客戏文好歹以及酒席如何等话。
王夫人摩挲着他的心肝宝贝到,“我的儿,你又多吃了酒,还不在那里静静的躺会子呢。”说着便叫人拿枕头来叫宝玉在她身后躺下,又另彩霞来替他拍着。
话说这王夫人身边有四个大丫头,乃是金钏儿玉钏儿彩霞彩云,余者绣鸾绣凤等人却是不及她四个出色的。也是无巧不成书,这金钏儿玉钏儿自来都是和宝玉好的,那彩霞彩云偏偏又是和贾环玩的好,也不知她两个是真不知谁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还是真个的就是自身不喜欢了宝玉。不过此时,彩霞既是和宝玉拍着,便是尽心尽意的用心服侍着,哪料想这宝玉见她只低着头不言不语的不大搭理他,两眼睛只管向炕那头贾环处看去,心中十分不悦,他想的事,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何等的清洁神圣,贾环那个孩子虽是年幼却毕竟是男子,又向来不知干净,岂能叫他污了如花似玉般彩霞的眼睛。于是乎更是拉了彩霞的手笑到,“好姐姐,你也理我一理呢!”一面说一面就是揉着她的手,彩霞哪里肯,便是使劲儿的往外拽,碍于正是在王夫人身后,又不能声张了,面色的阴郁的看向贾环,悄悄的又是对宝玉做着口型,“再闹,我就嚷了!”
那贾环素来就恨宝玉,偏偏还在他眼前如此和彩霞玩儿,心中哪里忍的下这口气。因一念之间便是计上心来,果然就是故作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烛向宝玉面上推了去。唬的王夫人又急又气的就是命人来替宝玉擦洗,一面又是骂着贾环要叫老爷来教训他。熙凤也不知做何想头,说道,“老三还是这么慌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高台盘,赵姨娘平时也该教导教导他。!”果然王夫人听此言就是叫来了赵姨娘狠狠的训斥了一顿方罢。把个赵姨娘只得忍气吞声,心中不敢拿王夫人如何,只更恨熙凤与宝玉二人不说。
那林黛玉本来就是这一日大观园中闷闷的只剩下她一个算得上主子小姐,哪里不知为何三春都去了,独独的不带自己,虽是她不喜热闹,但是邀不邀请她却是另外一回事,一番心绪难平,至晚间不见宝玉来过,忙忙的打发雪雁紫鹃等两三遍的问过,不想最后回来了却是给烫伤了,心中不免失落。却又忍不住带了雪雁去看视。
“姑娘,这黑灯瞎火大半夜的,咱们明儿再去吧!”雪雁赖在杌子上不肯动。
“我的雪雁姑娘,我用不起你,我还是请紫鹃姐姐一块去吧!”黛玉没心思和她斗嘴,结果紫鹃递来的意见粉红色桃花翻飞的长袍,转身就是往外走了,紫鹃笑着跟了出去老远,雪雁才气鼓鼓的大步流星的去追她家姑娘。真是乖了,每天听清梦心梦两个丫头和姑娘弹琴讲诗话水家的,怎么还这么惦记着这宝二爷?
黛玉回头好笑的看着雪雁,娇笑道,“我说雪雁姐姐,你可知道宝玉是我什么人?“
雪雁一下窘个大红脸,幸好夜色朦胧倒是无妨,“什么人?雪雁只知道她是姑娘的表哥!”心中却是嘀咕道:反正不是咱们家姑爷!
不过是萝莉罗嗦的小女儿情态逗几句嘴,不几步路就到了那怡红院,虽是天色已晚,眼见得那怡红院却是灯火通明辉煌如昼,未进其院先闻一阵说笑之声,黛玉冷笑一声,想必是贾府大大小小的主子姑娘婆子媳妇的都到了吧。及至进去,果然不出所料,先便是凤姐笑嘻嘻的迎了过来。
“这多早晚了,怎么妹妹还来了?”熙凤亲热热的拉过黛玉的手,上下瞅着黛玉单薄的浅绿色苏绣披风,摇摇曳曳的甚是可怜,“看着天气还是不怎暖和的,妹妹该再穿厚些。”
黛玉也不答言,目之所及,竟是老太太邢王二位夫人以及薛姨妈宝钗三春等等都在,满满登登的挤了一屋子人。心下不禁暗叹,若是伤的是自己还不定如何呢?此时也顾不得哀伤,忙忙的就是问到,“宝哥哥这是怎么了?”
“快休问了,还不是那个慌脚鸡似地环儿弄得……”是探春的赶紧澄清,但是言语的里的忧郁却是恁的清晰,叫黛玉一阵唏嘘,轻移莲步到宝玉床边,王夫人还只坐在床头铁青着脸,袭人姑娘哀戚戚的站在一旁满脸担忧又无可下手,老太太那里唉声叹气,赵姨娘底下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不敢出声……
“大姑娘来了。”王夫人平静的声音,“正是你宝姐姐才送了几丸治烫伤的药呢,大姑娘也不用来瞧的,只管家里歇着好好儿的养好自己吧!”
黛玉瞥一眼宝玉,虽是左边脸烫了一溜燎泡,倒是没有伤到眼睛,此时看那片已是糊了满满半边脸的药,瞧着无甚大碍,也便放心了。正是这里有许多人,又不好私自和宝玉探春说话,乃笑向老太太到,“外祖母也不必挂怀,宝哥哥这伤也不大爱,不过涂了要养上几天就罢了,您也该回去歇着了,这里就是有什么事儿还有宝姐姐和袭人姐姐一干人呢。”
“还是玉儿知道心疼我老婆子。”老太太搂黛玉在怀里,她那么大年纪的人已然也是清楚宝玉的伤没有大碍,不过是老人家心疼孙子才格外担忧,此时唯黛玉这句贴心话叫她心里暖暖的,甚是高兴,便令鸳鸯扶她起来,拄上她的沉香拐杖就起身要往外走,边是说着,“小祖宗哦,以后可离那起小人远着些吧,咱们走了,袭人好生服侍着,辛苦几日,赶明儿再赏你。”说的赵姨娘和探春都是垂头不语,王夫人随着老太太出门时又回头扫一遍众人,袭人已跪下腼腆的不敢抬头。
不一会儿功夫满屋子人便是清理的干干净净,才容袭人哭哭啼啼的挨过去,梨花带雨的又是一番温柔安慰,既不知是因宝玉纠缠彩霞而起,便空是心中咒骂贾环不提。
姻缘皆有定,宿孽总关情。伤寒人不知,情到醋生恨。自古是多少有情人无情人纠葛不清,又何况小儿女无心生是非,这一番醋缸翻贾环伤宝玉,正该是薛皇商家富贵送药,林姑娘府空口问候。
话说众人虽是呼啦啦的就退出去了,黛玉却是使个颜色独独停在后面等着探春说话。两人携了手,自有后面紫鹃雪雁侍书等亦步亦趋的跟着来至潇湘馆。
夜色深沉,竹影斑驳,月下漫步,意念全平。如入无人之境,如至世外仙源,如闻天上锦瑟,如沐地之灵光。探春驻步,翘首相问,“不知林姐姐叫妹妹留下有何事?”
黛玉抚着竹叶微笑,清水照人般明媚鲜艳,昏暗中玉凝的皮肤更加光彩,纤细的玉指捋过柔顺的乌发,动听的声音便如春风吹过,“探丫头几时如此客气了,倒叫我不好意思问了。”
探春微一踌躇,便知黛玉随问何事,“其实今儿这事儿真的只怪环儿,丫头们都说他是故意的?”
“丫头们都说是故意的?哎呀那他岂不是要遭殃?”黛玉惊道,心中暗想:何苦要作孽呢,好好的宝玉叫他给害成这样儿,嘴上却说淡淡的说道,“这么说太太也必是知道的了?”
“那倒是未必,是彩霞和环儿好,才悄悄的说与我,叫我劝着他些呢。”说着话,姐妹二人已是进到屋里坐下,紫鹃早为她二人奉上了温热的茶水,绿翡翠般的纱窗紧掩,柔美的月光也照进来,果然就是有诗兴大发的意境。
“哦,那彩霞怎么说?怎么偏偏就当着满屋子的人烫宝玉了,就是平时不大对脾气,他两个也从不动手的,必是有什么事儿吧?”黛玉心中疑惑,那贾环虽是个混小子,但是几年了观之,除了出身与吃穿不同,骨子里并不该是恁般猥琐之人才是,细看他的模样便知。
探春呷口茶,眉目紧锁才默然作声,“倒是不必瞒姐姐,那丫头最少和环儿玩的好的,偏今儿宝玉硬要当着环儿扯着她玩,可能是环儿一时糊涂就如此不敬了。”
黛玉一阵凄然,从来那怡红公子都是喜爱混在女儿堆中的,纵然是吃人个胭脂替人做些脂粉,也算是知道心疼女儿,哪里知道他是如此了呢。既是兄弟怎不知那彩霞和环儿好,又巴巴的去招惹了她,不是有意要叫人吃醋生气,只怕从前不知背后让人家生了多少回气呢。想想那袭人每每因宝玉来看自己的怨毒神情,就知道那彩霞与贾环也必是因宝玉吵过骂过的,若不是如此,怎么就眼见了一次就这么恼羞成怒了要烫他呢。真不知怎么才是心疼女儿了,天下女儿可不都是他能心疼得了的,就是……就是果真有父母之命他也未必能担当的起,看如今情形,他明知贾环被罚跪在太太院里却不知遮掩一下,唯有长叹一声。